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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触逆龙鳞丹心存 ...

  •   崇政殿上,晨光散布在每一个角落。雄伟的宫殿,巍峨的阙楼,全都沐浴在长安晨起的阳光中。屋脊上的守护兽,沉默地俯视着一切。
      大殿上,一个人静默地跪着。地面上的砖,全都浮雕着精美的花纹,牡丹、莲花、海棠,这些纹路透过单薄的衣衫,清晰地印刻在跪着的那人的膝上。李元徵轻轻叹了口气。他的额头宽广,剑眉笔直飞扬,眼神清亮如水,却又坚毅如磐石。微微垂着眼,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盛怒的父皇,神色不明的朝臣们,还有静默地隐藏在角落里的各种目光。
      帝王的雷霆之怒,没有几个人愿意招惹。
      而此时,武皇帝分明是盛怒着的。面对最器重的嫡长子,他竟是没有掩饰丝毫的怒气。见李元徵直挺挺跪在殿前,武皇帝沉声道:“朕召你回京,是要与你交付监国重任,你却要向朕请缨?难道朕就不能执掌大军了吗?莫非.....”武皇帝的眼微微眯想起之前在民间和朝中的流言,问:“你已经把朝廷的军队,当成你东宫的私兵了吗?”
      皇帝的朝堂,永远不缺小人。这些人为了权势拼命往上爬。流言,总是源源不断从他们口中流入市井,或是流入皇帝的耳朵里。
      李元徵拱手拜道:“儿臣不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兵马,尽是陛下的将士,又何来私兵一说。依儿臣看,这分明是有小人从中挑拨。只是,儿臣恳请父皇三思!父皇身系社稷,是大秦百姓的天,切不可有丝毫闪失,御驾亲征一事,实在使不得。请父皇收回成命!”
      武皇帝何以不知道御驾亲征有多危险。之前他为了打压许延礼,一力扶持太子,可是几年来,太子屡立战功,在朝堂上和军中威望与日俱隆其声势已经直逼皇帝。民间甚至有传言“东宫之地半天下”,如此崇高的声望已经大大挑衅了他的帝王权威,更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比的危机感。
      武皇帝想要向天下证明,他还没有老,这位大秦将士曾经顶礼膜拜的英雄从来没有怕过。这些年的养尊处优,丝毫没有磨灭掉他的胆识豪气。
      他还是那个单枪匹马就能将敌军射落马下的少年英雄。可他的儿子,却想阻止他,怕是真的认为他老了,这更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武皇帝面色越发阴沉,咬了咬牙,上前一脚,将李元徵踹翻在地,怒道:“逆子! 谁借你的胆子在这里忤逆朕?”
      李元徵颤颤巍巍地跪直身子,涕泪俱下:“父皇!儿臣万死,望父皇恕罪!还望父皇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武皇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太子,这个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儿子,心下一酸。他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吧!没什么事,就不要离开东宫了!”这话,分明就是要将李元徵禁足了。
      皇太子李元徵,向来是这些皇子中,皇帝眼前第一人。武皇帝对他宠爱器重远胜于其他皇子,如今却惹怒了皇帝,被禁了足。朝臣还未见过这个年少得志的人中龙凤受过这样重的处罚。反观跪在殿上的太子,却仍如平日一般,安之若素,目光平静。他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谢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东宫青鸾殿,自楚嫣有了身孕以来,便是越发格外添了照拂,已经入了秋,青鸾殿之内更是暖炉相嵌,殿内一直温暖地宛如春日一般。
      李倩和刚开始学步的李萱进了屋内,撒着欢地向她跑过来,抱着母亲的腿,带着欢笑连声喊道:“母妃~~~”
      楚嫣却有些心不在焉地一手端着茶盏,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圆润的盏边,看向花园内满头大汗正在玩着蹴鞠的李愥,他眼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比原来长高了不少,圆圆的脸庞上一双乌黑滴溜溜的眼睛。楚嫣虽是看着他,心思却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却听内侍一溜小跑来报:“娘娘,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乍听见这个消息,楚嫣不免惊喜交加。没想到,他这样快就回来了。仔细询问,那内侍垂首禀道:“说是陛下下旨召殿下回来的,殿下一进了城门,便直接进宫面圣去了。而且……”
      那内侍看了楚嫣一眼,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楚嫣不免有些奇怪:“有什么事,是不能明说的?”
      只见那内侍吞吞吐吐地说道:“听说,殿下在崇政殿劝谏陛下御驾亲征,犯了圣怒。本来已经无事了,陛下只是让殿下在东宫禁足,可是……从崇政殿出来后,殿下又到紫宸殿去跪谏了。”
      “什么?”楚嫣一惊,皇帝何等脾气,其威严又岂容触犯,即使是太子也不行。思及武皇帝的所作所为,楚嫣不禁不寒而栗。一时间,只觉得心乱如麻。
      众人见楚嫣神色不明,却不知她心中的担忧。楚嫣略一沉吟,吩咐道:“锦书,更衣!我要进宫。还有,把愥儿叫回来,给他也换身衣服,我要带他进宫。”
      退朝以后,武皇帝回到紫宸殿,刚接过蓝廷玉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杯,就听内侍通禀说太子在殿外跪着。武皇帝急忙起身往殿外去。方出了紫宸殿,武皇帝却是一惊,门外太子直挺挺地跪着。
      武皇帝皱眉怒道:“元徵,你这是做什么?”
      李元徵抬眼,望着父亲,恳切地说道:“父皇,御驾亲征兹事体大。父皇贵体,怎能身陷险境,何况,您怎能离开长安,离开皇宫?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父皇三思啊!”
      武皇帝看着这个忤逆自己的儿子,实在狠不下心来用刑,心情却十分不悦:“徵儿,朕也多年领兵征战,论经验怕是要比你丰富的多,你放心便是。你且退下吧!”
      李元徵却不为所动:“父皇,鞑靼不足为虑,不必劳烦您亲征。有众将士浴血杀敌足矣。您是我大秦臣民的主心骨啊!您只要坐镇长安,将士们能安心,天下就能安心!”
      武皇帝又道:“朕是一国之君,理应以身作则。”
      李元徵一滞,拱一拱手道:“父皇,若是您真的不放心,那就请让儿臣替您去吧!于公,儿臣身为太子,有责任为国征战;于私,身为人子,儿子也应该为父分忧。就算马革裹尸儿臣也无怨无悔,死得其所!”
      武皇帝怒道:“混账话,你替朕去,还要马革裹尸?朕生你养你,立你为太子,教你帝王之道,难道就是要你去送死的吗?既然你说臣子之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朕要你留守长安监国,为臣,你抗旨不遵就是不忠,为子,不遵父命就是不孝。你难道想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李元徵不愠不火,娓娓道来:“明知君王所为不妥而不劝阻才是真正的不忠,父亲有难不能代为受之才是最大的不孝,还请父皇明鉴!”
      武皇帝听了此言,念及他一片真心的情分,到底怒火平息了不少。父子相视一眼,在李元徵眼中,武皇帝分明看出了期待和向往。洒血沙场,马革裹尸。哪个男儿没有过这样的豪情?可是这长安城里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慢悠悠地开口道:“元徵,你是太子,是大秦未来的希望,朕希望你能在长安监国。”
      李元徵膝行两步,上前奏道:“父皇,儿臣有兄弟七人,人人皆可为太子。可是……父皇……儿臣只有一个父亲啊!您是这天下万民唯一的君父啊!”
      就在这时,有内侍急匆匆过来通禀,说太子妃携永宁王殿下求见。一刻后,便见楚嫣带着李愥拾级而上,殿外的地上,直挺挺跪着一个轩昂的男子。只凭背影,楚嫣便一眼认出,那跪着的,正是李元徵。止步于御前,楚嫣朗声道:“儿臣参见陛下!”
      李愥亦朗声道:“孙儿参见皇爷爷!”
      行过了大礼,楚嫣却膝行到武皇帝面前,哭诉道:“父皇!是儿臣无能,身份低微,天资愚钝,不能为太子分忧,要处罚,请处罚儿臣吧!切莫迁怒于太子殿下!”
      李愥也跑过来拉着武皇帝的袖子,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皇爷爷,不要罚父王嘛!”
      看着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的楚嫣,还有一旁乖巧可爱的皇孙,武皇帝心头一酸,缓声说道:“这是干什么?你们一家子这是要逼宫吗?还要拿朕的皇孙来威胁朕不成?”冲着一旁的蓝廷玉喊道:“快扶太子妃到偏殿休息,把永宁王也带过去。”
      蓝廷玉得了旨意,连忙上前扶楚嫣起身。楚嫣起身后,便携李愥在内侍的指引下缓缓退下,李元徵目光不由得追随着楚嫣的身影,他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那目光,半分思念,半分担忧。
      武皇帝见儿子这样,又气又笑,抬手叫李元徵起来,正色道:“你说你只有一个父亲,可你是否想过,愥儿也只有一个父亲。你也已经身为人父,前不久宋良娣又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太子妃又身怀六甲。你可曾想过,若你有什么闪失,你让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李元徵起身,武皇帝见他动作有些凝滞,不免有些心疼:“跪了那么久,回去叫你媳妇儿好好替你上些药。”
      李元徵点点头。
      见李元徵神色端肃,皇帝缓缓开口:“刚才你说你有兄弟七人,人人皆可为太子。你可知储君一事,是国之根本,立储,乃国之根本大事。你也知道,你皇兄虽然性格敦厚为人谦和,可他毕竟不是朕的亲子,朕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何况他这两年身体也不好。至于你的几个弟弟,元修文采过人可是书生气重,元侃喜好禅理就是个富贵闲人,元佐工于骑射却性格冲动,元佑喜音律善曲赋偏唯独不喜朝政,元傲精通医理可自幼体弱多病。你说说除了你,朕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元徵还未开口,却见武皇帝转身走进殿中,便跟随着往殿内走。武皇帝自袖中抽出一卷锦书,语气带着莫名的疲惫:“亲征和命你监国的圣旨,已经拟好了。朕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大秦,让百姓,让子孙后世永享太平。这也是为父平生之愿,朕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如果……那朕就把这江山交到你手里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托付!”
      李元徵眼眶一热,上前几步:“父皇!”
      武皇帝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朕看太子妃再过没多久就要临盆了,这个孩子,朕给他起名崇恂,恂者谦恭谨慎。”
      李元徵忙跪地道:“儿臣谢父皇赐名!”转念一想,又道:“父皇,征讨鞑靼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从长计议。战国时期的楚国骁勇善战,可最后还不是被灭了。楚国与拖勒纳相比不相上下也是勇悍善战。所以,我们何不效仿先人,学王翦灭楚之役,等待时机,一举拿下。”
      “你的意思是?”
      “父皇可以传旨朔方,命众兵士修筑壁垒,但不要应战,鞑靼人想必也不敢过于挑战。同时命各将士在营中休士洗沐,我军将士也需要时间养精蓄锐,勤加操练。父皇已经关闭了榷场,我们有耐心跟他们耗下去,这个冬天够他们受得了。等到了明年入秋再出兵,也许我们都不用去了。”
      武皇帝凝视了这个最骄傲的儿子半晌,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自幼聪慧果敢,有为父之风。父皇自是相信你。”
      李元徵谢了皇帝,转身离开。临出门时,听见身后父皇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难道,朕真的老了!看来这天下的使命是要交给年轻人了。”
      李元徵身影微微一滞,只装作未曾听闻,大步离开了。
      次日,紫宸殿传来旨意:命北疆各军将士修筑壁垒坚守不出,将士养精蓄锐勤加操练。兵部、户部将军士所需粮草兵械筹备齐全,北疆各军马场也要严加查看军马健康情况。另,着理邦院遣使往蒙兀各部,言明大秦态度,严告各部莫要参与。至于亲征一事,可暂缓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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