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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行宫见月伤心色 ...

  •   回到镂月开云的尔淳心中仍不能平静,匆匆进了内殿屏退众人,思绪辗转在心中半晌,又吩咐汐言道:“我这心中仍是放不下,姑姑且随我去一趟茹古含今吧。”
      汐言一惊,忙过去稳住尔淳道:“娘娘要作何,这无端端地去寻如妃娘娘岂不是更坐实了皇后的猜测?”
      尔淳闻言许久不答,垂下的目光缓缓淡成悲悯,叹道:“颜姜这次确实好计策。”一句话中不知是褒是贬。
      汐言早已转身去沏茶,清澈的玉泉水自上而下冲开一片茶香。选的是安神平躁的陈年普洱,一点点便能泡出馥郁的气泽。汐言将杯盏放至尔淳手中后道:“娘娘想这般多做什么,为一个小主不值得。”
      尔淳的目光似沉了一刹,片刻又氤氲了沉郁茶香,抬头淡淡道:“你们都是这般笃定了我不会出手。颜姜认定我不会因一个小主而同她起争执;姑姑你认为我为一个小主伤神不值得;如妃娘娘更是稳如泰山什么也入不得她的眼。可是姑姑,人命哪有这般低贱?”
      汐言倒真是吓了一跳,脸上竟缓缓浮现了许多尴尬,心中思索良久却仍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长久才呐呐道:“娘娘您说的也太严重了,怎会有人命?最多不过失宠罢了。”
      尔淳将那一口未饮的茶尽数倒入了兰花盆中,滚烫的茶水瞬时浇死了那盆‘富贵满堂’。汐言一声惊呼还在口中,尔淳已神色平静地边走开边道:“皇后恨我入骨却暂时动我不得,不易有了这一样一个人可消她心头恨一些。姑姑你说皇后会手下留情么?”音落停了步子,暮光戚戚,印了一半容颜似无尽哀伤。
      汐言再不能答,愣愣站了良久,才知取了剪子将那一盆兰花连根剪去了。

      连着数天,汐言替尔淳想尽了一切办法打听清辉阁那边的动静,但却一无所获。尔淳心头已隐隐有了一丝阴霾,却不得不按兵不动。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镂月开云,尔淳只得日日压着神色守着内殿不出。
      今日早晨起身用膳之后,尔淳便吩咐准备好笔墨纸砚,在棱窗下摆开长案点起一支‘碧波凌云’,就开始细细勾勒了起来。尔淳方才描得一幅工笔簪花,殿外已经进来宫女禀告道:“娘娘吉祥。外间信贵人求见。”
      尔淳半侧了身子,露出一截皓腕莹白如玉,双眉轻轻一皱,搁下笔道:“让她进来。沏茶。”那宫女应了,赶紧起身去报。
      薄光微透,尔淳眸中沉如墨色。“娘娘可真是好兴致。”颜姜才一进来,便屈膝作福道。抬首,笑容明媚。
      尔淳接过太监递与的香巾净了手,一声疏离道:“你来作什么?”
      颜姜笑容微顿,放了茶盏,起身看定尔淳。尔淳见她如此不觉也肃了神色,打量一眼才发现颜姜今日竟也有些不同。颜姜自入宫来多着艳色的服饰,极少如今日一般一身金丝织锦芙蓉纹并翠鸟的深蓝色衣裳,自是比平时庄重不少。
      “颜姜知道娘娘恼。颜姜也没有可以辩解的。只盼娘娘能理解颜姜的心意,颜姜今日来便是给娘娘请罪来了。”说完便跪了下来行了大礼。
      尔淳阻拦不及生生受了这大礼,当下眼角一挑,两旁宫人皆识得眼色赶紧屏息退下。尔淳徐徐走过来,半扶了颜姜道:“你先起来。好歹一宫主位,怎能当着宫人面跪下。”
      颜姜抬头时已是双眼微红,执拗地不愿起身,定定道:“娘娘心中已是怪极了颜姜,那便让颜姜如此跪着直至娘娘消气吧!”
      尔淳伸出的手一顿,面上竟沉了一抹厉色,也不过转瞬已是大力地一甩衣袂,端直了身子冷冷道:“你以为本宫真的不与你计较?!”双眼半阂,光芒一时盈如极星,尔淳居高临下又道:“本宫不去寻你是因为出不得这个殿!谁想你竟自己寻来,还先发制人欲请罪于本宫,让本宫即便有天大的怒气也发作不得!颜姜,你可真是好心思啊!”再一顿,抬首迎着薄光悲凉了语调:“颜姜,你何必这般容不下她。都是女子,又都活在这身不由己的后宫,你该是明白的。她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颜姜云鬓已微散,发丝牵扯了鬓边珠钗环佩;听尔淳训斥时一直匍匐在地。待得最后一字音落,颜姜倏地抬头,面容勾勒了一丝决绝,道:“娘娘教训的是。可是在这宫里谁不可怜?若想比别人少一些可怜只有往上爬!唯有争得高位才能将可怜藏在心底而不为世人所见。娘娘您一路走来更应该明白!”
      “你想成为本宫?”尔淳气极一句反问道。心底那些旧时的回忆汹涌上来,疼痛又重新揉扯这心肺。就是明白,所以当初的那般不择手段才是这样不堪回首。失去的已是什么代价也无法换回,夜夜噩梦般的惊醒,眼中空涩泪流不得。
      颜姜垂眸,道:“不敢,颜姜从未有取娘娘而代之的想法。只是颜姜想唯有高位方能多帮助王爷一些,娘娘不愿意做或不屑做的事颜姜愿意替娘娘分担!”
      尔淳满腔怒气似霎时泻走一般,怔然地望着颜姜许久。眼前女子明艳如初见,却也是一副痴骨。久久才一句道:“你又何需如此?他与本宫说过,你进宫本不是他所愿。我们的罪孽已是深重,你何苦让我们再担一层?”
      颜姜一震,泪水已经滑落:“娘娘,颜姜不敢求什么,只一心追随王爷,即便是地狱颜姜也要跟到底!”
      尔淳枯然靠了绣榻,半遮了面庞戚戚道:“你去吧。本宫已无资格再劝你什么。”
      颜姜含着泪水磕头,起身不再答话。
      殿上沉寂,突地又听闻道:“你这般心心念念地要救月眠,可不像当初那艳压群芳的‘淳贵人’。怎么,做了諴妃这么些年倒是磨平了你的心性了?”
      尔淳心中钝痛,抬首望去一眼开口沉痛道:“如妃娘娘!”
      跫音节节,一角深碧色的云纹妆花刺金丝鸾凤的衣袂转过纱帐渐渐露出了如妃笑容如常的脸庞。迎上尔淳的目光漫过一丝傲然。
      颜姜俯身行礼,拭去颊边泪水收敛了神情。尔淳缓缓走近,带了一丝哀求低声道:“我已累极,娘娘有话能否改日再说。”
      如妃冷哼一声道:“你如今这性子不激一激,你都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心性是越来越软了!”
      尔淳面上一沉,凉声道:“我们所为不过是皇后,何必牵连这么多人。”
      如妃嗤笑道:“你瞧瞧,你竟说出这等蠢话来。后宫的人想要达到目的不是被人利用就是利用别人。你别和本宫说你愿意被人利用!”
      尔淳一哽,索性不答。心中烦乱至极,回身长叹。
      “信贵人也在此,那便再好不过了,省的本宫还得派人去唤一趟。这便都和本宫走吧。”如妃随后又一句道。
      尔淳与颜姜俱是一愣,尔淳接口道:“要去何处?”
      如妃回眸笑容沉沉,道:“你不是一直替月眠悬着一颗心么,这便给你瞧个清楚。本宫刚得的消息,皇后震怒,囚了月眠在清辉阁私审。”
      两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变,颜姜极迅速地低了头,尔淳却是半张了口无声而答。如妃唤过如意同汐言入内,道:“走吧,皇后可等急了要看好戏呢。”
      尔淳迟疑着沉吟道:“本宫去不得。若是去了更是害了她。”
      如妃丹寇色的指甲搭上如意的手臂,淡淡道:“你不去皇后也得千方百计地请了你去。总之这出戏皇后是铁了心要咱们看,好来个敲山震虎。”
      尔淳苍凉一笑,道:“那本宫若是去了,救还是不救?”
      如妃眉眼轻挑笑容更甚:“在皇后面前替她求情,除非你想她死。”
      尔淳也不惊讶,只是愈发悲凉道:“这便是了。本宫如今是最不能出手的一个又是最想救她的一个,本宫何必这般折磨自己。皇后想让本宫知道这个消息,本宫也已经知道;去与不去就是由本宫选择了。皇后娘娘那边,本宫相信如妃娘娘自有办法回话。”
      如妃微微抬了下颚露出原本的高贵,看了尔淳良久,忽地一笑,愈发深邃不明。最后转身一句,一字一顿:“你最想要的东西,从江南那过来了,咱们料的不错。”
      尔淳双眸一亮,心口瞬时充满了惊喜,可还未出声。如妃已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殿去。
      尔淳见此又不禁微微皱了眉头,待惊喜一过,心中似又琢磨开了如妃的话意。猛地拉住汐言,低声讶然:“姑姑,她这时候告诉我,竟不会是想要我拿此去救月眠?!”
      汐言吓得赶紧道:“娘娘您糊涂了?!拿这个去救月眠小主?!且不说值不值得,就是现在娘娘您还未知月眠小主是个什么状况,您就贸然出手,还是拿这样大的一个代价,您!唉!”
      尔淳默默听了,面色愈发苍白,半晌,到底是无声地松了手。薄凉地一笑,衬着虚弱的目光。我也终究身不由己。方才还如此言辞切切,一旦涉及的是最根本的利益,我也终究自私。如妃此时告之,也是想逼着自己把最后一层虚伪的善良看透。只是手段这般残忍,我似能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内心。
      汐言叹息着安抚道:“娘娘,不能怪您。又怎么能怪您呢?您还有这么多的牵挂,您不是只有您自己啊。”
      尔淳露出一个戚然的微笑,道:“姑姑,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汐言无法,只得点点头去了。谁知才出得殿外,又是一声压抑的惊叫。尔淳因离得近,早已是听到。还未回身,就听汐言低沉的惊恐道:“容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里?!这,怎么?容大人,您可要要了奴婢的命了!”说完连忙拉了止谦进来,左右皆看了,好在大部分人先前都被如妃谴开。汐言赶忙掩实了门窗,神情却仍是如临大敌。
      殿内,尔淳端坐上首,静静地望去一眼,眸中几处不辨的明亮,却仍是默然没有出声。止谦也是伫立了良久,垂着神色,看不透所思。
      “容大人您找娘娘何事您赶紧说吧。这般不顾性命的过来,容大人草率了!”汐言不禁埋怨道。
      止谦倏地抬头,迎上尔淳的目光,阳光漫开他坚韧的面庞,眼中渐渐染过绝然。尔淳竟觉那目光有一瞬的不能承受,明亮得坦然。心底似乎缓缓明了了他所为何事。
      “諴妃娘娘。”止谦终于开口,声音清越坚定。
      “容大人!”尔淳也蓦地出声,打断了止谦的话语。抢在前道:“容大人,本宫不能。”一顿,似带了莫名的哀伤:“本宫做不到。”再一顿,终于是低泣般道:“对不住了。”
      止谦神色未动,平稳地开口道:“娘娘应知臣今日过来冒了多大的危险,但臣依旧过来了。臣少时资质愚钝,同阿哥们听讲佛经,初时也只记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句;也背过‘人之初,性本善。’而真正大恶之人又怎会如娘娘这般痛苦?况且臣一直视娘娘为奇女子,只因娘娘入宫至今皆是将不能变为能,皆是做到做不到之事。臣不敢要求娘娘护得月眠小主分毫不伤;只是娘娘如此蕙质兰心,只要愿意定有办法越过皇后娘娘而回护。只要保得她性命便好,臣相信娘娘可以。”一席话直达肺腑,止谦跪拜躬身而退。
      尔淳定定坐了许久,神色平静异常。汐言长叹道:“实在容大人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其中艰难怎是外人所能明白的。娘娘从前已是如履薄冰,所为一切皆险之又险,却都是被逼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要救小主便是要主动冒那天大的危险。娘娘到底心慈。”
      尔淳终于挽上笑容,可见半分的释然:“姑姑,无论被逼与否,我所担危险还少么?到底是一条人命。”
      汐言道:“娘娘已有了决定,那便去吧。只希望娘娘行事前多想想身上的牵挂。”
      尔淳握着汐言的手一紧,开口道:“我明白。”
      远处天清气朗风和日丽,却是在萧索的秋日中染上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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