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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南疆(二) ...

  •   日落山峦,夜幕悄然而至。
      木屋内,苍术缓缓起身,他拿着手里的黑色木盒子,步伐坚定的走出木屋,走向姬无心的卧房。
      这共情蛊,他用姬无心的血饲养了八年,这一天,他也等了八年,有几成把握他并不知晓,他只知晓,这共情蛊无心她母亲养在心房六年,方得蛊成,却也因心力衰竭早逝。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若姬无心撑不下来,那这世上便也没有人可以驯服此蛊。
      卧房外,姬无伤楞楞的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他很矛盾,明明不需要告诉她真相,哄骗两句她也会乖乖跟自己回家的,可为什么,还是告诉了她,再也见不到是什么意思。
      夜幕四合,方寸小院一派恬静安逸,若在凡尘俗世滚过一遭的人,得此安谧之所了却余生,也不乏快意逍遥,那从未踏入过红尘的人呢?
      姬无伤骗不了自己,他能读懂姬无心所不理解的期许,他能察觉到她对南疆的依赖,那不是自己带她回琅琊可以弥补的,他甚至在想,若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此时的他们又是不是还活着。
      思忖间,他瞧见苍术和辛夷的身影步入院落,下意识的动作,他猛然站起伸手挡在了卧房门口。苍术神情严肃,巍然的身姿站在台阶下,姬无伤较之相比,又何异于以卵击石。
      他道:“无伤,你不相信她可以撑过来么?”
      “我...”姬无伤不知如何回答,这已经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一旦失败便会万劫不复,他昂起头不肯退让,倔强的问道:“师父有几成把握?”
      “让开。”苍术没有回答他,只冷冷命令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固执。
      姬无伤没有得到回答,却又已经得到了回答。
      这时,姬无心似听到动静,打开门走出来,便看到一老一小对峙的两人,当是什么一动不动的游戏,很是新奇的问道:“咦?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苍术瞧见姬无心出来,也不再管姬无伤,道:“无心,你跟我来。”
      姬无心想起她隔三差五的晚上都会泡药浴,很不情愿道:“师父,药池子很苦,能不能不去啊?”
      “去寒洞。”
      “啊,寒洞?”姬无心同样也不想去寒洞,又不敢一再反驳师父,嘟着嘴小声嘀咕道:“那里有个大石头,很冷唉。”
      苍术不动声色的拢了拢衣袖,遮住了黑色木盒,转过身不再看她,径自往门外走去,道:“无心,今夜去了寒洞,以后就不用去药池子了。”
      “真的么?”姬无心一听以后不用去药池子了,便根本不会想到别的,抬脚就准备跟上苍术。
      姬无伤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她,拼命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开口:“不能去,你会...”
      霎时间,姬无伤半张着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哥哥?”姬无心没有发觉他的异样,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只觉得姬无伤抓着她的胳膊好疼。
      一直站在院落门口久未发话的辛夷,此时缓缓走了过来,她按着姬无伤的手,微一用力便将姬无心挣脱开,看向姬无心勉强挤出笑容,柔声道:“去吧,你师父还在等你。”
      姬无心看了看门外,苍术已经不见了身影,便不再顾其他,拔腿追了上去,边喊到:“哥哥,等我回来再听你说。”
      辛夷还握着姬无伤的胳膊,她方才担忧姬无伤脱口而出的阻拦,情急之下抛出银针,刺入他胸膛的穴道,制止了他,现下觉察到他体内的内息,在拼命挣脱自己的禁制,无奈道:“无伤,选择相信她,相信你母亲吧,这共情蛊是你母亲牺牲自己性命养成的,她断然不会害无心的。”
      姬无伤听到她的话,一瞬间安静下来,辛夷觉察到他的内息不再反抗,方才伸手取下他胸膛的银针。
      他挣脱了禁制,急忙问道:“牺牲?母亲不是死于殉情么?”
      辛夷不由叹息:“若非自己时日无多,又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们去殉情。”
      姬无伤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亲眼目睹了母亲在父亲灵位前自尽,他怨过,他曾经也怨过母亲狠心抛下年幼的他们。
      时间久了,他长大了,也就释怀了,却意外知道了真相。
      繁星无月,连绵的群山被吞噬在黑暗中,姬无伤觉得今晚格外漆黑,已是初夏时节,这阵阵山风却犹如寒冬般冷冽,他不再细想,动身往寒洞走去,以他的脚程,就算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疾步追上姬无心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偏偏选了走过去。
      只是就算追上了又如何,他又怎么能阻止得了苍术的决定。
      他害怕,白天时明明可以带她走的,他却害怕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傻子,从南疆回琅琊,又岂止千里,他怎么会不害怕。
      姬无心口中的大石头,乃是山顶一处寒洞中的千年冰石,极佳的修炼之所,隐族虽避世,世世代代流传下的武学传承却不输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尤其以强大的巫蛊之术为最。
      此时的姬无心把玩着手里的木盒子,只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苍术始终都不曾看她一眼,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木盒子,似是命令道:“闭上眼睛,默念静心曲,不管发生什么,念不完不许睁眼。”
      姬无心应了一声,乖巧的闭上眼睛,想着静心曲曲子,忽觉手腕上一疼,似是被人划开了肌肤,他能觉察到苍术握着她的手,以前被取血也是常有的事,便没有多想,继续默念曲子。
      只是今日,她曲子都默念一半了,还没有感觉到伤口被包扎的迹象,她犹豫了片刻,忍不住睁开眼睛,恰巧苍术正收起木盒子,匆匆一眼,她瞧见那黑色木盒子里面凝聚着一层松脂,自己手腕处涌出的鲜血滴落到盒子里。
      她恍然想起,她见过这木盒子,之前被取血时见过,这盒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师父。”她觉得手腕有些疼,想抽回手,又不敢挣脱开,只低低唤了声。
      苍术亲眼看着共情蛊进入她的手腕,方才拿出手帕替她包扎好,他始终不曾看向她的面容,就是担心自己会心软,如今已成定局,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心,无论如何,你记住,它是因你而生,你一定可以驯服它。”苍术抚摸着她的脑袋,郑重其辞道:“你一定可以的。”
      “它?它是什么啊?”
      姬无心听不懂,抬眸瞧着苍术,懵懂的眼睛里满是无知,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历经生死的一夜会有多漫长。
      而对于守在一旁的苍术,山洞外的姬无伤和辛夷,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万蛊噬心,一夜白发。
      共情蛊生,与蛊共存。
      晨曦的光撕破拂晓的黑暗,对于姬无心来说,这或是重生,亦或是另一个深渊。
      她醒来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清醒后的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超乎寻常的感知力让她瞬间便察觉到屋外有人靠近,她裹着被子坐起,警惕的盯着房门的位置。
      苍术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看到醒来的姬无心,还未等他心生喜悦之情,便瞧见姬无心蒙住脑袋快速缩进被子里,那眼里瞬间出现强烈的恐惧,让苍术霎时间止在门口,他心里清楚姬无心的变化,她已经懂得了其他情绪,心智恢复也不过是适应问题。
      “无心。”他走近几步,试探性喊了一声,明显瞧见躲在被子里的姬无心头埋的更深了,无奈之下,只好将药碗放到桌上,叮嘱道:“起来把药喝了。”
      姬无心恍若未闻,缩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苍术退出屋外,带上门,并未走远,不出片刻,屋内传来瓷碗落地的碎响,他静默少顷,终是离开了院落。他清楚的知晓,若姬无心没有撑过万蛊噬心的侵蚀,便会死在那晚,若她撑过来了,便也会怨恨自己。
      姬无心站在桌前,瞧着一地的药渍茫然无措,她自然是认识,刚刚的那人是自己师父苍术,也记得那晚自己是如何哭喊着乞求他,他都不肯救自己,师父离她很远很远,她蜷缩在冰石上,只能抱住自己,浑身被抓出血淋淋的伤口也难以缓解,她渐渐喊不出声音,只剩下钻心蚀骨的痛,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忽然间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屋子很熟悉,是自己的卧房,可她从未像此刻这般闻到卧房内浓重的药味,清淡的花香,甚至在这浓重的药味之下,屋内木桌木塌屏风等物所散发出的微弱的木头味道,窗外传来的风声,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树上的鸟鸣,院落前不远的溪流,都那么清晰可闻,清晰到她觉得陌生,觉得害怕。
      那段时间,她不敢走出卧房,也不肯吃东西,谁也不见,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警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会迅速用被子蒙住自己,待听到人走后才会悄悄探出头,蜷缩在床上发呆,几日过去,她似乎也习惯了四周清晰的动静。
      送饭的人将饭菜放到桌上,刚退出房间关上门,就会听到卧房内碗碟落地的碎响,一天不知重复几次。若有时她没有打翻饭菜,便是虚弱的没有力气下床了。
      那饭菜里每顿都混合着药膳,她不想吃药,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师父会经常让她试药试毒,甚至试蛊。
      她在害怕。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清楚的知晓每天谁会进来看望自己,即使那人不说话,她也能通过脚步声和来人的体香准确判断出是谁,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那日初醒后,苍术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见的第一个人是姬无伤,那天,她隔着被子听见有人进来,却迟迟听不见那人出去的声响,她知晓屋内这人是姬无伤,她的哥哥。
      姬无伤也没有打扰她,他今日到山上摘了些果子,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也会带姬无心上山摘果子,只因她觉得这果子酸酸的,很入口,只是不知现在的她还喜不喜欢。
      已经过去半月了,她什么都不肯吃,只在昏迷不醒时勉强喂进一些稀粥。
      姬无心等了好久,还等不到他出去,便慢慢探出一双眼瞧了瞧,他听到轻微的声响,扭头看向姬无心,惊觉发现她正偷偷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不再懵懂无知,而是充满迷茫与害怕。
      她不肯说话,他也没有先开口,只拿起桌上的果子朝她伸出了手,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姬无伤也不气馁,收回手自顾自吃起果子,味道涩涩的,一如他现在的心情,师父已经写过信给琅琊,不久后便会有人来接他们,只是,姬无心如此,他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咕噜噜...
      这一声响在安静的卧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姬无心饿了,半月有余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
      姬无伤放下果子,端起桌上的粥小心翼翼的向她靠近一些,瞧见姬无心只往被子里缩了缩,并未完全躲着他,方大胆走到床边,舀了一勺粥递到她面前。
      姬无心只瞧了一眼,尽管发现那不是药粥,只是很普通的米粥而已,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小心翼翼的瞧着桌上放着的野果。
      他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盯着桌上的果子,遂放下碗取了两个果子来,将其中一个递给她,只是,姬无心完全无视他递来的果子,只盯着他另一只手吃了一半的果子。
      意思很明显,饶是姬无伤有些不解,还是将果子递了过去,这次,姬无心抬头瞧了瞧他,小心接过果子,迅速缩回被子里。
      姬无伤读懂她眼里满是疑惑和无助,忽然想到,她不是不想吃东西,而是不敢吃,曾经的她对旁人有多信任,如今就有多防备。
      他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师父曾告诉他,她作为蛊人,比常人的感知力敏感许多,嗅觉听觉视觉触觉味觉,比之前灵敏很多,她什么都不懂,忽然去感觉这陌生的世界,该是多么无助。
      无伤,你体会过鴞的世间么?
      他想起师父问过他的问题,他没有体会过,也没有机会体会,也无法感知现在姬无心所感知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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