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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双绝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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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眼皮子一跳,透过沈恒之那双冷淡又深邃的眸,捕捉到一丁点不同的东西。
他知道,沈恒之在想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桀骜不驯的沈大帅,无论何时身上都弥散着一些逡巡不去的冷意,夹裹着戍边驻军的风霜苦寒和沉淀百年的疏远气息。那股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是穿越一个时代聚集而成的,使他整个人如同一本沉重厚实的史书,翻阅来看,会感到一股源远流长的变迁力量。
他身上这种无力回天的宿命感,让他整个人显得悲壮而凄凉。
在这漫长的夜里,陆离的神色渐渐变得茫然。
沈恒之拨开果仁壳,将一颗颗饱满的果仁扔进嘴里。
沉默片刻,陆离道,“你知道他?”
“知道啊。”沈恒之的声音变得沉肃,在空寂的夜空中蓦然响起,没由得给人一股扼腕叹息的错觉。
“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陆离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可他倔强的想知道,陆云寰到底有多大魔力,能让沈恒之露出这种神情。
会不会等数十年后,沈恒之向后人谈到自己,只剩一脸厌恶和埋怨?
想到这,陆离的心被扎了下。
沈恒之被他问得愣住,恍惚间莫名其妙道,“你二哥……你不清楚么?”
陆离忽然语塞,没来得及开口,沈恒之说,“你对京都不是很了解么?京都双绝之一的陆云寰,你哥,那是你亲哥!用得着问我?”
陆离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他对京都信息的掌握,一些来自书中提及,比如容沉景是个正派,再就是多方探查,比如朝中大致局面。
对完全没见过的人,他如何推断?
陆离在脑子里刨了好一会,竟是找不到丁点关于陆云寰的印象,一腔绝望后,他紧紧睨视着沈恒之,那个恳求的眼神能把他的脸掏个洞,“我想听你说。”
沈恒之不再多做纠缠,喟叹了声,“我见过一茬一茬的天潢贵胄,唯独他和小宏王,是挑不出错的孩子。”
“一茬一茬……你当是韭菜?”
陆离阴沉沉的接了句嘴。
京都中,多股势力暗潮汹涌,表面上谁见谁都是一脸和气,互相恭维,但这些人齐整统一地称赞一个人,如此真情实感掏心掏肺,简直不可理喻!
谁会完美无缺,毫无错漏?
他不信。
人是复杂多面的,当着这个人是一个样,另一个人又是另一个样,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本性如此。
沈恒之露出一点促狭的笑容,“我生平见过的人,多少会沾染世俗欲念,连鬼宗都有念想未了,唯独陆云寰,当真心中无旁骛,孑然空一身。”
“哪有人毫无沉疴。”陆离断然说。
沈恒之随口解释说,“别小瞧京都双绝,京都那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捧出来的,定有过人之处。世人流传,孑然一身陆南霜,冰心雪魄小宏王。”
“什么霜啊雪的……”陆离感到心中涌起阵阵酸涩,面上悬着僵硬的笑,“京都双绝,还有一个……小宏王?”
陆离试图转移沈恒之的注意力。
“宏王……你不是知道嘛。”
沈恒之随口敷衍,眼里还有一股对陆云寰消散不去的追忆。
什么人间绝色值得他陷入无尽畅想?没完没了是吧?
陆离摸了下脸,默然发呆,直到听到屋内动静,二人交换一个神色,同一时刻扒拉开偷窥的洞,把脑袋凑过去。
咚的一声——
二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沈恒之烦躁道,“你干嘛?夫妻对拜啊!”
陆离赶紧捂着他的嘴,指了指下面。
眼下没工夫吵架,他俩一人一只眼睛往下看。
空留的那个座位终于等来他的主人,他是这群文官子弟的中心人物,又或者说,是他们的指引者。
自上而看,是看不出那人全部面貌的,却能感到他身上笼罩着一股冰天雪地的森冷感,光是看一眼,陆离从发梢到脚尖好似全被冰晶凝霜冻住,心底冒出控制不住的的焦躁,几乎要把他吞噬。
他收回目光,压住心里毛毛的感觉,浑身的经脉绷得僵直,喘了好久的气,始终无法平复凶猛上涌的力量。
他死攥着双手,手心被用力攥紧的指甲勒出掐痕,这点疼压不住体内上蹿下跳的真力,不过一会他浑身没由得胀痛难忍,死咬着的唇溢出一声闷哼。
沈恒之察觉到他不对劲,三只手指按住他的脉搏,忽然眉梢一挑,拉着他跳下屋顶。
神功盖世的神宗,眨眼工夫便回到方才吃饭的雅阁中。
沈恒之的脸色一言难尽,“见到心上人了?按捺不住?”
陆离无法和他吵架,他精疲力尽,如赤脚徒步跨过千山万水,身体阵阵酸痛来袭,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
忽然,他气若游丝地拉住沈恒之的胳膊,诚如拽住一个救命稻草。
这一刻,他心中千万重念想海潮似的起起伏伏,只想用力攥紧他,寻求一丝解脱。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沈恒之。
这样赤/裸的目光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浪潮,几乎要湮灭他自己。
眼神如海啸相撞石滩,发出澎湃滔天的强烈撞击后,陆离慌忙无措的低下头,律动规整地喘着。
明明只是一眼,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沈恒之替他点了几个穴道,疏通疏通他的真力,一时间面无表情。
等了好一会,陆离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鼓起的筋脉平复下来,眼球里翻涌的血丝慢慢退散,只剩下空茫无力的绝望。
——练功未免太难太苦了!
陆离眼珠子微微一动,一滴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泪从眼角滚落,悄无声息地落入鬓边。
他斜着眼看向沈恒之。
沈恒之的叹气声,在空荡荡的雅间里如石头入水,激起回荡不开的涟漪。
陆离心神疲惫,鼓足了劲说,“好死不死地发作了。”
“这是第几次?”沈恒之压住一肚子火气。
听陆离语气,绝不是初次发作,以前他就是这样强忍过来的?
沈恒之仔细说,“你不能再这么下去,否则真力反噬,筋脉尽毁,迟早有一日会力竭而死,那个死状……七窍流血,四肢枯竭……啧啧……太惨了!”
沈大帅是在劝他还是吓唬他?
“我定会好好看书练功。”陆离每一次发作,暗暗发誓一定要修炼,但练功和念书一样,想要融会贯通全盘吸收,对一个废柴来说……太难了!
沈恒之冷笑,觉得他的语气着实算不上恳切,只好作罢,“算了,抽空指点指点你,万一你真死了,我的府上又多一条冤魂……”
陆离两眼冒光,一口一个答应,向沈恒之保证日后定会好好练功,绝不辜负神宗教导。
当然这些话是不是真的,沈恒之没空理会,他空荡的瞳仁紧缩了下,呢喃自语,“这些小鬼等的人居然是他。。”
陆离苦笑道,“真是个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混账,看得我体内真力发作……”
沈恒之见他能说完整话,放下摸腮帮子的下巴,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猛地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
“到底是谁啊?”陆离喉咙微动,可怜巴巴地求他赶紧说。
沈恒之瞧他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施舍似的瞄了他一眼,“方才和你说的双绝之一,冰心雪魄小宏王。”
“他!”
这会子轮到陆离震惊。
京都文官之子竟然将他奉为上宾,这些人想干什么,以小宏王为首,造反吗?
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群人聚拢在一块,不是谋朝不是篡位,是为了给破碎的山河找条路。
可是,小宏王的出身,他们能有出路?
陛下不知何时龙驭宾天,皇子中登基的人会是谁,照老二的作风,十有八九不会回来继承皇位,自己是个废子,陆云渊还要荒唐,那么按照正常推算,只剩大皇子陆云恒。
待陆云恒登大位后,会不会摈弃父辈恩怨,倚重小宏王?
陆离不得而知。
又或者,这些人打算把元康帝儿子干光,匡扶小宏王登基……
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
谁说不可能呢。
陆离身体里的酸胀感渐渐消失,脑子清醒许多,回头对沈恒之说,“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去大理寺找容沉景,他说那夜北区的杀人案,和生死局有关。”
沈恒之眉头未展,“果真和术局有关。”
“那玩意……是什么?”
容沉景说过,这些东西道士和尚了解得多,沈恒之身为神宗,活了一百来岁了,不可能不如修法参禅的晚辈。
沈大帅沉吟片刻,硬着头皮咕噜道,“我素来讨厌和尚道法,这些不太懂。”
“那你还说修道!”陆离回想起当日沈恒之让道士去相国寺门前念经,口口声声说自己参道不修佛。
“我嘛……对着和尚说修道,对着道士说参禅,”沈恒之厚颜无耻地挤出一个笑,“其实,我修我自己。”
陆离知道他不说正经话,沈恒之这个人,真是小事不靠谱,大事靠不住。
“你什么?神鬼道吗?”陆离甩了句。
沈恒之低着头,蝉翼似的睫毛扑棱扑棱的,遮住眼眸,随意地扬了下手,“修什么无所谓,修成正果就行。”
陆离没心思和他扯野禅,脑海里的线头如麻花凝成一块,最后汇成一根清晰的绳索,他理清思绪,揣测道,“容沉景说,生死局是一命换一命,除非阴阳缚,活人不可能设局。我在想,那个游离在京都为所欲为的鬼宗,会不会是小宏王父亲——曾经离奇而死的大宏王陆愈澜。”
沈恒之已经不想正常思考,一手撑着脸颊,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你说是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