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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当晚,胤礽在书房批看公文,我在旁边香案上燃了一只独醒香,在他放下一份公文的瞬间,我问道:“胤礽,可曾去过北五所?”
他低头翻找着公文,一面道:“很小的时候和三弟偷偷跑进去看过一次,全是些白发苍苍的老妇。”
“哦。”我低声道,拨弄着手里的香匙,“毓庆宫还有几人囚在北五所呢。”
“是吗?”他漫不经意的问。
“是呀,你不知道吗?”我回道。
他终于搁下手里的事情,抬起头微微一笑:“雨霏,到底想说什么?”
“那几人,终究是服侍过你的,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能不能把她们接回来?”
“接回来?当日我被禁咸安宫时,又有哪个想过我?”
“她们位卑言轻,自有她们的苦处。”
“呵,雨霏呀雨霏,你一时嫉妒,一时宽容,我有时真是看不透你!”
我放下手里的香匙:“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让旁人受难。”
胤礽闻言起身走到我身边,按着我的肩膀道:“这事情与你无关,若非当日,我还看不出这些女人的寡情薄义。慢说这几人,便是有名分的那几个,要不是皇阿玛的旨意,我也不愿再见呢。”
“那……若不能接回来,就把她们放出宫吧,也好过老死一生……”
他一笑,摇头道:“若是普通宫女尚可。她们,即便没有名份,也再不能出宫的。”
“那……”
“香燃尽了。”他端起香炉递给我,轻声道,“再换一炉新的吧。”
我不情愿的接过香炉,还欲再说,他催促道:“快去吧。”我只得掩门出去。
这事思前想后纠缠了一夜,翌日清早我就跑去找了太子妃。
睿雅听我道完,簇眉默默思索了一阵,道:“我来想办法吧。”
过两日傍晚,我依旧像往常一样添香,胤礽照旧认真读着公文。小张子进来通报,说是太子妃来了,胤礽点点头。
睿雅着了一身清淡的便装,身后跟着紫乔,她把一盅沁着冷气的炖品搁在胤礽案前,道:“这是晚膳时候熬的冰糖雪耳,添了几颗莲子,用冰镇了一个时辰,这会正凉着呢,爷尝尝吧,消暑降火。”
胤礽笑着朝睿雅点点头:“这么晚了还没歇着,辛苦你了。”
睿雅用青瓷碗盛了一小碗递给胤礽,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含笑看着他吃,紫乔则默默立在身后。
我看向睿雅,她会意的朝我点点头。
“听紫乔说,雨霏近日勤读诗书,经常读至半夜,可有此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也算不得勤读,只因奴婢的字这些年毫无长进,所以才择了些浅显的诗集,拿来描红的。”
“哦?都描了谁的诗?”
“李白、白居易、杜甫、杜牧、王勃,几乎都有涉猎,算起来还是白居易的居多。”
“哦,都是些汉人里面有名的人物。”
“娘娘平日也读唐诗?”
“咱们满人女子读得倒是不多,只是说到这白居易,我倒是记得儿时读过一首叫做上阳人的,现下只记得名字,句子到记不得了。”
我佯装惊讶道:“上阳白发人?正是奴婢这两日临的一首。”胤礽此时已用完了一碗,睿雅起身帮他再盛,他嘴角带笑看着我,我假作没看到,直直背出早就背好的句子: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
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
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哎,正是这首,少时不知多少次为它伤怀。”睿雅说着,看向胤礽,“爷觉得呢?”
胤礽搁下碗,朝我道:“把你描得红拿来给我看看,看有没有长进。”
“啊……”我愣了一下,“好,明儿拿过来吧。”
“这就差人去拿吧,正巧睿雅也在,可以一同品评。”
“噢……”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睿雅,她看着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胤礽发出几声低笑,“这长诗背得到流利,花了多少功夫?”
“两天。”我老实的答道。
他又问睿雅:“你的主意?”
我赶忙道:“不是,是我的主意……”
睿雅道:“是臣妾的主意。”
胤礽敛了笑问:“你也觉得我该把她们放出宫去?”
睿雅正色道:“后宫女眷既得宠幸,便终生不得出宫,这是祖制,无可厚非。但正像诗中所言,红颜暗老白发新,一生遂向空房宿,臣妾在宫中待了十余年,蒙爷的恩宠,未受冷遇,可这诗里的景象也并非没有见过,少亦苦,老亦苦,宫中女子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万岁爷一向仁爱治家,这些年也未曾将哪位妃子打入过冷宫,爷如今将这几个新妇置于北五所不顾,于情确有欠妥之处呀。”
胤礽冷笑一声,问道:“于理当禁,于情当放,我且问你,‘理’与‘情’哪个当前?”
睿雅笑着躬了躬身子:“自然是‘理’字当前。但若有法子,情理兼顾,爷愿否一试?”
“什么法子?”
“昔日唐太宗为免宫闱混乱,将所有妃子女眷遣至感业寺出家。爷何不效法前人,将这几名女子送入城郊庵堂,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既可洗去身上业罪,又可荡涤心性,于情于理均无不妥之处,若是皇上知晓了,也只会赞爷心怀仁义,以德报怨。”
胤礽用手轻抚下颌,凝目思索了一阵,末了抬起头,指着我道:“雨霏,你请了个厉害的说客。”视线转向睿雅,他道,“就这么办吧。”
我和睿雅相对而笑,甚是默契。
胤礽指着桌上的炖盅:“你们这是串通一气,给我摆了一场鸿门宴呀。”
我挑起眉道:“怎么是鸿门宴,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这碗冰糖银耳,可是太子妃花了两个时辰亲手炖的。”
胤礽抬头朝睿雅淡淡一笑,目光中透着温和,却又多少有那么点疏离:“口感很好,凉度也恰到好处,辛苦一晚,早点回去歇吧。”
睿雅低头,小声道了句:“是。”就朝外退。我将她和紫乔送出门外,又提灯引出庭院。
“赶紧回吧。”走到一半她催我回去,“留神爷有什么差遣,身边没人伺候。”
我把灯交给紫乔,道:“那几人年纪轻轻进了庵堂,便再出不去了吧?”
睿雅轻笑出声,虚抚了我的肩:“你这丫头心真实,便是削发为尼,也总有个还俗吧,昔日唐朝规矩严苛,不也有个武则天离了感业寺吗?其实爷心里也清楚,此番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遂了你我的心思。”
紫乔一路伴她离开,我看着灯影消失在远处,缓步往回走,心中暗咐,是否因为睿雅太过聪明守理,对人对事又看得太过通透,胤礽才会对她疏离?
进得房间,胤礽又恢复了批看公文的姿势,岸边的炖盅旁放了一碗新盛的银耳。他并未抬头,用手指指碗,说道:“背了这么一会儿子诗,口干了吧。”
我笑着端起来坐到他旁边,一边吃一边与他闲话,几次想要把话题转到睿雅身上,却都因不合时宜而作罢。
下值回到住所时,门口的宫灯已换了两次蜡烛,紫乔斜依着炕沿,偎在灯下,绣一方锦帕。
我过去替她剪了剪灯芯,她轻抬起眼:“那日不过随口一说,倒没想到你竟真跑去求人。”
我轻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笑道:“雨霏,你这份古道热肠倒是和当初一点没变。以往我只敬佩那些懂得察言观色,顺势而变的人,觉着他们八面玲珑,走到哪里都不吃亏。可时下见你经了这许多事,却还像最初时那般热忱,才觉得无论境遇如何,无论过了多久,都还能维持最初那份心性的,才是顶难得的人。”
我笑了起来:“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甜。”
她不理会我的戏谑,把线头打了结,用牙咬断,一面收拾针线。
“不过我说你呀,虽然是好心,却不见得能有人领情,北五所那几位,都当是你害得她们进冷宫,嘴上心里把你恨得实实的。”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
紫乔道:“她们刚进去的时候,发了好一阵子泼,大嚷大叫,句句骂得都是你,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话说得,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所以呀……俗话说,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些个事情,你也犯不上那么费心。”
紫乔说着仰头吹熄了灯。“快些睡吧,今儿也乏了一整日。”
我靠窗躺下,身上疲惫却睡不着,将紫乔的话在耳边颠来倒去思量了许久,最终翻身坐起,小心的下了床,从门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用布包好的木匣,披了件带帽子的黑色斗篷,悄悄走出屋子。
南通道空旷无人,只有数盏宫灯发着幽暗的光。木匣并不算轻,盛了我自进宫以来积攒的银钱和首饰,当时并无过多考虑,只天真地想着攒些古币古董,有朝一日带回家去珍藏。可这些年早已消磨了心性,再无这等兴趣,匣子只搁在那里成了个摆设。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虽说我并不认为她们的境遇是由我所至,但我心里却总觉得亏欠,或许我真正在意的,是我抢了她们心爱的男人吧。我掂掂手里的分量,很实在。女人离开男人,又失去了青春美貌时,只有钱才可以依赖。
我一路朝北五所走,这片早就被人遗忘的建筑在深夜一盏灯都未燃,黑得慎人。往昔我和紫乔住的小房屋门紧闭,我绕过小屋,穿过一条狭小的通道,来到一扇半掩的红门旁,门内便是宫妃们住的院子,为免引人注意,我熄了手中宫灯,悄悄靠近。
近身之际,忽听得一阵幽幽的吟唱。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我不敢再向前,靠在墙边透过门缝看去。见一女子在庭院当中舞蹈,赤着足,披散着齐腰的长发,身着宽襟阔袖的白色袍服,抬手转身间,姿态妖娆,衣袖生风。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于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
月色清凉如水,将她的影子拖出长长一截,皎洁的银光照在她周身,为她营造了天然的舞台。我并不认得她,却依稀想起,胤礽的妾侍多为汉女,其中有一位擅长歌舞,颇有些名气。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声音婉婉低坠,她轻柔的转身,踮起脚尖,周身衣袍临风扬起,好似振翅欲飞的鸟儿,但只一瞬间,她颓然倾倒在地,旋即以袖掩面。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我被这凄凉的吟唱震惊,仿佛在汉宫月下,看到了昔日的陈阿娇。手中的木匣突然好似加重了许多,使我再难进前一步。
“大夜间的,嚎个什么劲儿。”进退两难的困境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角落里的一处房门被人突然推开,另一个女子走出来。
“月儿,你也真是,你唱得再好,人家也听不见,这破院子里,横竖就只有我们几个女人。”她身后又走出一个女子,我仔细辨别身形,依稀认出是胤礽的一个侍妾。
地上的女子略微抬了抬头,如呓语一般,柔声道:“爷最喜欢我的歌舞,他亲口赞我‘声如珠玉,舞若翩跹’……他不会忘了我的。”
“哼,不会忘?我们全身上下能打点的都巴巴的送出去了,换回了什么?连个音儿都没有。你醒醒吧。”
“不会的,定是那帮奴才中饱私囊贪了我们的东西。”地上女子缓缓抬头,“他日待我出去,定要爷治了他们的罪。”
“出去……”另一女人道,“月儿妹妹,你是真被糨糊蒙了眼吗?爷年前就回宫里了,这都快进秋了,七八个月,他可能来过一回?可曾有过一点恩典?他的心都被那个践人占满了。”
“那个骚狐狸精。”头前的女人恨恨的接过话,“她以为她能风光多久,多早晚被爷厌了,还不是得跟我们一般下场……什么砒霜蜜糖的,我呸,搁在这冷宫里,我非撕烂了她的嘴。”
我的心猛然一沉,原来我已沦落到这般田地,此时上前现身,岂非有去无回?
跟在后头的女子上前欲扶起月儿,她却执意不动,前面的女人便甩袖道:“甭管她了,让她嚎吧,嚎破了嗓子,太子也不会看她一眼,实心眼的傻子。”她退到房边,“你回不回来,不进来就也睡院子里。”
后边的女子又拽了月儿两下,见她还无动静,就径自进了屋,屋门框当一声关住。
长门赋 我是网上抄的,不知道有没有错字。。。其实我也没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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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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