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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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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雨势减弱,淅淅沥沥的似停非停,听小张子说胤礽自打晚膳前同唐佳氏及弘晋出去就没再回来,我于是放心的回到书房,做每日必须的整理。书房漆黑一片,我在桌上也未看见灯盏,索性收了火折子,摸着黑大略把里外间收拾一番。待到最后收拾书案时,我在镇纸旁发现一篇字,在黑影里看着歪歪扭扭,字旁放了一支笛子,我拿起笛子,攥在手中。
门在此时突然被人轻手推开,接着一团烛光照入屋内,胤礽回身带上门,秉烛而立。我未料到在此时见他,慌忙扭了身,又发现手里还握着笛子,只得再回身将笛子丢在桌上,笛子撞击桌面,发出叭嗒一声。
烛光一点点靠近,在桌旁停住,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这笛子好生冤枉,无端代人受过,为人出气。”
我没回身,闷闷地问:“何人有过,何人生气?”
他到我身后,脸颊贴上我一侧的鬓角,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有过,是我错了。”
我低头:“你没错,是我自己想不开,看不透,放不下。”
他道:“你若是想开,看透,放下了,就不是那个鹤立独行的谢雨霏了。说来也怪,我以往最烦女人捻酸小性,偏生在你这儿甘之如饴。”
我歪头避开他:“合着我还是捻酸小性了。”
他转到我面前,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听睿雅说,下午你哭了。”
我摇摇头,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把我揽进怀里,在我头顶低声叹气。
“雨霏,关于你,很多时候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为难,给你添烦恼了?”
“是,你是给我添了不少烦恼。”
我挣扎着欲离开,他用手按住我的头。
“可你若不在我身边,我的烦恼会更多。”
我笑了:“你一向能言会道,油嘴滑舌。”
他扶我立直,低头盯住我的眼睛。
“笑了,也就是不生气了?”
“我没气,也不该气。”我离开他走到窗边,“这世上的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在我们那,像我俩这样的关系,是不能得到祝福的……”
“你们那?”
我摇头:“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他到我旁边,稍稍仰了头:“不管在哪,无论是谁,都管不着我俩的事情。”他搂住我的肩膀,又道,“旁人的祝福,我们不希罕。”
我无奈一笑,也便是如他一样从小被人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才会说出这等狂妄的话。
桌上蜡烛爆了个烛花,灯影一闪,映亮了桌上稚嫩的字迹。
我低声唤道:“胤礽?”
“嗯?”
“你不是很喜欢唐佳氏?”
“……你认为呢?”
“她……生得很美,面若桃李……少女时想必更美……”
他在我耳边低声笑笑:“……以前确实喜欢……”
“那后来呢?”
他不言语。
“哼!”我嗤道,“天下男人果真都是喜新厌旧!”一面使力挣脱他。
他用劲搂住我,笑道:“怎么?我宠她你生气,我不宠她你还生气?天下女人果真都是不讲道理!”
我听出他的调侃,心里更是生气,猛挣了几下挣不开,便负气扭了头。
他见我不再挣扎,就松了些劲儿,双臂松松地环在我肩头。
过了一会,再次开口,语气中有了几分认真:“她嫁到毓庆宫时,才十六岁,像个半大的孩子,天真无邪,再加上面容生得极好,如你说的,面若桃李,肤如凝脂,我那时还很年轻,一度为她着迷神往,日夜相陪,不离左右,几乎到了专宠的地步。彼时宫中女眷大都年轻,盛气之下难免勾心斗角,她暗中遭了不少算计,性子便尖刻冷漠起来。我时下并不知情,只道她恃宠生骄,也就日渐冷落了她。她数次小产又受冷遇,心中抑郁难解,性子就更怪癖,直到前几年生了弘晋,才渐趋好转……只是,无论怎样转变,她都再回不到从前的单纯天真……她想用弘晋拉住我,我心里是明白的。”他顿了顿,“我不喜欢耍弄心计的女人。”
我暗自低了头,心里突然就涌起盲目而莫名的伤感。
“可是她并没有错呀,她用心计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下意识的开口替她辩解。
“是,我明白,但这无济于事,有些东西走了就再回不来。我可以庇护她,保她衣食无忧,给她侧福晋应有的一切,但仅此而已。”
“就像今天下午这样?”
“嗯。”
“你这样说,我该高兴,可此时心里倒有些难过。”
他拍拍我的肩:“你有时聪明,有时又很傻。”
我的思绪仍在唐佳氏身上,怏怏地道:“这是否就是人家常说的,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不得长久?”我仰头盯着他的眼睛,“假如有一天我变老变丑了,你会不会也一样对我?”
他低头看着我的脸,认真地看了半晌,正色道:“不会。因为你面上无盐。”
我一惊,愤然推开他,大声道:“好呀,原来你这么看我,那你还找个无盐女在身边做什么,日日相对岂不晦气!”
他哈哈笑着又来揽我:“莫生气,莫生气,不记得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我用肩膀狠撞了他一下,心说,那不还是面上无盐嘛。
他陪笑说好话哄了半天,我本无心纠缠,吵闹了一阵也就安静下来,他拉我靠在他身边。
我问道:“那睿雅呢,再说说睿雅吧。”
他笑道:“还要说?莫非今晚要把所有人说个遍?我倒是不怕,只怕有些人明儿个心里难受!”
我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不爱说就算了,做什么挤兑人。”
他走上前推开窗子,桂花香气伴着雨后的清新扑面而入,桌上燃得只剩一小截的蜡烛被夜风熄灭,清凉的月光照进屋子,映得地面一片银白。
我随他走到窗前,胤礽拉住我的手,道:“你看这雨□□院,美不胜收,如此良夜,不如出外走走,何苦要纠缠那些烦心事。”
我有感于他话题转得快,微探出头去敷衍的看看,视线穿过桂花树枝在很远处瞥见一座高楼,于深蓝的夜幕中现出漆黑的轮廓,忽然就想起下午睿雅的话。
口中便道:“这宫城,琼楼玉宇,碧瓦朱甍,建得美轮美奂,却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圈住了一群可怜的女人。倘若有朝一日,我必……”
话说一半被胤礽用手掩住口,他贴在我耳边道:“没有那么一天,雨霏,你别想离开我,我说过,进了毓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在他的掌中扬起嘴角,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也在我耳边轻轻笑了。
八月初紫乔如期调来毓庆宫,被安置在太子妃身边,生活上则与我同吃同住,紫乔的到来令我异常兴奋,我像个孩子般的拉着她熟悉毓庆宫各处,又悄悄地把每个管事嬷嬷和公公的喜恶嘱咐给她。
“雨霏,瞧你的模样,像在逛自家园子似的。”走在后园无人的游廊上时,紫乔拉着我的手笑道。
我四下望望:“别胡说,哪里是自家的。”
她偷眼看我,抿着嘴道:“现在还不是,但很快不就是了吗?”
我白了她一眼,斥道:“小丫头,北五所的冷清还静不下你的心性,还乱嚼舌根子。”
“你这话可错了,北五所自打去年夏天起,可没几时能清静的。隔几日便有人哭闹。”
我晓得她在说去年皇上封起毓庆宫的时候打入北五所的那群女眷,遂问道:“那些女眷不是都放回来了吗?”
“有名分的都放回来了,没名分的还关着。”
“怎么会?”我有些惊讶,“太子没有去接她们吗?”
她嘴上浮起一丝笑意,略带讽刺的道:“没,便是放出去的那些也是尊了皇上的口谕。余下的几人攒了衣物首饰哀求管事太监出来递话,递了一次又一次,家当都打点光了,却没一点回音,每日便只是哭。听老宫人说,任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自在北五所待满一年,就像投进深井里的石子,再没见光之日。”
我放缓了步子,明媚的心情骤然被乌云掩住:“这样呀……”
她随我走几步,悄声问:“他待你可好?”
“好。”我点点头,“这世上再没别人像他这般对我好。”
她似是叹了一声:“那就好。”将声音压得很低,她又道,“前些个日子太子爷失势,宫里私传了些不好的传闻,说他以前做了许多……有违伦常的事,形容得有鼻子有眼,不像假的。我心里很是为你担心。但现下东宫复立,他又待你这般好,甚至还把我接出北五所,我又觉得似是放心了。只是还有些不明白,倘若传言俱是属实,你以往怎能对他那般死心塌地?”
紫乔小心的打量我的脸色,怕是深恐那句“有违伦常”惹我不悦,我却只是笑笑。
“紫乔,说来你怕是不信。我初识他那会儿,人还在宫外,并不晓得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附庸风雅的翩翩富家子,心里对他很是排斥,并无多好好感。可后来进了宫,知晓了他的身份,又见到或听到了他的诸多不好,却并没生出厌恶,反倒比之前更觉亲近。”
紫乔不解的簇起眉毛:“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刻意撇开内里那些不便外道的隐情,只说,“以往我只觉得这些凤子龙孙,生于富贵之家,长于安乐之土,一生荣华显赫,明明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却终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真真是无病呻吟,庸人自扰。但是这几年,在宫里见识了这些机关算计,明争暗斗,又在北五所的高墙中关了那些时日,心里便渐渐明白,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并非那么舒坦,金子虽好,噎在喉中也照样会要了人的性命。就像名震天下的纳兰容若,一生家世显赫,才华出众,却还是郁郁而终,不得欢颜,或许真像他写的那样‘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世人只看到了他的家世财富,却看不到他心里真正的期望。”
“这番见解,到与旁人不同。”紫乔道,“只是我想不明白,贵为太子,又会有什么烦恼,令得他……”紫乔的话在一半断住,我却已明了她的意思。
“他自然无法同纳兰相比,纳兰英年早逝,世人皆为其惋惜慨叹,争相传唱饮水词,秦淮河畔甚至有人夜夜为其燃放河灯,告慰英灵。而年前太子被废之时,却不知有多少人暗自拍手称快,莫说旁的,就连毓庆宫中,也没有几个是真正为他忧心的。”我叹了口气,“他终归算不上是个多么好的人,可是放眼望去,这宫里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称得上好?他的喜怒全都挂在脸上,从不掩饰,不像有的人,面上一派和睦亲厚,底下却暗中算计。既然要在这宫里过活,我宁愿身边是个明白的坏人,也好过是个虚伪的好人。”
这次紫乔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悄悄扭了头,我询问的拉住她的手,她慢慢扭回头,失落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
而后她笑了笑:“瞧你看得这样明白,我又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太子爷如此待你,也必是因为你走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她用力回握了我的手,“你总算是找了个好归宿,以往的苦也没有白吃。”
我‘呵呵’一笑,揽了她的肩道:“你呀,安心在这里陪我几个月,回头我帮你寻个良人,为你找个好归宿。”
她惊讶的推开我。“不要,我这才来你就急着轰我走吗?我不想出宫,回头等你成了福晋,我就去给你当丫头,一辈子陪着你,不好吗?”
“当丫头有什么好的。”我道,“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照顾你,再生一堆小紫乔,小小紫乔才好。”
她恼怒的又推了我一把,直道:“你说什么呀,反正我横竖不嫁的。”就头前一路小跑着走了。
我笑着追了几步,停下来靠在红柱旁,心想: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慢慢说服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