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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挑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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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料到了晏嫽这样的回答,因此陈洵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感慨:“朕便知道!”
晏嫽少见地觉得愧疚,但她还没有羞愧太久,宴近尾声,陈洵大概累了,捏了捏额角,殊叶蓉注意到了,贴心地问他是否已疲惫?
陈洵点了点头。
陈豫巴不得陈洵遣散宴会,看到陈洵这样立马饮尽杯中酒,向他皇兄告辞,要回宫外王府。
逃的倒是比兔子还快。
蜀王走了,众人心知肚明:接下来陛下一定会留在清光殿。没人愿意在这里碍眼,没过一会儿也纷纷告辞了。
赵乔乔照例拉着晏嫽一起出来。
至此赵乔乔才发觉晏嫽有些不对劲,她停了步子,瞅着晏嫽,奇怪道:“晏嫽,你是不是不高兴?”
晏嫽跟着停了步子,脸上表情堪称平静,听到赵乔乔问的话后,嘴角忽然便瘪下去。
她很委屈:“乔乔,我什么都不会!”
语气颇有些壮志未酬的悲愤。
——她好歹是只妖,人拥有他们会的东西,妖应该也有的,可是晏嫽竟然一无是处。
赵乔乔打量了晏嫽几眼,扯了下嘴角,去拍晏嫽的肩:“好啦,什么都不会也没事,有想学的现在也可以学,我呢拳脚功夫可以,算账也不错,但也只能教你这些了……”
晏嫽凝视着赵乔乔,第一次在心里想:不一样的。
她是一只妖怪,没有妖怪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
陈洵以前给她讲的故事里,那些妖怪都厉害极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扰的人间鸡犬不宁只能请道士来降伏!
要是这个世上能遇到同类的话,她们看到晏嫽这样,一定会笑话她的!
赵乔乔看到对面那家伙越来越沮丧,惊讶极了,正反思是她自己不会安慰人还是这家伙思想觉悟不高,邓紫瑾和冯玉兰也走了出来。
“呦!”邓紫瑾定定瞧了晏嫽和赵乔乔片刻,难得带着笑走近,状若关心,“赵乔乔,你们这是怎么了?你可别看晏嫽性子软,便随便欺负人家啊!!”
赵乔乔翻了个白眼。
“莫非我说中了?”邓紫瑾开心,思考安慰晏嫽的话,“哎呀赵乔乔这个人呐就是这样的,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晏嫽你若是受欺负了可别难受,你跟陛下说一说,把她打入冷宫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宫里不仅有殊叶蓉得宠,另一个晏嫽同样不容小觑。
甚至,今日殊叶蓉是不是在卖晏嫽情面?毕竟当时她盯着陛下不愿放过一丝变化,总觉得那时帝王脸上是期待的表情。
总之……在她邓紫瑾还没有夺得陛下青睐前,不要与晏嫽作对,必要时适当表现出友善才是明智之举。
邓紫瑾想完这些,望向赵乔乔的眼神意味深长,想赵乔乔竟然如此聪明,下了一手好棋!现在想想,她既是殊叶蓉的闺中好友,殊叶蓉也不会由着赵乔乔投向敌军。
赵乔乔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阵恶寒,挥手道:“说完没有?!假惺惺的!晏嫽,收拾好心情了?收拾好我们就走了,早些回去睡觉!”
晏嫽应了声,拉住赵乔乔伸过来的手。
两人算把邓紫瑾无视了个彻底,惹得后者怒目圆睁。
“晏嫽!”邓紫瑾不可置信,“再怎么样,我都对你客客气气了,你也不能这样明晃晃冷着我吧?!”
她儿时经常听娘亲说,京城皇宫里就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金丝囚笼,那里面住着的人都勾心斗角,但是表面上却又相互笑脸嘻嘻,要在里面博得荣华富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怎么会有晏嫽这样的人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生存到现在呢?
邓紫瑾不理解,她感到胸中有一团无名火炬越烧越旺。
听到质问,晏嫽转过身来,冷眸瞧着邓紫瑾。
她的眸子犹如琥珀,晶莹摄人心魂,但又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柔美。平常笑眼看人时总带着七分懵懂,但如今淡漠地凝向邓紫瑾,旁人在身侧或许感受不深,邓紫瑾却无端感到后背飞速掠上寒意,如冰霜覆盖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
邓紫瑾感觉自己仿若是只猎物,且已经被猛兽盯上,对方正在暗处打量,伺机亮出爪牙。
然后血肉离骨,万千疼痛。
她不由瑟缩,下意识退了一步,但那种感觉仍萦绕住她,邓紫瑾又退了两步,直到冯玉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她才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实物。
巨大的恐惧有了宣泄口,尽管少女娇蛮,此刻却想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晏嫽不知道邓紫瑾的感受,她看着对面的人不说话了,想了想,开口道:“我没有冷着你,也没有被人欺负,你太……”她仔细思考,终于从陈洵教给她的词中拎出一个最贴切的:“你太多管闲事了。”
“我不喜欢你。”晏嫽总结完,握紧了赵乔乔的手,准备走了。
这次不仅只有邓紫瑾,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深宫中即使有不喜尔虞我诈的人,但也会遵守基本常识,不高兴只在暗地,像晏嫽这般轻易便把情绪简单说出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妃子们无外乎想到冬至翌日,她们给殊叶蓉请安时的情景。
那时晏嫽已经沉睡,邓紫瑾见晏嫽没有来请安,又想起昨夜晚宴上晏嫽口出狂言直呼陛下名讳的事,正思忖蓉妃当时是否是看陛下在,不便施威,上座慵懒华贵的女子已经开了口。
殊叶蓉道:“昨日宴上发生了个小闹剧,实在是本宫事先未顾虑周全,忘了在场还有入宫不久的妹妹们。”
这是要说八卦的开场,众人的耳朵支棱起来。
殊叶蓉道,宫中有三位妃子是陛下从东宫带出来的,一个是她,一个是顾晓怡,最后一个便是晏嫽了。
不同于前者两位,晏嫽不是先帝指婚,而是半途被选为妃子,缘由也真像陛下回忆的那般。
她性情天真,对宫中诸多礼节并不理解,东宫规矩没有皇城中多,陛下登基后,发现她还是适应不了宫中繁琐的礼节,便与殊叶蓉和顾晓怡商量,让她们平日对晏嫽多加宽容,他也会让这莽撞家伙少出门惹事。
蓉妃娘娘说到“性情天真”时,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宫中众人都不是傻子,大多都明白过来——想来是晏嫽脑子不太寻常,帝妃宽厚,这才纵容。
已经知道内幕的人惋惜,不知道的人心中情绪也很复杂。
想起这事,邓紫瑾咬了咬唇。被人当场下面子确实丢脸,但她也没必要在众多妃子面前与这傻子纠缠,反而显得她小气。
最先挑事的人反而闷声看着晏嫽和赵乔乔离开。
走了一小段路,赵乔乔全程无话,直到两人到了赵乔乔的寝殿,后者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告别。
可赵乔乔也没有走。
晏嫽等着赵乔乔和她告别,见到赵乔乔只是盯着她不说话,耐心逐渐消失,撅了噘嘴,准备自己回去了。
“晏嫽!”赵乔乔喊住她。
晏嫽便顿了步子,歪着头等赵乔乔说话,却见对面那人抬了手,做了陈洵经常对她做的动作——赵乔乔摸了她的脑袋。
赵乔乔比晏嫽要高出半头,若论在宫中的资历,赵乔乔当然比不过晏嫽。但奈何晏嫽是个懵懂的小傻子,又不端着高位嫔妃的架子,因此每每和赵乔乔站在一处,莫说新当值的小宫女了,有时候就连赵乔乔本人,也觉得晏嫽像是她的一个小妹妹。
可晏嫽又确确实实,会在不注意的地方令她佩服。
赵乔乔摸了摸晏嫽的头,有些感慨:“晏嫽,你今日做的太好了,真叫我刮目相看!以后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记得也要这样,知不知道?”
“嗯!”晏嫽点头。
她想:果然陈洵教的不错,不喜欢别人就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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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乔乔分别后,晏嫽回了自己的寝殿。
寝殿烧着炭,温暖极了,晏嫽爬到床上,但她其实不想睡觉。
精神抖擞的人抱着被子,瞅了瞅,向苏巧招了招手。
“苏巧苏巧,给我讲故事!”晏嫽提议,拍着床让苏巧坐到自己身边,很殷切。
陛下不在的时候,晏嫽殿里的小宫女是很乐意同晏嫽接触的,苏巧自然也在列,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如晏嫽所愿,坐了下来。
“奴婢没听过多少故事,”苏巧咬了咬唇,“给娘娘讲些宫中知道的事情,可以吗?”
当然可以!晏嫽立刻点头。
小宫女便腼腆地笑了,开始给晏嫽讲故事。
苏巧说,其实宫里的很多小宫女都觉得:在晏嫽娘娘殿里当差是最轻松的事情了!因为晏嫽娘娘总是爱睡觉,每每睡着了,至少要好几日才醒过来,她们都觉得很惊奇,私下里暗暗疑问:娘娘睡觉的时候不吃不喝,难道不会饿吗?怎么撑得住睡那么长时间呢?
苏巧一开始也不明白,所以当她被派到晏嫽这儿当差时,心情又激动又忐忑,她既想见一见宫中传说成迷的晏嫽娘娘,又担心晏嫽是一个脾气不好动辄打骂宫女的怪人,毕竟晏嫽那么长时间的睡觉已经和“怪”扯上了关系。
“娘娘一定忘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奴婢却一直记得。”苏巧弯唇笑道。
那是一个艳阳天,殿外的知了叫个没完,苏巧刚来当值,正站在外面等着掌事姑姑分配职务,突然晏嫽殿内闹哄哄乱了起来,掌事姑姑急忙问是何事,一个小宫女便气喘吁吁来报,说娘娘不知何时已醒了,但床上没见到人,不知跑到哪里了!
掌事姑姑显然也慌了,但好在经验丰富,连忙调动了人手去找,苏巧也被划在里面。
她沿着朱色的宫墙行走,已经走到了寝殿转角,再走便是荒凉无人打扫的园林了,犹豫了下,苏巧壮着胆子继续走了进去。
百年生长的树木参天,虬枝盘旋,泥土坑洼不知深浅,苏巧鼓着勇气,听着上方的吱吱蝉鸣,终于在一棵老树下找到了晏嫽。
女子未穿外袍,赤裸双脚,苏巧几乎一眼便认定这是她要找的娘娘。
晏嫽缩成一团,抱膝望着一棵树发着呆。
苏巧心中大松一口气,想要立刻喊人过来,脚步却奇异地走近了晏嫽,蹲了下来。
没有出声,苏巧安安静静打量起晏嫽。
传说中的娘娘有一张娇俏艳丽的容颜,琥珀似的眸子,秀眉舒展,贝齿嫣唇,神情专注地盯着一处,乌发靓丽,像是一只误入人间的妖仙。
须臾后,晏嫽终于注意到身边出现了人,她也盯着苏巧瞧了会儿,并没有好奇这人的突然闯入,而是指着那一处,轻声分享:“你看,那里有只蝉,一直在叫,比它朋友叫的都响亮。”
讲到这里,晏嫽以拳抵着下巴,坦诚道:“我确实不记得。”
苏巧并不在意,她眨了眨眼,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奴婢还想说说接下来的事情……那日的情况被如实禀告给了陛下。等娘娘睡下,陛下向掌事姑姑提起了我,因此我如今得以近身伺候着娘娘,否则,以我的资历是不够留在娘娘身边的……”苏巧还有一点没有说完,便是彼时她瞧着陛下的神情,虽然未经男女情爱,但却感受到了陛下外显的情绪,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时,殿门外忽然有通报声,是小太监急急地在喊:“陛下到!!”
晏嫽惊喜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鞋都未穿,人已经奔向陈洵那里了。
“陈洵陈洵!!你怎么来了?!”她欢喜极了。
苏巧连忙跪下行礼,耳朵却留意着殿门那边的动静,隐约有“鞋”、“着凉”等词传入耳中,帝王的语气半带责备半带关心。
小宫女想:那时,应该并不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