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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何当共剪西窗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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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暖意融融,凉风缠绕枝头□□,微微有了初秋的韵律。尔淳回到承乾宫之后略有些疲惫,摆手让汐言连同众人皆退下。汐言顿了一顿,到底俯身出了殿外。
尔淳神色淡淡,一面褪了手上的玉环金钏,一面缓缓走到窗扉下的紫檀雕八仙样式的高几旁,上边摆了一盆内务府新进的千日莲。说是叫千日莲,实则却是瓜叶菊中的一种,忌酪暑,怕严寒,极难养活。却也因此让尔淳颇费了一番功夫看顾。尔淳双腕已是素净,只在指间留了一枚玉雕龙凤纹嵌金丝指环,十指芊芊,取了一柄金制小剪仔细替那丛千日莲修剪起来。因心里压了思绪,面上即便能不动生色,手下却仍旧乱了一丝章法。‘咔嚓’一声,尔淳双眉轻皱,看着面前掉落的一大捧菊花,轻声叹了一口气。四散的花瓣落在尔淳裙裾铺开一幅残叶画卷,尔淳不得不停顿了下来。
僵直的脊背忽地被热源环绕,坚实的臂膀穿过尔淳腋下缓缓收紧,微凉的额头抵在尔淳如玉颈旁,一声笑着道:“怎么了?这么不专心。这丛‘潇湘夜雨’不知花了内务府多少的心思才养成这般大小,今日却被你这么一剪子下去,当真可惜了。”
尔淳怔怔看了永璘衣袖间金银双线绣的长生菊,浅绯并明黄的着色大胆而尊贵。“你怎么来了?”轻声问一句,余音酥软。
永璘埋首在如云发间喟叹道:“好不容易进得来一趟,就说些我爱听的不行吗?”音落拉着尔淳并肩而立,又覆上了尔淳拿金剪的手对窗举起。阳光透窗而过印下斑驳,照耀金制的剪子闪闪发光,永璘轻笑道:“像不像烛光?”
尔淳不解,却还是侧头看向永璘绝美的双眸微笑点头。永璘随即极欢喜地低声一句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尔淳心中一甜,眉眼满是笑容,唇边牵起一抹弧度,眼中笑意深深,道:“先将正事说了,待会儿你再闹。”
“呵。”永璘无奈,放了尔淳转过身来,一句简单道:“庆格捞出来了,正往京城赶。”
尔淳压着声道:“可是今日早晨皇上召见了绵宁同容方回。”
永璘拍了拍尔淳的手背道:“是皇上决心要办江南,将他们找去商量罢了,没事。”
尔淳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垂首问道:“江南那边,你们想怎样?”
永璘一愣,朝堂上的事他实在不想多说,并不是不信任尔淳,而是不想再让她担忧太多,一个后宫,已经是极限。尔淳见他并不答话,一叹又道:“你若不愿说,那便当我没问过吧。”
“别多想,不是不能说,是不愿你太过操劳。你心思太重对身子终究不好。”永璘温柔道。看着尔淳垂下的目光,永璘有些心疼,到底还是道:“江南那班贼子定是要严惩!他们贪污的银子也是要叫他们吐出来。可是庆格这次鲁莽,惊到了他们。不仅自己被扣,还险些丧命。好在两江总督肯出面做个回还,不然,哼!庆格怕是得把命交代在那了!”
尔淳缓缓道:“两江总督费大人是你叫人请出来的吧。这次庆格在你眼皮底下被扣,你可觉生气?”
永璘闻言假作生气地皱眉道:“怎么可能不气,当然是气死了!”音落又将尔淳的手贴上自己心脏的位置,柔声道:“气得这里许久都疼,你要如何?”
尔淳面上一热,快速地抽手,侧过面庞道:“不要闹了。”永璘眸中化作一片春水,真是爱极了尔淳现在的神色。遂低头贴上她脸颊轻轻地磨蹭。
尔淳赶紧稍稍拉开他,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有一部分赃款是进给了宫里?”
永璘身形一定,有些冷了语气道:“是谁告诉你的?”
尔淳拉过他的手握紧了道:“你别管,只消告诉我,是不是进了内务府?”
永璘神情难辨,半晌,眼底微微晃过一抹隐忍的光亮,眸中依旧深沉如海,开口肯定地道:“是如妃想动内务府,对不对。”
“内务府是皇后在宫里最大的爪牙,除去没什么不好。”尔淳一句道,也不再辩解。
永璘定定看着尔淳许久,终于摇头低笑道:“你们怎么这么能折腾。”一顿,又道:“好了。我答应你,若是真能拿到王丽南手上分赃的账本,你们爱怎么弄我都答应。但是在这之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尔淳,不要再让我失望一次。”最后一句,言辞切切。
尔淳靠进他的怀抱,埋首在他怀中点头。两人便这般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永璘却笑道:“你可还有事要问我?”尔淳摇摇头,不答。
“不想知道在皇帝面前撺掇他过问嫔妃进位的人是谁?”永璘轻声笑道,双眸闪烁别样光彩。
尔淳倏地抬头道:“是谁?”眼中也不避让地露出寒气。
永璘笑容越发柔和,开口却是藏了一丝寒凉道:“还不是你的错么。就是她们。”
尔淳一愣,随即讶声道:“竟是她们!”那日绵宁借自己手送入宫的那两姊妹?
永璘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尔淳垂首轻叹道:“到底是我的错,我自会将它解决好。”
永璘却将尔淳的脸抬起,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低低道:“后宫里有你同如妃,我自然不会担心。可是。”音落的瞬间又紧紧将尔淳禁锢在怀里,叹道:“你终究没有能够真正做到绝情。”尔淳霎时嗓间一哽,感受到了永璘的深切关心,却一句也不能反驳。
永璘不敢久留,匆匆同尔淳温存片刻便又要离去。尔淳即便再不舍也能强留,只是指尖覆上永璘临走时落在额头上的吻之处,仿佛这便能贴着永璘的温度,唇边终于一丝苦笑。
隔了不过几日,前朝便有消息说御史台正式参了江南一事,要求皇帝严惩一众相关人员。皇帝自然是勃然大怒,但不知为何,朝廷上却分了两派,一派主张严惩,另一派却主张以功底过。也不知是的,皇帝虽然极其愤怒,却仍是压下了暂时不表。
“娘娘吉祥,信贵人宫里来人要求见娘娘。”外间有太监禀报道。
尔淳看了一眼汐言,看她将那密报收入袖中,方才隔着屏风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已有宫女跪在外间请安道:“諴妃娘娘吉祥!奴婢奉信贵人之命,请娘娘移驾观澜堂,信贵人在那有要事想同娘娘商榷。”
尔淳目光清寒,一句道:“为何要去那般远及偏僻的地方?”
那宫女道:“回娘娘,信贵人只交代了说从江南来的东西,要亲自交给娘娘。”
尔淳一惊,稍直了身子,血液随心脏跳动,稳了声道:“好,本宫这就过去。”侧首看到汐言也是惊讶的神色,尔淳终在眸中带上了一抹暗喜。
待那宫女退下,尔淳接过汐言递来的密报,就着香炉焚烧,心头依旧不能平静。良久,待那纸片消失殆尽,方才抬手压了压胸口,神色终于回复平常。
“娘娘,怎么了?”汐言见尔淳面色不对,上前关切道。
尔淳摆手示意无事,深吸一口气道:“走吧。”汐言垂首,紧跟上尔淳离去。
观澜堂设在园中东南,坐北朝南,面临福海,用作平时小憩观赏之用,故而地处稍僻静。尔淳现今便端坐了观澜堂中,静品香茗,巍然不动。清风吹拂,尔淳身上的金线刺百福菊绣翠枝晕缎蓝色蜀锦铺开一幅极致高雅,立领及袖口皆压了金织的如意吉祥双纹,富贵如云。
汐言入内,替尔淳又换过一盏茶,不禁道:“娘娘,是不是派人去催一催?”
尔淳淡淡道:“不必,她必是有事耽搁了。还不至于敢骗本宫。”
汐言道:“可是这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娘娘不若先回镂月开云。”
“再等一刻,若仍是不见,再走不迟。”尔淳道,心底总是隐隐不安,却不肯放过。或许,真是账本无疑。
汐言遂细细同尔淳道:“娘娘,进位的事情皇后让礼部拟了折子,可送到清辉阁后皇后却又压了下来,其中就有月眠小主进位的折子。”
尔淳颔首道:“意料之中。皇后定还在观望,月眠到底值不值得扶起来,对她是不是真正的忠心。本宫现在担心的,反倒是皇帝身边的那两个。”
“如妃娘娘已经将那两姊妹的消息透露给了秋意,皇后现在也是头疼的紧。不过那是二阿哥送进去的人,皇后又怎么会不知道?”汐言低声道。
尔淳勾勒一丝薄凉笑意,道:“若是他愿意给他的皇额娘知道,也不会通过本宫将她二人送进来。”
汐言皱眉:“这二阿哥打的什么主意?”尔淳寒笑不答,许久一句道:“静观其变就好。”一顿,又问道:“近日御前如何?”
汐言垂眸回道:“仍是多半宿在九州清晏。”话中含意不言而喻。
尔淳冷冷一笑,道:“御前当差还真是方便,连牌子也省了!”汐言方要接口,就听外间一阵窸窣的响动,隐隐有衣料带动的风声,下意识便道:“娘娘,许是信贵人到了。”
尔淳心中紧了一紧,半转了身形,目光正落在门口处,凝神默然。
碧纱帘一掀,尔淳正要出声,一抬头看定来人,那一声便似一块石头卡在了嗓间,眸中一瞬满是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汐言的一声“信贵人”才出口,后半句“吉祥”却消失在大惊间。转而脱口道:“月眠小主?”
月眠也是一惊,面上的恭敬还未退去,目光却是迷茫的。她身旁的宫女更是惊讶得直愣在那。
恰这时,隐隐又有一阵声响传来,好似有人正快步离去。尔淳当先回过神色,心底一刹透彻如明镜,急忙几步上前急声道:“别说你来过这里,快走!”
月眠愣了一愣,突地也是大惊,眼中却是绝望,脸色一瞬失血如白纸,顾不上开口。拉着自己的侍女连忙转身,疾步离去。
这一幕快似闪电,待汐言回过神来时,尔淳已怔然地望着月眠急去的背影,悲悯一叹,良久寂然。汐言心中似明了了一切,看着尔淳不能说一句。尔淳却道:“这是颜姜设的局,让月眠来见本宫,皇后的心腹必在附近,月眠这一出现,便坐实了她与本宫的联系。只是没想到,颜姜竟也敢这般对本宫!”
汐言沉默久久却是一针见血道:“娘娘息怒。只是娘娘也曾答应过信贵人不插手,您方才又为何要救月眠小主?”
尔淳蓦地转头望向汐言,眼中渐渐变作不明的哀伤,终于知道永璘是那般的了解自己。终究,不能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