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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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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禺疆咳嗽一声,说了一句话:“今天是个晴天。”
开阳不解其意,抬头看着他。
“你回来,天气就晴了。”
开阳眼眶一红,低声道:“可我犯了大错,按照律法……”
“你犯什么错了?六叔是病死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禺疆打断她的话,声音变得又冷又硬:“我不仅没有逐他出宗室,还恩准他葬在端陵。自秦始皇以来,你听说哪个皇帝是这样对待叛臣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要是她还象今天这样生出事端来,我也只有拿她的人开刀。”
开阳知道他说的是谁,听他语气异常狠决,忽然有些害怕,强笑道:“听说淑妃娘娘有了身孕,实在是可喜可贺。”
禺疆一怔,凝视着她的眼睛,却没有接话。
开阳被他瞧得心中不安,一时又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有竭力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一些,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禺疆转过头,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可喜的,又不是你为我生了孩子。”
窗上垂着一张桃花帘子,被风吹得翻起又落下,发出轻轻的响声。
雪后的天空蓝得出奇,映得他面颊上一片微蓝的光,越发显得目若朗星,俊逸非凡。特别是嘴角那一丝隐隐的落寞,更是让人的心忍不住砰地一跳。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在开阳心中悄悄蔓延。
得人如此,夫复何求。
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就是这样?
她把手伸到禺疆背后,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低声道:“我确实说错话了,你当真要见我的怪么?”
禺疆低下头,见她眉间辉光点点,尽是之前不曾见过的娇弱之态,心不由软了,笑道:“谁见怪了?”突然听到一阵“咕咕”声,眼睛一转,奇道:“怪了,这是什么鸟的叫声?”
开阳白他一眼,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奴婢养的一只笨鸟。大约她肚子饿了,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便叫两声解解饿。”
禺疆笑得打跌。
按照规矩,朝廷从腊月二十七开始休朝,皇帝和王公大臣有七天休假,平民百姓依各自行业规矩,有十到二十日假期不等。
虽然不用上朝,禺疆还是五更不到就醒了。远处传来打更的鼓声,慢慢朝西边去了,余韵却在寂静的空气中悠悠回荡。大概因为不用早起的缘故,单调的鼓声中增添了许多悠闲的味道。就在那余音欲绝未绝之际,忽听开阳叫了一声:“哎呀!”声音中颇有惧栗之意。
禺疆一惊,见她双目紧闭,额角满是汗珠,知道是做了噩梦,怕惊吓到她,只轻声唤道:“开阳,开阳……”
开阳从梦中惊醒过来,慢慢睁开眼,只觉烛光耀眼,立刻又闭上了。
禺疆用手帮她遮住眼睛,关切地问:“是做噩梦了吗?”
开阳握住他的手,道:“也算不上噩梦。只是梦见自己在河边放灯,灯忽然沉了,心中一急,就醒过来了。”
“有一年的七夕,我和烈毅溜出宫,去芙蓉池边看人放河灯。当时是个傍晚,漫天都是蓝色的蜻蜓,还有一种青色的小雀儿,叫凤头雀,追着河灯飞,许多灯都沉了下去。”禺疆轻轻反过手掌,将她柔软的小手包在手中,微笑道:“人们怕那牛郎看不清鹊桥,误了和织女相会的时间,便在河里放灯,好让他认清路。偶尔沉几盏,也误不了他的事。”
“说的也是。可不知为什么,在梦里就是特别着急……”开阳顿了一顿,侧转身子,伏在他胸前,轻声道:“不过醒来发现你在身边,心里也不那么害怕了。”
禺疆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立春过后,鸟儿就多了。到时我亲自给你做个弹弓,比尚工局的人做的好多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去西平山打鸟玩。”
开阳知道皇帝喜欢玩弹弓,见他眉飞色舞,只好打起精神陪他闲聊。扯了一会闲话,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心中已经平静下来,这才体会到他的用心。她想说些感激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有轻轻叹了口气。
禺疆笑道:“好好儿的,怎么又叹气?”
“你对我这么好,而我……我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你。”
禺疆凝视她片刻,道:“我心甘情愿对你好,不需要你报答。你如果总想着报答我,那只表明你心里没有我。”
开阳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不许你冤枉我,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
她一向温柔,这句话却说得十分严肃,说到最后一个字,眼中隐隐泛起泪光,似乎又委屈又伤心。
禺疆笑道:“好好好,我错了,以后你说什么就……”
“是什么”三个字即将脱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以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蠢话——就算再爱这个女人,也不能失了人君的尊严和决断。想到这里,生生将那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朕不过是与你说笑,你怎么当了真。”他拿出跟朝臣说话的架势,眉目之间甚是威严。
开阳见他微有恼意,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口气多离谱,但是话已出口,辩解亦无益,只有半真半假地道:“奴婢愚钝,没有揣测出圣意,请皇上恕罪。”
禺疆笑道:“罢了,不过是桩小事。”
一对一答间,两人都不自觉地戴上了面具。
没过多久,这件事便传入极“关心”他们的太后耳中。
太后颇为得意地对银姑说:“皇帝小时候,王次公给他讲了个故事,说秦穆公和晋献公共同讨伐丽戎,得到一名美女和两枚玉环。秦穆公要了玉环,晋献公要了美女。皇帝还没听完便大笑道:‘难怪晋国会被自己的大夫瓜分,而秦国能统一天下。这晋献公实在太糊涂,岂不知美人虽难得,又哪里有富国安邦要紧!’之前看他对谢开阳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也要犯晋献公的错,却是我看低了他。”
银姑道:“皇上一直都是极聪明的。”
太后微微一笑,道:“只要皇帝不糊涂,事情就好办了。”
银姑迟疑片刻,道:“依我看,谢开阳不过命如草芥,娘娘行事前还是要三思。如果因为她与皇上生了嫌隙,实在是得不偿失。”
太后不悦道:“哀家自有分寸,你瞎操什么心。”
正好宝珠带着小宫女进来贴窗花,两人便收住嘴,不再商量此事。
除夕这天,晨光初现之际,皇城相关各部便各自忙碌起来了。
寅时,尚宝司、鸿胪寺、主客司、钦天监、教坊司准时来到岱禺宫,先由尚宝司在御座之东设立宝案,鸿胪寺在紫宸殿殿东中门外设立表案,主客司在丹陛左右设外藩贡方物案,钦天监在文楼上设定时鼓,教坊司则先在紫宸殿内东西两厢设中和韶乐、又在安化门内东西设大乐,以备宫中举行家宴。
辰时,禁卫军又在丹陛丹墀东西陈列卤簿仪仗,羽扇和车辂步辇则分别设于紫宸殿东西两厢和安化门丹墀中道。金吾等卫列甲士军仗于承天门外、午门外丹墀东西,旗手卫设金鼓于安化门外,御马监设仗马于文武楼南,钦天监设报时位于丹陛之东,以待皇帝元旦一早接受百官朝贺。
一切准备妥当后,依例由礼部侍郎郑渚奏请皇帝乘坐小辇巡视。
开阳则和朱化生一起,核查光禄寺太官署署长刘锡派人呈来的元旦祭祀物品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五齐、三酒、牲牢、郁鬯、尊彝、笾豆、簠簋、鼎俎、铏登等祭品的数目和种类。两人好容易核对完毕,开阳听得城中隐隐传来炮仗之声,转头看了看漏壶,笑道:“想来是没什么纰漏的,不过还是要劳烦朱公公亲自去太庙看着点,否则那些小太监看错了行列,也是常有的……”说到这里,心忽然一跳,似乎想起有件极要紧的事情未做,思量时却又茫无头绪,秀眉不由微微皱起,沉吟不语。
朱化生见她脸色凝重,只当她看了一下午册子,心中不耐烦,起身道:“奴才不敢耽误,这就带人去太庙与礼部、光禄寺的人合计合计,以最后查点明日的祭品安排。”
开阳随口嗯了一声。
朱化生轻轻退出去。一个小太监侯在院子里,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朱公公,谢宫正可是在里面?”
朱化生认得他是负责扫洒紫宸广场的,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找谢宫正有何事?”
小太监道:“奴才叫小虾子,是来替晋王府的福叔传话的。”
琥珀掀帘子出来,道:“谢宫正唤你进来。”
小虾子进了屋,见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一个极美丽的少女坐着,知道这一定就是开阳,便上前道:“奴才小虾子见过谢宫正。”
开阳笑道:“我听你说是福叔让你来找我的,不知有什么事。”
小虾子道:“昨晚晋王府遭窃了,福叔让我来问问谢宫正,屋子里有没有放什么特别要紧的物事。”
开阳想了一会,道:“劳福叔记挂,我在那里住的不久,没什么贵重东西。”
小虾子道:“那奴才就放心了,这就去给福叔回话。”
开阳拿过一个绣金线的荷包,笑道:“你跑一趟也辛苦了,这个拿去玩吧。”
小虾子接过来,发觉手上沉甸甸的,心中很是欢喜,道了谢,随琥珀出去了。
冬儿道:“最近京城治安怎么这么差了,连晋王府也有小偷敢光顾。”
开阳心里打了个突,道:“你去把小虾子叫回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那小虾子这时刚好走到窗下,听到这句话,不待冬儿出去,自己就跑了回来,道:“谢宫正还有什么事要问奴才?”
开阳笑道:“刚才忘了问你,王府这么大,不知那小偷盗了哪些地方?”
小虾子道:“听福叔说,那贼就去了晋王爷的崇安殿和您的住处,大概是被侍卫发现了,没来得及去其他地方。”
开阳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冬儿随开阳去过西陵,知道许多秘密,悄声问她:“这贼来的古怪,姑娘屋里果然没什么要紧东西?”
开阳摇摇头。
“姑娘在宫里时间尚少,可能还不清楚,要紧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值钱的东西……”
一个念头忽然从开阳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那念头快若闪电,一晃即逝,然而所过之处,身上寒毛却是根根直竖:当日她住在晋王府时,曾经为北人无择做过一个香囊,一直没机会送给她,就放在箱子里。倘若……
想到这里,脚下突地一软,若不是及时扶住旁边的栏杆,差点就摔下台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