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山》小黛猫

3、高地水库

　　第三章高地水库
　　1
　　“恶魔”静静地默数。
　　一辆黄色应急车和两辆巡逻车先冲上停车场。
　　随后是两辆闪亮着警灯的普通家用型福特轿车。
　　再过了一会儿，又有三辆蓝白相间的当地警车赶到。
　　穿着制服的“恶魔”躲在树林里，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就在人们纷纷下车向水库跑去的时候，镇定地闪了出来，加入到这个匆忙的队伍中。
　　虽然脱下了面罩，“恶魔”仍然十分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片刻，他已经把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穿警卫制服的应该是国家公园的保安人员；穿警服的警察至少来自三个不同的警局；从普通轿车上下来的人都穿着西服，肯定来自州总署；还有一个身穿国家公园制服的人大概是这里的经理。
　　“恶魔”对自己身上的制服很满意。
　　这支队伍如此混杂，只要穿着制服，就不会有人会阻拦查问。
　　“恶魔”随着队伍一起停下，站在既不太靠前也不太靠后的位置，目光再次不易察觉地扫过每一个人。他开始有点兴奋了，因为他嗅出了同类的味道。他一个一个地甄别着，最后，目光落到了左前方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的肩膀微微一动，也开始目光四处逡巡。
　　“恶魔”暗笑一声。没错，他就是TD9。
　　现在只要等警长一声令下，“恶魔”就可以抢先一步冲上悬崖。如果那里还遗留着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的话，他也有把握可以在其他人发现之前，消灭一切痕迹。
　　突然，“恶魔”轻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个孩子从一边的树林里跳了出来，正向这里冲来。他赶紧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孩子。
　　恰好警长的话说完了，“恶魔”抢先跨着大步，飞快地跑上了悬崖，闪向一侧。

　　2
　　Alan跟着托马斯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警察刚刚在停车场上集合后散开，并不比他们早来多久。
　　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白色粗砂石高高堆起的人工走道，一旁竖着水库的指示牌。
　　上午的天气延续了昨晚的阴冷，开阔的天空中，云层厚重，风很大，水面上皱起扭曲的弧形波纹。
　　走道的尽头就是砂石铺地的停车场，背靠着一个不算太陡的山坡，地面上钉着分散形的白色停车线，还有几张固定在地面上的木质长桌和长条板凳。
　　这个平台也算是摇篮山国家公园的一个景点，有供游客使用的野餐区，中间是一个投币式的烧烤炉。因为是春季，天气很冷，而且又不是周末，所以野餐区里空无一人。
　　远处山林中的火鸟正在发出金属般高亢的鸣叫，“当当”的叫声有点像修道院的钟声。
　　穿着蓝白相间制服的警察们正散向面临水库的悬崖，开始搜索工作。离开他们不远，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正和一个身穿国家公园制服的高个子男人急匆匆地说着话。
　　托马斯一面跑一面大叫：“我的天，那是金斯警长，我在西菲德见过他！他可是摇篮山最了不起的人！”
　　在托马斯的眼里，摇篮山就是整个世界，恐怕连“塔省”这个概念对他来说都太大了。
　　“一天里就见到了两个摇篮山之最的人物，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厄运……”
　　紧跟在他身后的Alan在心里自问。
　　站在那里的三个男人终于有所察觉，一起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飞奔而来的两个孩子。
　　警长助理张开双臂踏前一步，做势想要挡住托马斯。
　　托马斯低头一让，轻巧地避开助理，大叫着朝金斯警长直跑过去：“金斯警长！我是托马斯，守林人家的托马斯，我在西菲德见过你！”
　　警长助理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去追赶托马斯还是阻拦随后而来的Alan，正在左右为难。
　　Alan微微一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摆手示意不会再往前冲，目光却始终不离前方托马斯的背影。
　　金斯警长一把抓住了托马斯，瞪起眼睛，一副就要发怒的样子。
　　他身边那个穿国家公园制服的男人说：“这是守林人邓肯家的孩子托马斯。是这里的一只小猴子，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摇篮山地区的山路了。”
　　金斯警长显然根本不认识托马斯，完全不记得见过他，听到这话才点点头，示意助手询问一下。警长助理赶紧走过去把托马斯带到一边。
　　Alan静静地站在五米远的地方，对投来努气冲冲一瞥的金斯警长笑了笑。
　　金斯警长明显地一怔，上下仔细地打量了Alan一阵，招手让他过去。
　　身穿国家公园制服的男人低头对走近来的Alan露出和善的笑容：“你是邓肯家新来的那个孩子吧？我是这个游客中心的经理，麦克卡雷，摇篮谷和守林人小屋的事情恐怕还没有我不知道的哪。”他笑着伸出手向Alan的脑袋轻拍过来。
　　Alan下意识地向左一闪，拍过来的手落了空。
　　麦克卡雷经理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笑着收了回去。
　　金斯警长突然问：“你叫Alan？”
　　Alan望向金斯警长，有点吃惊地点点头。
　　金斯警长转身走向悬崖，望着正在四处搜索的手下，陷入了沉思。
　　Alan正在奇怪为什么那个素不相识的警长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托马斯已经从警长助理身边跑了回来，冲着麦克卡雷经理大声问：“经理，这儿怎么了，有那么多警察？”
　　麦克卡雷经理扫视着四处散开的警察们，不答反问道：“你们没有听今天早上的电台节目吗？”
　　托马斯摇头大声说：“邓肯把收音机关掉了。”
　　麦克卡雷经理失笑道：“呵呵，老邓肯还是这个脾气！怎么也听不惯这些古怪的东西。你们知道吧，总理先生到西菲德来视察原始森林的保护情况，顺便做个电台的直播采访。大选年嘛……谁想得到会有人在直播节目里打电话给总理报警，说看到一个人被推到水库里去了。当时州长也在，所以连金斯警长也来了。他可不是管这些小事的人哪……”
　　“有人被推下水库？从这里？”Alan怀疑地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说：“这里这么开阔，如果打电话的目击者能够看见推人的人，那个人一定也能看到目击者。虽然是阴天，能见度却很好，这么做也太冒险了吧。”
　　警长助理走到金斯警长身边汇报道：“都检查过了，平台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很可能是假报警，开这种玩笑真是太无聊了……当地那些人已经来问过了，您看要不要收队？”

　　3
　　TD9松了一口气。
　　收队吧，快收队吧。只要能有今天一天的时间，TD9相信自己可以完全重新控制局势，所有的补救措施都会到位。哪怕明天警察再来，那个人和跟他有关的任何事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处可查。
　　这可真要感谢那个“恶魔”了。
　　TD9的目光扫过现场的每一个人。他确实感觉到“恶魔”已经到场了，他可能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一定是他消灭了一切可能的痕迹。
　　现在，只等警察离开，TD9就要立刻开始行动。
　　这一次，保证不会再出错。
　　他正沉浸在这些念头中时，突然有人问：“水坝在哪个方向？”
　　TD9愣了一下，赶紧回答：“就在那边。这前面看起来好像到头了，其实是转到山坡的后面，拐过这个弯就可以看到水坝。不过这些年来一直降雨不足，水库里的水位常年都不到州里要求的最低储水量要求，所以水坝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开过闸了。”
　　那些人马上转身大踏步地向水坝走去。
　　怎么，为什么还要去水坝？
　　TD9几乎想要出声抗议，但他终于克制下来，苦笑一下，也跟着走向水坝。
　　TD9觉察到有一束目光投射在自己背上。
　　那一定是“恶魔”，他在我的后面。现在怎么办？
　　TD9硬起头皮迈步向前，忍不住抬手抹了抹汗。

　　4
　　混凝土的水坝狭长，夹在两边的山体中间，拉出了一条扁扁的圆弧，一侧是水，另一侧是年久失修的泄洪池，坝壁上不满铁红的锈迹。贴近坝壁山坡上，由上而下开凿了许多方形的洞穴，中间有仅供一人攀爬的铁梯相连，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说不定一踩上去就会整个一起折断。
　　转过山坡的一行人组成了一支怪异的队伍。金斯警长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惴惴不安的助理和同样惴惴不安的麦克卡雷经理，再后面是兴致勃勃的托马斯和陷入沉思的Alan。
　　金斯警长的脚步在走到水坝中间的时候慢了下来。虽然有山坡的遮挡，这里显得比停车场附近的悬崖更为隐蔽，但是水坝的灰白色水泥地面干干净净，比停车场的砂石地面更加一览无余。
　　Alan靠在水坝的混凝土护栏上，身体微微上仰，正好看到浓厚的云层里透出了一丝久违了的阳光，忍不住闭上眼睛。
　　金斯警长站在水坝的中央，再次左右仔细扫视了一回，重重地吐了口气，返身走向停车场，经过助理身边时低声道：“通知他们，收队吧……”
　　“咦？那是什么？”重新睁开双眼的Alan突然发现不远处坝面和护栏的接缝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闪。他走过去，伸手把那块薄片小心地捡了起来。一小块透明的东西粘在了他的手指上，像个凹陷的微型小碗。
　　金斯警长挥手让助理停下，大步走到Alan身边，低头一看，肯定地说：“是隐形眼镜。”
　　警长助理和麦克卡雷经理也围了过来，一齐瞪着Alan的手指尖。那片透明体在不太强烈的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反光，看形状确实是遗落的隐形眼镜。
　　“会不会是以前的游客或者工作人员掉在这里的？”警长助理低声问。
　　Alan突然转向麦克卡雷经理，问：“经理叔叔，平时这里的游客多吗？”
　　麦克卡雷经理沉默了片刻，有点不太情愿地答道：“因为度假村都在山里，来摇篮山的游客一般都只在游客中心停一下，付了进山的停车费后就直接前往住宿的地方。水库这边虽然建了野餐点，游客并不多。不过，这种设施还是不能少的……”
　　金斯警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经理的唠叨，向Alan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笑容，问：“孩子，你想说什么？”
　　Alan把托着隐形眼镜的手指举高，指了指镜片的凹面说：“昨天一天都在下雨，而且大风，一直到晚上才停。刚才镜片一直是凹面向上的。你们看，这一面一点也不脏，也没有水渍，应该是雨停了以后才掉在这里的。既然水坝已经四五年没有开闸，而且游客也很少，这片眼镜的主人就很有可能是今天早上来过水库的人。凶手、被害人、目击者，应该都有可能。”
　　金斯警长立刻对助理下令：“马上通知潜水员。”
　　助理追在金斯警长身后，一边敲打着手中的电子笔记一边大声汇报：“据那个孩子说，除了这里的走道和入口以外，水库周围还有几条路可以通到水库沿岸，不过都是小路，越野车也无法通过。水库这一侧都是悬崖，潜水员没法从这一边下去打捞。
　　“调直升机过来，用挂索把潜水员从空中送下去。还有，让法医室的那个老家伙也来。”
　　Alan看着眼前忙乱起来的大队警察，心里的不安却半分也没有减少。
　　“那个掉到水库里的人，一定觉得特别冷吧。”他在心里想。

　　5
　　“恶魔”再次握紧了拳头。
　　警长助理神情紧张地从山坡背后跑出来时，“恶魔”就知道出了纰漏。
　　在水坝上发生了什么？TD9怎么能坐视不理，让它就这么发生了？
　　“恶魔”一面咬牙切齿地愤恨着，一面强迫自己假装平静地站在原地不动，和身边的其他人隔开一个既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看起来好像总是在三五成群的人堆中，和大家一样正在等待着水中搜索的结果。
　　直升机突突的马达声中，“恶魔”的目光紧盯着水面。
　　远处浮起一个戴着重型装备穿着黑色潜水服的潜水员，“哗”的一声冒出了水面，把手高举在头上，竖起大拇指，大幅度地上下晃动了几次，一翻身又潜了下去。
　　直升机马上向潜水员再次下潜的位置飞行过去，降得更低一些，开始投放挂索。
　　尸体终于被吊了上来。还好，想必是因为水坝的空间太狭窄，尸体被停放在停车场旁比较宽阔的砂石地上，简直就在“恶魔”的脚边。
　　和机动小组一起赶来的那个法医正在检查尸体，“恶魔”不动声色地随着身边的其他人，一起围了过去。
　　围近的同时，“恶魔”小心翼翼地踏出一小步，又踏出一小步，向面色阴沉的TD9慢慢地靠了过去。
　　至少，他要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衡量一下事情坏到了什么程度，再决定怎么做。
　　TD9显然察觉到“恶魔”正在靠近，猛地转过头来，两道目光碰撞了一下。
　　“恶魔”还没有来得及接近到可以交谈的距离，TD9已经被别人拉走了。
　　离开前，TD9半侧过脸来，嘴角一撇。
　　“恶魔”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立即改变移动的方向，插到了近旁一个警察的身后。
　　人群的那一侧，那个孩子正抿着嘴静静地站着，目光闪闪地打量过尸体，随后扫视人群，最后投向水库上方的天空，静止不动。
　　他那种专注的表情让“恶魔”觉得很疑惑。
　　难道虚空里有什么，比眼前的迷题更令人神往？

　　6
　　金斯警长招手让抖抖索索的经理靠得近一些：“你来看一看，这是游客还是附近的人。”
　　麦克卡雷经理不太情愿地走近来，刚弯下腰，马上站直起来大声惊呼：“天啊，这是史奈特先生。”
　　Alan就在经理的后面，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尸体。
　　他是一个白种男人，应该已经有些年纪了，五六十岁的样子，灰白色稀疏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和额头上，还在滴着水。尸体身穿紧身连体服，浸透了水的面料看起来闪闪发光，显然是某种特殊质材的运动服。在紧绷的运动服下，死者仍算健壮的身体和肌肉线条清晰，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浮肿。
　　Alan的眼光落到了死者的脚上，皱了皱眉，抬头望向天空。
　　尸体的脚上穿着一双非常结实的高筒极地靴，比邓肯叔叔穿的那双内衬铁块的伐木工人靴子还要笨重。
　　金斯警长对麦克卡雷经理的过度反应有点不太满意：“怎么，你认识？是附近的居民吗？”
　　麦克卡雷经理瞪着惊惶的眼睛不住地点头道：“是的，他是埃顿河划艇俱乐部的老板史奈特先生，乔治•史奈特。”
　　“乔治•史奈特……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金斯警长转向助理。
　　警长助理附和道：“啊，我也知道这个人。他的划艇俱乐部里曾经培养出奥运会选手，他和他的妻子本身都曾是澳大利亚国家队的队员……”
　　金斯警长挥手打断了助理的话，说：“不是这些，我肯定在其他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助理为难地摊开双手说：“关于死者的详细情况，得等回到霍巴特总部才能查清。”
　　“比尔，怎么样，是淹死的吗？”金斯警长看到完成现场初步检查的法医已经从尸体旁站了起来，马上大步走了过去。
　　法医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头，正从助手的手中接过一块毛巾，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整个现场好像只有他对金斯警长的问话满不在乎，继续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完毕，才抬头说：“目前看来是淹死的。尸体的状况很简单，暂时看不出有其他伤痕或者致死的可能性。从尸体的浮肿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在两到三个小时之内，估计是今天上午七点到八点之间。”
　　“身体上、背部，什么地方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吗？”金斯警长又追问了一句。
　　老法医好像听懂了金斯警长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道：“具体结果等解剖完来拿吧。不过从现场尸体的情况来看，确实没有严重致命的外伤痕迹。”
　　Alan微仰着脸眯起了眼睛，整个水库的样子开始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还原。这就像是一个逼真的三维模型真实地竖立在他的眼前，刚才经过的所有地方以及各种细节全都历历在目。
　　“啊，真是很奇怪！”他喃喃自语。
　　金斯警长走过来伸手按着Alan的肩头：“是不是要去西菲德？上车，我带你们一段路。”
　　Alan还沉浸在思考中，闻言一愣。托马斯早已欢呼一声，钻进了警长的福特轿车。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Alan在金斯警长的催促下钻进了汽车。
　　金斯警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个报警电话是怎么说的？”
　　“这个问题恐怕让我的助理来回答你更好，他那里有详细的记录。”金斯警长探头看了看车外，助理正在关照当地的警察给游客中心的员工做笔录。他靠在皮椅座上伸了伸腿，想了一下说：“大致来说，有一个女人在早上电台的直播节目时间打进了电话，很惊慌地说看到有人被推到水库里，好像还说了‘快来救他’之类的话。主持人倒是很机警地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停车场，然后电话就掐断了。”
　　“哦？是个女人……”
　　金斯警长以一种少有的亲切态度问：“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Alan笑了笑，说：“您刚才不是已经问过法医了……停车场的悬崖虽然都很陡峭，但都是斜坡，而且岩石上有不少尖锐的凸起。从这里被推下去的人，身体上一定会有明显的擦伤和磨伤。对吗？”
　　金斯警长弹了弹手指，叹了口气：“是啊，最大的问题恐怕在于为什么，而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乔治•史奈特，这个名字……”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Alan隐约觉得金斯警长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但却一直踌躇。他自己其实也很想问问金斯警长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在这样的气氛里，他也一直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