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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偷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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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东方鱼白。
清凌兵甲之声,将两人惊醒。
近千甲兵,将密印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迷蒙细雨之下,寒光胜雪,长枪如林。
孟十一起身便要拿刀。
“先等等。”
云渐披衣坐起,低声叫住了他。
“别着急,或许不是冲我们来的。”
毕竟,以燕夕的作风,若是知晓了他们的行踪,此刻,应当已经在房内品茶了。
何至于大张旗鼓,沸反盈天。
过了片刻,其他厢房也渐渐有了动静,许多人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向外查看,低声询问。
云渐摸了摸脸,又瞧了眼微薄的晨光,索性晃了晃脑袋,以鬓发遮住伤疤,径自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十一:
“你在屋里呆着,莫要出去吓人。”
“你还……”
“我没事,你等我回来。”
云渐挥了挥手,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孟十一皱了皱眉,只觉心里不安,干脆翻出先前曲九打发的药丸,昂首吞了一粒。
鼓荡药劲,顿时充斥奇经八脉,刺得他眼前发黑,耳中轰鸣,就连脸色,也是忽青忽白。
他就地打坐,趁着药力,梳理调息一轮,却不知为何,唇边忽地溢出几分血色。
哗——
散乱的刀气,拂起了桌上的佛经,匆匆翻转。
他低咳了几声,格外仔细地擦净了鲜血,再抬头时,眼中的绯色光华,一闪即没。
厢房外,传来了小沙弥的声音。
“各位施主,此刻驻扎山门之外的,乃是京中禁军,是来请方丈出山的,还请各位施主稍安勿躁。”
“那,我们是否可以离开?”
“依禁军统领的意思,各位施主需得暂留寺中。”
话音一落,人群顿时生了喧闹。
“什么意思?佑法大师随禁军入京便是,为何不让我等信众离去?”
“本官在金陵还有要事,万万不可耽搁。”
“禁军哪一位统领?我倒要去问问,这是什么道理?崔家的少爷也敢扣?这是哪里的规矩?”
密印寺香客众多,但住在此处的,除了挂单的僧众,大多都非富即贵,哪里受过这等闲气,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起来。
小沙弥年纪尚浅,不过是个来传话的,见此情形,也只好合十鞠躬,碎碎念着佛号,忍受着众人责骂。
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开口问道:
“佑法大师,可是不愿进京?”
小沙弥倒是也不隐瞒,摇着个光溜溜的脑袋,一本正经地回答:
“阿弥陀佛,方丈身居密印寺,已有十余年未出过山门,若有事相问,需得亲自来访,从无例外。”
“于是就将我等关在寺中?这又是何道理?”
“佑法大师为何不去?禁军相请,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那统领现在何处?快给本官带路!”
门外还在吵闹,云渐却已披头散发地走了回来,手上还拎着两套男装,也不知是趁乱从哪里摸来的。
“燕贼重文轻武,诚不我欺。若是放在大魏,这几个聒噪的,早都砍了脑袋。嘶——”
她进了门,先换衣裳,不料扯动了肩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孟十一走上前扶她,被她摆手拒绝。
“我没事,你也先换上。”
他的衣衫上满是血色,凝紫斑斓,若是叫人瞧见,难免惹眼。
“佑法既以医术闻名,又多年不曾出山,眼下禁军来请,怕是燕贼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孟十一略一思忖,答道:
“先前倒是听说燕瑾身上有恙,歇过二三次朝会。”
“如此大张旗鼓地请人,只怕不仅仅是有恙……”
“你是觉得,燕瑾病重?”
“嗯,可惜人多眼杂,也没来得及打听些其他消息。”
云渐理了理衣衫,又给自己挽了个发髻,她本就瘦削高挑,眉目锐利,如今眼下一道伤疤,更显几分戾气,在南边扮做男子,倒是不大违和。
偏偏孟十一脸上也有划痕,又是个练武之人,宽肩瘦腰,背脊挺直,穿上了这件衣袍款款的青衫,便显出几分不协调来。
“南边的衣服就这样,我已经挑了最素的了……你将就穿吧。”
“嗯。”
他向来不大在乎形貌,因而并不介意,只反手拿刀,扣回腰间。
玉制的铜钱,轻叩刀锷,伶伶仃仃地响。
云渐拖着他往外走。
“走吧,去方丈处听听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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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法闭关修禅,不理俗务,寺中诸事都交由弟子打理,自己常住后山,每日守着山岚雾霭,松竹涛声。
春日已至,群花盛开,佑法的木屋前,竟种了一树白碧桃花,次第绽放,皎洁如云。
微风吹拂之下,飘零花瓣,纷纷而落。
树后的晨光,流淌山野,泛着淡淡的金色。
风起长林,枝叶碧绿,摇曳满山。
“佑法大师佛法精深,没想到竟喜欢桃花?”
“花种随风,既落在此地,便是缘分。”
“但是你们这的桃树,花开得这么早吗?”
“这……”
后山的小道并不好走,掌事弟子元真虽是引路,但也无暇四顾,听着禁军统领提醒,方才抬头……
见此情形,忽地停住了脚步。
“嗯?”
禁军统领苏燊,生得并不魁梧,容貌普通,肤色略黑,一双眼睛半开半合,满满的无精打采。一身银甲,穿在他的身上,总仿佛塌了些腰,失了几分硬朗。
“施主请稍待,贫僧,贫僧先去看看……”
“去吧。”
元真执掌寺中大小诸事,风浪也见过不少,一贯禅心坚定,姿态从容。而这位未来方丈,此时此刻,却失了镇定,手中的念珠一坠,散落满地。
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极了仲夏骤雨,浇灭了眼前,柔暖的清晨。
“师傅……师傅……”
元真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哭腔。
这棵桃树,在屋前养了近二十年。山中寒凉,风吹雨打,师傅怜它幼弱,精心护育,这才长成了绰约风姿,灼灼其华。
但,如今不是它的花期。
苏燊再顾不得礼节,一脚破开房门,冲了进去。
佑法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头颅低垂,任由弟子呼唤,也毫无回应,竟像是——
“师傅,师傅他……圆寂了!”
苏燊推开元真,径自伸手,拍了拍佑法的脸颊,又试了呼吸脉搏,脸色顿时一变:
“本想来会会老友,没想到啊,竟躲去了阴间。”
“施主与师傅有旧识?”
“当然。这秃驴,不识时务了一辈子,就连死,也不知道挑个好时候。”
“施主,不可有辱……啊!”
冷锐的刀锋,在他的身上,一进一出,迸开的鲜血,溅湿了苏燊右眼。
他掏出手帕,极为厌憎地擦了擦。
“来人!”
“在!”
“佑法既死,这密印寺也跟着殉葬了吧。”
“是。”
“做干净点!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谁也保不住你们的狗头!”
“是!”
苏燊拭尽了刃上鲜血,还刀入鞘,转眼之间,面上又恢复了怠懒之色,仿佛方才的杀气,不过是虚无幻觉。
等到部下尽散,他才悠哉悠哉地环顾一圈,笑问一句:
“这位朋友,也瞧了半天了,不如出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