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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烧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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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思快步走出去,正见了一辆马车辚辚驶回。
李嬷嬷挑开帘子,柳氏下了车来,脸色有些苍白,却弯着嘴角,心情大好的模样。
段景思正要说话,然而,跟着一个小奴欢脱脱跳下车来,脸上笑盈盈的,眼睛又圆又大,黑葡萄一般,到处乱转。他眉毛一拧,头疼起来。
那人不是他刚刚撵走的蓁哥儿又是谁?
“我刚走到巷口,就见蓁哥儿来接我,哎呀,这几步路的,犯得着来接么,说了今天回来就是今天的,景思你也是的。”柳氏拉住自家儿子,藏不住的欢喜和激动。
段景思张了张口,一口气憋在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蓁灿烂地笑,如早晨的新阳破开云层:“是了是了,二爷嘴上不说,昨天老是看静慈堂,正是念叨老夫人呢。”
柳氏笑得合不拢嘴,忽的又感慨万千,渐渐的眼里就雾蒙蒙的,多了点水色:“景思也知道心疼人了呢。”
李嬷嬷笑道:“这是好事儿,老夫人怎的又伤怀?”
柳氏忙用帕子去拭眼角:“是好事,没有伤怀,没有。”身子不如她所说的,晃了一晃,瞧上去虚弱得很。
顾蓁连忙扶住,自己胳膊疼也忘了,瞪着圆圆的眼睛,关切道:“老夫人身体可是不适?”
这话她是真心实意问的,老夫人待她如此只好,滴水之恩如何不能涌泉相报?除非是段景思那般,根本不让她报的。
“老夫人昨晚诵祷经文,通宵不寐,庵主和我如何相劝都劝不住。那庵里又冷,想是受了些风寒。”
柳氏眼神看过去,示意李嬷嬷住嘴:“哪里有那样娇贵了,不过多念了一会儿经。”
她日夜向各路神仙祈福,企盼段家众人平平安安的,更希望上天饶恕她当年的罪孽。
段景思眉头微微皱了皱,笼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想安慰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顾蓁心疼极了,仔细扶住柳氏往园子里去,一张小嘴叽叽呱呱的:
“老夫人快回去多休息些。我想着您老人家舟车劳顿,特特起了大早熬的桂圆丹参汤,温在锅里的,您喝了就睡下罢。静慈堂里也早早熏上了沉水香,也最是安神助眠的。”
柳氏慈爱地看着她,以帕掩唇,亲昵笑道:“你啊你,就会卖乖。”她转身瞧了瞧段景思端肃着的一张脸,低声对顾蓁道,“正好我也有一件事儿要交给你去办。”
两人并排往前走去,一路穿花拂柳,细碎的晨曦从树间撒下,将他们的身影映得斑斑驳驳的。
段景思瞧着这一幕,默了半晌,什么也没说。
等柳氏睡下,顾蓁从静慈堂出来,笑容渐渐松下来,她站在大松树下,揉几乎脱了臼的胳膊。
段景思面色冷峻如常,哼了一声:“巧舌如簧。”
“母亲今日身体不适,晚上我回来再给她说你的事儿。这几个时辰里,你最好安分些,别想再耍什么花招。”
“我从未耍什么花招。”顾蓁脸上带笑,语气却严肃了几分,“不管您如何看我。我当一天松园的奴仆,便要尽一份职责。”
事已至此,段景思铁了心的要撵走她,她也不再作什么期盼,只等帮柳氏办了最后一件事,再好好告个别便走。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之处吧。
至于七夕那夜的事儿,她也不准备告诉他。江湖相忘,总比相互厌弃来得好。
段景思淡淡看了她一眼,似对这样说话的蓁哥儿有些不习惯。
“夫人说今天是珲哥儿的祭日,她本想去烧些纸,然而身子不好,让我去给他烧,如今李嬷嬷与张叔二人都走不开,劳烦您给指个路。”
将将泛起的一点不忍又烟消云散,段景思眉毛深深拧起:“自己去问,谁要给你指路。”说罢便拂袖而去。
那是熟悉的嫌恶表情,联想到前日他数落“刁奴”,顾蓁心头隐隐有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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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李嬷嬷所说,出了城往西,一路打听询问,七拐八拐的好找,才在个荒山野岭找到珲哥儿的墓。然而她将将放下纸钱,火都未点,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顾蓁心头“咯噔”一声,抓起东西往坡下躲去。
那边由两个仆人扶着走来,却依旧拿把洒金川扇子扇着的,不是杨华又是谁?
然而,他这风流潇洒样儿没装多时,忽的变了脸色,一脚踢在其中一个仆人身上:“含-鸟小囚儿,颠着你爹了!”
另一个仆人模样清秀,人也乖觉,知道自家主子腰臀-上挨了板子,俯下身子:“主子不若上来,小奴背您?”
杨华自那日追诱顾蓁不成,竟连连吃瘪,调-戏女子时被人家哥哥当场逮住,挨了一阵拳打脚踢。后来逛妓院又让自己老子捉住,狠狠打了一顿,钱财也没收了去。更可怕的是,每天晚上都梦见厉鬼来向自己索命。
“去去去,”杨华一摆手,“安哥儿少在这儿装乖扮巧,到都到了,老子要你背?”三人说着到了坟前。
老实模样的仆人点起火纸、线香,白烟如雾,熏得杨华连连咳嗽,又将那呆笨仆人一阵痛骂。
安哥儿脸上愁云密布,似乎在愁主子所愁,道:“主子何苦来哉,吩咐我们几个小的烧纸不就成了。”
他是新来的,并不知道这墓主人是谁,见这墓地风光大气,以为是杨华的什么朋友,便顺着杨华去说,想讨个好。
杨华却拈起他下巴,仔细打量他白净的脸:“你嘴巴甜,这墓主人嘴更甜,可惜呵,死得早。”
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夜夜梦见这人化作厉鬼来寻他晦气,又加上实在不顺,心里害怕了,才亲自来的。
安哥儿一声娇笑,脸却主动往杨华手上蹭去,明明是两个男人,光天化日的,却颇有些猥-琐意味。
另一个仆人早低下了头,像是见惯了这等场面,然而坡后的顾蓁却看得心惊胆战,几乎羞红了脸。
杨华竟然男女通吃。看这样之,还与段景思的旧仆人珲哥儿有一腿?
不等她多想,那边又施施然走来个妇人,青裙白面,挎着小篮,一见着有外男在,荒郊野外的,脚步便有些犹豫。
杨华早停了手,安哥儿唤道:“兀的那小娘子,到哪里去?”
妇人脚步一顿,只好前来:“妾是珲哥儿嫂子,今儿个来与他上炷香,不知公子是?”她只道珲哥儿作了段家的书童,平日结交些富贵公子,也是有可能的。
杨华却不答话,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既来上香,怎的还没上便要走?”
他让父亲没收了钱财,许久不去百花楼,一腔火气正无处发泄,竟在此处遇上个妇人,荒郊野外的,谁也不认识谁,正好解了馋。
安哥儿惯会看眼色,顺着主子的话头笑道:“说来上香,只带了这一点儿火纸,怕不是知道我们公子在这儿,故意来的吧?”
“你……你怎能如此说?”这是个良家妇人,哪里受过这些风月场所之人的这般挑逗,脸上涨得通红,“我是在那边与钱家少爷烧了纸,才往这边来的。”
安哥儿又道:“你不先与自家兄弟烧,倒先往钱少爷家去,难不成你与他有什么私情?”
他与杨华这种人,最善于把水搅浑,说得对方心中惧怕,再着了他们的道。
妇人道:“哪里是那样?小哥儿休要胡说,是我们家对不住钱家。”
“噢?是你对不住吧?你应了我们一件事,我们便谁也不曾见到谁?否则,”安哥儿嘻嘻一笑,“保不齐我回去便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哪有你这样的人。”妇人脸上又红又白,想走却让杨华与安哥儿拦住了。
顾蓁听了窝火,既为杨华主仆二人的猥琐可耻,也为这妇人软弱糊涂。
安哥儿又在妇人身边说了句什么,妇人脸上大惊,安哥儿却不容她挣扎,抓了她胳膊,往那边树下去。
顾蓁心头气极,又不敢轻易冒头,四下一摸,找到了昨日揣在怀中的小瓷瓶。她小时赶鸭子,惯会扔石头来打那些乱跑乱飞的鸭子,抄起瓶子,就往杨华屁-股上一掷。
杨华立时一痛,站起身来:“谁?”
旷野四下无人,夕阳如血,映照得一丛丛的茅草都火红欲燃。珲哥儿墓地那边,还未烧尽的火纸,腾起高高的烟灰,尽皆往这边飘了来。
杨华心中一惊,这场景……如何与梦中有些相似?
他捡起瓷瓶一看,更是吓得跌了脚,一掌掴在安哥儿脸上:“快背了你爹走。”
妇人嘤嘤嘤哭过,也挎着小篮快步走了。待得四下无人,顾蓁才去捡起瓷瓶。
昨夜柴房内光线昏暗,她又头昏脑涨的不曾细看,此时才发现这瓷瓶上明明有图案,只是年深日久了,掉了漆。
然而此时,天明光亮的,那上面淡淡一个珲字十分明显。她的脑子也十分清醒,电光火石间,珲哥儿、钱家少爷、杨华,一溜儿皆串了起来。
何以段景思对她百般不喜,她大概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