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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9 ...

  •   当沈绒与乔泽来到湖畔渡口时,景玫已先一步赶到那里。

      湖水浩渺,近处莲叶田田,一片挨着一片。白荷出水,花色温润如玉,随风散溢清香。

      景玫伫立在渡口上,撑着一柄七十二骨紫竹纸伞。伞面上描绘的花影被日光投落在她身上,影影绰绰,愈发显得身姿楚楚。

      见到沈绒与乔泽,景玫面露笑意,缓步迎了上去。她此刻的角色是大家闺秀,步态轻缓,不疾不徐,丝毫看不出她刚才的沮丧。

      说起来,之前颇有一段曲折——

      原本她换到“南宫娇”这个女主角剧本,喜出望外。其中有许多与苏嘉明的互动,令她无比期待。没想到,她还没见到苏嘉明,剧本便突然做出一百八十度的调整,把那些互动删得干干净净。

      她感觉自己被针对,当即提出质疑。但周家的下属委婉表示:一切都是老夫人的意思,若景玫不满,只能去找老夫人。

      景玫当然不敢去,她很清楚老夫人不喜欢她。

      还能怎么办?只能忍气吞声,她甚至不敢任性地退出游戏。

      然而老天到底是眷顾她。正当她暗自沮丧时,事情突然峰回路转,她收到乔泽发来的消息。

      此时的她已然有种逆反心理。不争馒头争口气,既然有人不让她与苏嘉明见面,那她更是偏偏要见。她想证明自己,将来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后悔。

      于是她不顾NPC的阻拦,立刻赶来这里。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很清楚,这个游戏其实是为沈绒与苏嘉明量身设计的,主要就是为这两人服务。那么她只要跟紧沈绒,就能遇见苏嘉明。

      她收起纸伞,与沈绒寒暄了两句,与此同时,悄然打量着对方的衣着打扮。

      沈绒的外貌装束,更令她放心。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虽然在现实中,她的身份地位不如沈绒,但在这个游戏的设定里,她才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沈绒站在她身边,就像小姐身旁的丫鬟,黯淡无光。只要苏嘉明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看出这点。

      就在她暗暗打量着对方时,乔泽悠然笑道:“景小姐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穿这古装也好看得很,站在这里就像一幅画似的。”

      景玫从小习惯了被人夸赞容貌,但乔泽身份不一般,他的赞美颇有分量。她按下内心的喜悦,面上仍是平静模样:“乔公子谬赞了。”

      沈绒并不喜欢乔泽的语气。他对景玫外貌的夸赞,就像对一幅油画、一个花瓶品头论足。不过既然景玫本人都没觉得不妥,沈绒自然不可能多说什么。

      “船来了。”乔泽望向远处,悠悠道。

      烟波浩渺间,只见一艘乌篷小船向渡口漂来。船尾处立着一名船夫,身着蓑衣斗笠,手撑竹篙,划开层层水波。

      小舟在渡口停下。船夫恭敬行礼,请沈绒上船。

      景玫与乔泽上船时,却被船夫拦住。

      “受邀之人是陆小姐。”船夫道。

      言下之意,其余闲杂人等都不在受邀范围之内。

      沈绒坚持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与我一起来。如果他们不上船,那我也不去了。”

      船夫面露难色,出言相劝。但沈绒心意已决,船夫最终只得默许另两人一道登船。

      终于上了船,踩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景玫心跳加快。她率先撩开船篷前的竹帘,顿时眼前一亮。

      船舱中独坐的白衣男子,果然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只见他正身端坐,身姿笔挺如松,发髻一丝不乱地束入玉冠。一身广袖白衣不染纤尘,腰间松纹革带上悬着一管白玉/洞箫。整个人清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好看的皮囊她见过太多,但这个男人绝非简单的好看二字可以形容。

      一时之间,她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字——

      天心明月。

      是悬在那极高极远的地方,谁也无法拥有的皎洁。

      但她只想靠近他,离他近些,再近一些……

      景玫心中一阵砰砰然,呼吸微乱,瓷白的肌肤上透出一抹绯红,宛如微雨中初绽的杏花。

      乔泽倒是气定神闲:“苏公子好。我与景小姐不请自来,苏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苏嘉明侧过脸,目光只在沈绒身上多落了一眼,便移开。

      “请自便。”他淡淡道。

      景玫走到他身边坐下,红唇轻抿,欲语还休。单看她水波盈盈的双眸,那种温柔情态,谁都不难猜出她的心思,她亦毫不掩饰。

      乔泽轻笑:“苏公子,哦不,应该叫裴公子,裴公子真是艳福不浅,未婚妻就在身边,我见犹怜。”

      游戏之外,苏嘉明的未婚妻是沈绒。而在游戏里,裴衡的未婚妻是南宫娇。

      景玫趁机道:“阿衡他不爱说话,道长您就别打趣我们了。”

      短短一句话,就将她与苏嘉明划为“我们”,而乔泽与沈绒成了外人。

      对此,苏嘉明毫无反应。沈绒也全然置身事外,在离他最远的座位处坐下。

      船夫撑动竹篙,小舟轻荡,长棹微响,离开渡口缓缓向湖心移动,留下一道长波。

      沈绒望向窗外,只见水光潋滟,湖面倒映云天。

      船舷与水面如此接近,莲花莲叶触手可及。白莲碧叶,风物宜人。若非船内坐着她最讨厌的人,在这样的湖上泛舟确是一桩赏心乐事。

      乔泽背靠软枕,坐在沈绒旁边,懒洋洋道:“这莲花长得真好,我好像没在别处见过。”

      方才景玫试图与苏嘉明搭话无果,为了打破尴尬,此时便出声解释:“这种莲花别处见不到,仅在周家才有。十多年前,有考古学家从地下挖出了一千多年前的古莲子,经过实验室里的一番处理栽种,萌芽生花。老夫人夸了一句这莲花好看,周家人便在湖畔成片种植。”

      “原来如此。这园子真是与众不同,连花花草草都这么讲究。”乔泽感叹,“这些大家族啊,如此穷奢极欲。”

      景玫以袖掩口,唇角微弯:“乔公子不也是乔家人?”

      乔泽笑得漫不经心:“乔家啊,我不过是个养子罢了,不是你们这种生来就在锦绣堆里的公子小姐。”

      他到底是何来历,圈子里众说纷纭。景玫有点好奇,但此刻不便追问。在她眼中,最重要的人始终是苏嘉明。

      船舱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案上白瓷瓶中盛着酸梅汤饮品,还有几碟精巧的点心,造型别致,色泽诱人。

      仿佛正应了乔泽那句“穷奢极欲”的评价,这些小小的点心也都各有讲究。譬如这道看似简单至极的酸梅汤,是按照周家秘方制作——

      作为原料的极品乌梅饱满肉厚,用温水浸泡两日,再加热汤汁。此外最关键的桂花酱,需加入少量山楂、甘草、陈皮与洛神花熬制。不用冰糖,而用一种被称为“淃冰”的金黄色晶体糖。最后的成品酸梅汤,色泽金黄莹润,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点心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周家老夫人偏爱这类传统糕点:菱粉糕、糖蒸酥酪、松瓤鹅油卷、蟹黄馅小饺儿……按照古方制作,无论外观还是口味,与现今流行的西点大相径庭。

      这几样是沈绒以前来周家时最爱吃的,显然是专门为她准备。不过她此刻无甚食欲。景玫要在意中人面前保持完美仪态,也不便食用。

      唯有乔泽旁若无人,啜饮着杯中酸梅汤,凉沁心脾。

      “真好喝啊。”他赞叹,“可惜世上能喝到这种饮料的人太少了。”

      景玫觉得理所当然:“那些平民自然没有周家人的福气。”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倒是希望,世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

      景玫不禁觉得好笑:“难不成乔公子从中看到商机,想做饮料生意?”

      她这话是玩笑,也是试探。

      在这个阶层,钱不过是个数字,与钱有关的杂事皆由下人打理,就像只有佣人才会打扫卫生。即使是景家这样的三流家族,也不可能谈论生意经。

      “不不不,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乔泽语气轻松。

      景玫心道,果然如此。虽然他只是乔家养子,至少明白最基本的道理。若是蠢到真的下场赚钱,那就无药可救了。

      然而实际上,她所知道的还太少。若她知晓他长期以来真正的谋划,恐怕会惊骇不已。

      乔泽似乎对她的想法浑然未觉,颇有闲情逸致。他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欣赏船外莲花,还悠然自得地吟起古诗:“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如此做派,哪像出家道士,倒更像风流的纨绔公子。

      小船在水声中缓缓前行。四周尽是悠悠碧水,波光流荡。

      沈绒询问船夫此行的目的地,船夫却不回答。

      小舟渐渐驶到湖心处,风平浪静。不料倏然之间,变故陡生。

      船夫忽然扬手将竹篙掷开,随即扑通一声纵身跃入水中,带着竹篙弃船而去。他显然是游泳好手,早有准备,很快就游远了。

      只留下这一叶小舟,如浮萍般在水波上轻轻飘荡。四面茫茫云水与长天一色,却不见其他游船。

      船中四人就这样被困于船内,宛如置身孤岛。

      沈绒懵了。当她回神时,立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游戏安排的剧情。她下意识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

      乔泽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我猜这船上安装了信号屏蔽器,没法联络外界。”

      景玫看向苏嘉明,柔声问:“这可怎么办啊?”

      沈绒也想知道答案,她可不愿困守于此。

      乔泽反而觉得有趣,开始分析:“要解决这个问题,说难也不难。我游泳的水平还行,从这里游到岸边不成问题。所以,我自己是不必担心的。至于苏公子嘛,听说苏公子有洁癖,估计不愿下水。霍小姐、景小姐,你们会游泳吗?”

      景玫点点头。

      唯一不会游泳的人是沈绒,这意味着她没法脱困。想到这里,她微微皱眉。

      乔泽不失时机地道出另一个方案:“当然,我可以游到岸上,然后找人开船来接你们。但这样的话,三位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沈绒总觉得乔泽这人怪怪的,不愿与他产生更多牵扯。

      而景玫希望留在苏嘉明身边。比起上岸,继续待在这艘小船里是更优选择。

      于是景玫开口:“其实无需劳烦乔公子。既然身在游戏之中,不如遵守游戏规则。想来一定有什么别的办法,让我们顺利离开这里。”

      乔泽轻轻笑了笑:“的确,别的办法是有的。这个游戏环节应该类似于密室逃脱——只要玩家解谜通关,就能离开密室。”

      沈绒听说过这种真人实景游戏。游戏的密室里都安装了摄像头,游戏策划者会通过摄像头实时监控,判断玩家是否成功解谜。如果过关,就遥控打开密室机关,放出玩家。

      于是沈绒抬首打量四周,果然发现了两个摄像头。摄像头并不隐蔽,还有信号灯一闪一闪,仿佛正提醒着玩家:这是一场密室逃脱游戏。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环节。”景玫叹道。

      “我倒是不意外。”乔泽慢悠悠道,“这类密室逃脱游戏很适合与恋人一起玩,与对方单独相处,是没有打扰的二人世界。”

      听到这里,沈绒与景玫都明了,这游戏设计本是旨在撮合谁和谁。如果没出意外,此时这里应该只有两人。

      景玫默了默。她清楚自己的劣势,若论出身,哪能与沈绒相比。但她不认为自己只能沦为配角,至少在这里,她才应该是女主角。

      于是景玫主动道:“不如我们开始解谜?”

      “嗯,一起玩玩也挺好。”乔泽兴趣盎然,“不过,谜题是什么?”

      谜题一定就在船舱之内,而这里空间不大,东西亦不多。

      景玫反应很快,目光投向船舱一角摆着的围棋棋枰。

      紫檀棋枰,细细金丝分割出纵横十九道经纬,黑白子错落相间。

      但沈绒与景玫都不懂围棋,看不懂这棋局。

      乔泽看着棋盘,摸摸下巴:“这应该是诘棋,死活题。”

      “诘棋?”景玫不懂。

      乔泽简单解释了一下,诘棋就是用围棋出题,让玩家解。

      但船上四人,唯有乔泽与苏嘉明懂围棋。苏嘉明从头到尾置身事外,不像打算参加游戏的样子,那么解题的任务就落在乔泽身上。

      乔泽端详着棋盘琢磨了一会儿,终是摇摇头道:“这题太难,计算量太大,属于职业棋手的水平。我这种半吊子业余爱好者,实在解不了。”

      沈绒略感失望,同时不解:既然普通人无法破解,为何周家把通关难度弄得这么高?这不合理。

      景玫却似乎想通了什么,笑着望向苏嘉明:“不如让苏公子来试一试。”

      她正好从苏荟那里听说过,苏嘉明从小就十分擅长棋类游戏。这道题估计是专门为他设计的,难度高也不奇怪。

      “原来苏公子也会围棋?”乔泽问,目光却看向沈绒。

      沈绒下意识地点头。

      她记得,苏嘉明小时候一个人对着棋盘就能坐一整天。只是沈绒对此毫无兴趣,不清楚他是什么水平。

      此刻,游戏通关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但他愿意参加游戏吗?这个问题,谁都没有把握。

      景玫望向苏嘉明的目光里盛满了仰慕,声音轻轻柔柔:“苏公子下棋很厉害,定能顺利通关。”

      若是普通男人被美女用这样的目光仰视,大概很难拒绝。

      可惜对方并非普通人,他依旧声色未动。景玫有些尴尬。

      “看来苏公子不愿参加游戏。”乔泽一点不意外,却忽然把话头转向沈绒,“不过,霍小姐与苏公子青梅竹马。若是霍小姐开口,苏公子或许就会愿意了。”

      沈绒当然不能苟同。她正想说什么,目光扫过时,却正好与苏嘉明的视线相触。

      他的瞳色比普通人更暗更沉。当他定定望过来时,那双冰冷得宛如无机质的双眼,幽深得令人心惊。

      她微微一怔。

      其实他依然没有任何表示,脸上甚至没有表情,仅仅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但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

      “看来霍小姐是不好意思开口。”乔泽悠然道,“不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绒倏然收回目光,皱眉:“乔公子别开玩笑……”

      话音未落,令人意外的是,苏嘉明忽然动了。只见他静静起身,到棋盘旁坐下,垂眸看着棋局。

      沈绒不认为他的行为与她有关,但在旁观的景玫看来,这似乎印证了乔泽的说法:苏嘉明会为了沈绒而参与游戏。

      景玫咬着唇,视线游走于沈绒与苏嘉明之间,眸光闪烁不定。

      其实之前她就发现,苏嘉明对待沈绒的态度不同寻常。但那时她以为他只是看中沈绒的身份地位。毕竟沈绒的其他条件都太普通,景玫没把她当成重要威胁。

      但如今,女人的第六感令她对此生疑。

      苏嘉明从棋笥里拈出一枚白子,左手拉起右手的袖子,伸出右手,落棋。

      动作优雅,如精确测量过一般,毫厘不差。

      寂静中,唯有棋子落在棋枰上的轻响,节奏悠然,不疾不徐。

      那白子以羊脂玉雕成,颗颗洁白无瑕。黑子是墨玉,迎着光时透出微绿。

      莹润玉色映衬着他修长的手指,宛如博物馆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望着他指尖的棋子一枚枚落下,沈绒恍惚想起很多年前,也见过他这样独自下棋。但年幼的她不能理解这种“无趣”的爱好,经常破坏他的独处,拉他去别处玩。

      那时,她自以为愿意带他玩是对他好,甚至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如今看来,这种想法诚然荒唐可笑,但在当时,她是一群小伙伴里众星捧月的公主,难免自视过高。现在想想,或许苏嘉明早已厌烦她的强行干涉……

      其实她不愿回忆那些往事。

      记忆从来不是客观的、固定不变的,而是主观的、流动的。人们的每一次回想,都在不知不觉中对记忆进行着加工与重塑。

      沈绒害怕这种重塑。昔日那些天真愉快的记忆,如今重新审视,全都笼罩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后来他为何处心积虑地陷害她?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这一切是否早有端倪?

      抱着这些疑问往回看,再美好的回忆也会崩溃破碎,千疮百孔。

      于是她宁愿把回忆彻底尘封。

      迅速从回忆中抽身,她侧开头,不再看他,转而望向窗外的粼粼水波。

      很快,伴随着嗒然一声轻响,最后一枚棋子落于枰上。

      与此同时,只听咔哒响声,棋盘旁的暗格自动打开。看来是顺利通关了。

      乔泽鼓掌:“真是精彩!苏公子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有了正解。”

      景玫附和,为意中人献上赞美。

      乔泽玩味道:“我们也该感谢霍小姐。若没有霍小姐,苏公子未必肯亲自下场。”

      沈绒摆手声明:“这与我无关,乔公子别开玩笑。”

      乔泽笑了笑,不再言语。而景玫的眼底神色愈发复杂。

      沈绒没注意气氛的微妙,只想快点结束游戏。她从暗格里找出了一堆拼图碎片,看来下一关就是把这些碎片拼合完整。

      沈绒开始动手凑拼图,乔泽与景玫也加入进来。三人合作,时不时闲聊几句。苏嘉明袖手坐在一旁。他不出声,沈绒就假装他不存在。唯有景玫仍锲而不舍地试图与之搭话,可惜无甚效果。

      好在这幅拼图的难度不高。大概十来分钟后,手头所有拼图碎片都拼齐了,看上去像一幅地图,或许与秘籍的所在位置有关。

      但最关键的五块拼图仍然缺失。

      乔泽道:“看来我们得找齐这些拼图。”

      寻找某些特定的小物件,这是密室逃脱类游戏的常见项目。船内空间有限,能藏拼图的地方不多。三人一道寻找,几分钟内就找到了三块拼图,它们的所藏之处都不难被发现。

      然而接下来,难题出现了。最后缺失的两块拼图,竟然怎么也找不到。

      沈绒不死心,亲自仔细搜遍了所有可能的角落,依然遍寻不获。

      这可怎么办?

      正值沈绒一筹莫展之际,忽闻乔泽“咦”了一声。顺着他的视线向船舱外望去,沈绒看见了奇特的一幕——

      只见清澈的湖水中出现了大量的锦鲤。它们争先恐后地排成长队,朝着同一个方向相拥向前游去,宛如有谁在指挥一般。随后,它们又以顺时针方向环绕游走,围绕着整条小船,形成巨大的鱼潮漩涡。

      这些锦鲤色彩鲜艳,体形硕大,品种名贵,每一条都堪称水中的活宝石。此时粼粼波光中,这片锦鲤交织成的斑斓长带流光溢彩,蔚为壮观。

      “诶,这是怎么回事?”景玫惊讶,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乔泽调笑道:“难道这些鲤鱼成了精?都说锦鲤能带来好运,那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好。”

      还是沈绒道出正经答案:“应该是有潜水员待在水下,用饵之类的东西诱导鱼群环游。”

      “有道理。不过霍小姐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以前见过?”乔泽问。

      的确,她曾经见过。小时候有一回心血来潮,她坐在船尾撒下饲料,看众多锦鲤摇头摆尾地争食。霍家下人见她对锦鲤有兴趣,便策划了这样的“锦鲤游行”表演。周家老夫人知道了,也曾用这种方式逗她开心。

      “嗯,见过。”沈绒低声道。

      “你们这些公子小姐啊,可真会玩。”乔泽轻叹,“我小时候如果看到这场景,大概只会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肥的鱼,能不能吃?”

      景玫忍不住扑哧笑了,只当他在说笑话。

      沈绒却似乎被勾起了回忆——

      当年有个小名奔奔的男孩,机灵活泼,爱笑爱闹,是她最满意的玩伴。

      见到锦鲤时,奔奔稚气地问:“鱼好肥,可以吃吗?”

      年幼的沈绒哈哈大笑:“你呀,怎么就想着吃。”

      其他小孩也纷纷笑他傻。

      男孩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道:“能吃才是好事啊。多吃点,就不会饿。”

      那时,“饥饿”这个词对霍家的豌豆公主而言,就像科幻小说一样,情节在理论上可能发生,但实际太过遥远。

      听男孩这么说,她甚至觉得有趣,忽发奇想:“要不我们试试吃这鱼?”

      ……

      后来怎么样了?沈绒模糊想起,她好像真的吃到了锦鲤肉。在霍家,只要她想,便是龙肝凤髓也能吃到,厨师们挖空心思为她做菜。锦鲤□□体是什么味道,她已不记得,大概并不好吃。观赏鱼类到底不适合烹饪。

      “哎,它们怎么游去那边了?”

      景玫的声音让沈绒从回忆中脱离。

      此刻,所有锦鲤正向不远处游去。那里有个漂浮物,盒子的形状,随着水波一荡一荡,闪闪发光,像个信号灯似的,无声地提醒着船上的人:这里有重要物品。

      乔泽立刻有了判断:“看来拼图就在那里。”

      沈绒与景玫都表示赞同。

      三人谈话间,锦鲤纷纷散开,唯有那漂浮物还在离船大概三四米的位置。虽然不远,但不下水的话肯定够不着。那么,该谁下水呢?

      沈绒不通水性,这事轮不到她。景玫会游泳,但她不欲破坏这身精致的妆容打扮。

      乔泽爽快道:“好,那就由我去吧,算是为二位女士服务。既然苏公子不抢这个美差,那就非我莫属。”

      要下水,一身宽袍大袖实在不方便。乔泽脱下外袍与中衣,扎进水里。

      他身姿矫捷,被水包裹着,像一尾灵活的鱼,借力一下子就在水里游出很远。

      取到漂浮的盒子,他便迅速返回船上。

      船上早就备着浴巾,沈绒把浴巾递给他。

      他用浴巾抹掉脸上的水。身上湿漉漉的单薄衣料紧贴着肌肤,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起伏的胸膛上。比例极好的身材,宛如希腊雕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沈绒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旋即别开头去。

      捕捉到她的视线,乔泽低低笑了一声,喉结滚了滚。声音很轻,压得又低又哑,却含着说不出的意味。像一片小小的羽毛,在她的耳廓上轻轻一刮。

      沈绒脸一红,立即与他拉开距离。

      景玫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我看乔公子是为了霍小姐才主动下水的吧?”

      乔泽勾起唇角,没有否认。

      沈绒只能假装没听到。

      景玫暗暗观察着苏嘉明的反应。但他太平静,又素来城府极深,她根本瞧不出端倪。

      不过她很清楚,这个游戏环节原先是为苏嘉明准备的。他与沈绒二人之中,唯有他会游泳,为了通关,定是由他下水。他的身材绝不比乔泽差,那沈绒是否会多看几眼……

      想到这里,景玫眸色愈深。为了撮合苏嘉明与沈绒,老夫人还真是不遗余力,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虽然这次未能成功,却难保没有下次、下下次……

      沈绒自不知晓景玫千回百转的心思。她打开乔泽带回的盒子,果然在里面找到了拼图。但把盒子翻得底朝天,也仅有一块拼图而已。

      最后一块拼图依然不见踪影,怎么办?

      乔泽倒是很乐观:“不如再等等,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的确没有别的办法,沈绒只能默然等待。

      日光清朗,清风一阵卷过一阵。小舟在荷花丛中轻轻飘荡,四周是大片大片的荷叶,出水荷花错落有致,叶片上的水珠在风中滑来滑去。

      荷花的清香气息将他们包围。

      景玫依然在尝试引起苏嘉明的注意。她抬手扶了扶发簪,长袖落下,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衬着袖口处绣着的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

      云鬓花颜,眸含秋水,流转着易碎的波光,一颦一蹙皆楚楚动人。

      可惜苏嘉明依然冷漠。连沈绒都暗暗惋惜这明珠暗投。

      乔泽已重新穿好衣服。他转向沈绒,闲聊似的问:“霍小姐喜欢这种密室游戏吗?”

      沈绒没回答。

      乔泽点头:“看来是不喜欢了。既然霍小姐不喜欢,那就是苏公子喜欢。”

      这话乍听上去没头没脑,其中却自有逻辑:既然这个环节本是为沈绒和苏嘉明两人量身设计,就不可能罔顾他们的喜好,安排一项两人都没兴趣的游戏。如果沈绒不喜欢,那么喜欢的人就是苏嘉明。

      但他真会喜欢这种游戏?沈绒深表怀疑。在她的记忆里,苏嘉明只喜欢一个人待着,从小就是如此。这与她完全相反,霍家小公主喜欢热闹。

      最明显的例证就是软禁在日式庭院的那一年,他们只有彼此的陪伴,成了笼中之鸟。那是沈绒童年记忆中最黑暗的部分,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孤寂时间,令她做梦都想逃走。

      比她年幼的苏嘉明却对那样的处境安之若素,似乎完全没有想离开的意愿……

      等等,沈绒蓦然忆起了什么,看向独坐在船舷边的男子。

      粼粼水光映照,苏嘉明一身白衣如练,缓带轻飘,神色淡漠如霜雪。就连最柔软的睫毛,也被清冷的双眼衬得不再柔和。

      但年幼时的苏嘉明不是这样的。那时他虽不爱说话,对她却十分乖顺。当然,有时她会故意抛出一些诱饵。比如,当年在日式庭院里,为了诱哄他帮她吃掉她讨厌的蔬菜,她好像承诺过他:以后若能离开这里,她会再与他一起乘坐小船。

      对,乘船。

      尘封已久的回忆此时才被唤醒。她不是首次在这片湖水上泛舟。

      往事回溯到二十多年以前——

      当年,她带着一群玩伴在这座园林里游玩。捉迷藏时,她心生一计,躲进停泊在渡口上的小船里。却不料,苏嘉明像她的小尾巴似的,跟随她进入船舱。她怕闹出动静被发现,只好带着他。

      她好不容易解开了缆绳,让小舟随着水波漂走。

      望着越来越远的湖岸,起初她很是得意,觉得自己这招十分聪明,无人能找到她。但她很快后悔,因为没法把船开回去,只能任由小舟漫无目的地漂荡了半个小时。

      年幼的她趴在船上,无精打采,像一只飞倦的黄莺落在树枝上歇息。

      四周是茫茫水波,雾气氤氲,偶尔有水鸟掠过。

      风景很美,但对她这样的小孩来说实在无趣。她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水面,感受着船身随水波微微起伏,昏昏欲睡。

      “哎,真无聊啊。”她叹气,小脸蛋皱成一团,“嘉明弟弟,你说那些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呀?”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男孩的回答:“不知道。”

      她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撑着胳膊爬起来,把目光投向这里除了她之外的唯一一人。

      他很好看,胜过她最漂亮的人偶。五官精致,粉雕玉琢,肌肤像最上等的玉,剔透发光。

      漂亮得让她忍不住想伸手轻掐一把。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

      男孩从来不会躲开她的碰触,只是垂着眼帘,教人看不清长睫下的眼眸。

      “真可爱啊,你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她有点遗憾地收回手,“如果是女孩子就更好了。”

      他细密的睫毛颤了颤。

      “姐姐希望我成为女孩子吗?”安静得像一团空气的男孩,平静开口。

      “哎,也不算啦。男孩子有别的优点,比如力气大。”她嘟哝着,“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学游泳,最好能一口气游到岸上去。只要你会游泳,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们就不会被困住了。”

      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是被大人找到,接回岸上。那次经历并不愉快,很快被她抛之脑后。令她意外的是,后来在日式庭院里,苏嘉明主动提出要求,希望以后她再带他去湖上乘船。

      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毕竟眼前的蔬菜才是急需解决的麻烦,而未来还虚无缥缈,她甚至不确定有没有离开牢笼的一天。

      离开那座庭院后,她并未履约,因为这不是她喜欢做的事情,两个人乘船有什么好玩的?

      他没有提醒她守约,甚至未曾表现出丝毫不满,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淡忘了这件事。

      如今回想起来,沈绒不免有点心虚,毕竟自己食言而肥。但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两个小孩之间幼稚的童言童语,当不得真。何况这么多年过去,苏嘉明不一定还记得。

      于是她说服自己安了心。

      不过目前的困境依然没有解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关于最后一块拼图的线索没有出现,她仍被困在这艘小船上。此时的她与多年前那个被困在船上的小女孩,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乔泽看了看时间道:“这样一直等下去不是办法,看来还是得由我游到岸上叫人。霍小姐与景小姐意下如何?”

      景玫道:“那就拜托乔公子了,我欠乔公子一个人情。”

      沈绒心知别无他法,看来只能欠下人情。她正想点头。

      “姐姐。”

      苏嘉明忽然低低唤了一声。纵然音色冷冷,也足以令她听得一怔。

      她眼看着他起身向她走来,长发束冠,白衣如月。水风吹得袖摆飘扬,涌起莲花似的波澜。

      或许是由于他身上清冷的压迫感,她竟一时僵住。

      他停在她面前,骤然俯身,向她靠近。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她下意识地后倾身体,背抵在船舱舱壁上,逃避似的垂下目光。

      她的视野里,只余下他雪白的衣袂。距离太近,由轻软的织物制成的宽大下摆正落在她的膝盖上,拂过她的衣裙。她的裙幅一色淡青,像江南烟雨中的天色,与他那流云似的白色交融在一起,又泾渭分明。

      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他脸上明明是再沉静不过的神色,落在一旁的景玫眼中,却滋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妙意味。

      沈绒还来不及多想,他的指尖已探入她的长袖袖口,轻而易举地从里面取出了什么。

      下一刻,他便后撤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衣袂扬起如流云飘过,她的裙幅又归于一色烟雨天青。

      与此同时,只听嗒然轻响,一枚小小的拼图落在桌面上。

      沈绒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原来最后一块拼图一直藏在她身上!

      想来是最初换衣服时,周家的佣人就悄悄把拼图藏进她的袖子里。她竟浑然不知,难怪翻遍船上的各个角落也找不到,这可真是灯下黑了。

      不过,连她都不清楚,苏嘉明怎么会知道?

      沈绒一头雾水,旁观的乔泽却有了猜想。

      乔泽悠然道:“我猜,之前霍小姐在棋盘附近发现的那块拼图,其实原本是藏在苏公子身上的,大概是在袖子里。苏公子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拼图,于是推测出最后一块拼图就在霍小姐身上,而且很有可能也在袖子里。”

      这种猜想很是合理。毕竟这条船上原本只该有沈绒与苏嘉明。按照游戏规划,从一开始,两块拼图就要分别藏在他们的衣服里。

      把这样两枚带着各自体温的拼图拼到一起,多少有些暧昧。游戏的设计者可谓用心良苦。这场密室逃脱游戏的每一环节,都在试图推近两人的关系。

      然而,实际效果与预期目标背道而驰——

      沈绒心想:既然苏嘉明早就猜出拼图在她身上,为何不早说,任她白白忙活一场又等待了这么久?她只能把这归结为,他故意折腾她,看她笑话。

      沈绒这些腹诽暂且不提,旁边的景玫却是另一番心思。

      景玫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脸色微微发白。

      她知道苏嘉明有洁癖,不喜旁人近身,更鲜少主动接触别人的身体。刚才他明明可以直接出言指出最后一枚拼图的位置,没必要亲自从沈绒袖子里取出拼图。

      但向来清冷自持的他,竟然这么做了。

      更重要的是他靠近沈绒时,那一瞬间微妙的气氛……

      景玫咬了咬唇,眸中暗色一闪而过。这些细微的变化都未能逃过乔泽敏锐的目光,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最后一枚拼图归位,游戏通关成功。

      “船来了。”乔泽道。

      沈绒侧首望去,果然看见一叶无篷小舟缓缓向这边驶近,应该是来接他们的。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她的心情轻快起来。

      但当小舟靠拢过来,沈绒很快发觉了问题:这船实在太小,船上除了撑竹篙的船夫,堪堪仅能容得下两名成年乘客。

      乔泽微微一笑:“这游戏真是锲而不舍,想给霍小姐与苏公子营造二人空间。”

      NPC船夫接下来的一番台词印证了乔泽的猜想:由于小舟每次只能承载两人,必须分两批把他们四人接回岸上。第一批正是沈绒与苏嘉明。

      沈绒正想提出异议,却听乔泽道:“正巧我先前与景小姐约好了,要留下来单独聊聊。那么霍小姐就拜托给苏公子照应了。”

      既然乔泽与景玫有约,沈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咬咬牙,率先跳上小舟。

      乔泽深深看了苏嘉明一眼,语气轻快:“看来霍小姐对苏公子很有意见,或许有什么误会。苏公子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苏嘉明拂袖起身:“不必。”

      乔泽又道:“那幅拼图最终呈现的地图便是指向秘籍的线索。苏公子有意前往寻宝吗?”

      没有回应。

      待苏嘉明经过身边时,乔泽忽然低声道:“苏公子真的不打算与我一争吗?那我可要捷足先登了。”

      表面在说这场游戏的胜负,却似乎语带双关。

      无人回应他。对方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便与他擦身而过,离开了这条小船。

      风吹来,满湖莲花飘飘欲飞,淡香萦绕。

      乔泽目送无篷小舟载着苏嘉明与沈绒缓缓离去。

      一枝饱满的莲蓬正好探到他面前。他抬手摘下,稍稍用力一掰,翠绿的外壳便无声裂开。再撕开一层薄膜,便露出粒粒莲子。

      而他无视了鲜嫩的莲肉莲子,仅捻下莲蓬中心的嫩芽,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景玫看得愣住。她知道那嫩芽是最苦涩的莲心,平常人吃莲子之前都会先去掉它。乔泽不仅在食用,而且那样平静从容,仿佛丝毫不觉其苦。

      乔泽看出她的惊讶,轻笑着缓缓道:“莲心苦,但我习惯了苦尽才有甘来。相比起来,这莲子反而寡淡无味。”

      这是什么奇怪嗜好?不过景玫不想多管闲事。

      她抬眸看了看,发现摄像头的信号灯皆已熄灭。看来游戏通关之后,就不会有人继续监视这里的情况。这很正常,圈子里的人普遍注重隐私,除了必要时刻,谁也不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像头记录。

      没有了监控,她便直接问:“乔公子留我下来,是为了什么?”

      其实乔泽与她根本没有什么约定。刚才乔泽突然那么说,出乎意料。但她目前与乔泽算是合作关系,便默认了下来,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乔泽信手把莲蓬抛入水中,笑了笑:“这次我帮了景小姐一个忙,对吧?”

      他发消息给她,让她获得与苏嘉明同行的机会,的确有利于她。

      但她没有立刻认下:“乔公子也是在帮自己,我们互利互惠,不是吗?”

      据乔泽所说,他的目的是与沈绒结婚,那么帮景玫就是帮自己。

      乔泽薄唇微弯:“的确如此,所以我的赠品都是无偿的。把景小姐留下来,是为了再免费赠送一则珍贵的消息。”

      “喔,什么消息?”

      “景小姐应该知道吧,霍小姐在不久之前还有一位男友,两人感情很好,已经谈婚论嫁。”

      景玫点头。她加过沈绒的微信,见过沈绒的朋友圈。沈绒偶尔发些与男友的日常。虽然都很简单,没有刻意秀恩爱,却仍能从中看出她与男友感情稳定。

      乔泽又道:“霍小姐之所以突然与男友分手,其实并非自愿,而是因为霍家的逼迫。这一点,景小姐应该也有所耳闻。”

      景玫的确听说过。之前在沈绒的订婚仪式上,那个自称是苏嘉明情妇的女人是这么说的。但景玫对此一直有所怀疑。如果她面临“是回到霍家还是与男友在一起”的选择,定会选择重获霍家大小姐的身份,而非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友,这根本无需霍家的强势逼迫,她求之不得。

      “真是被迫?”景玫狐疑。

      夏虫不可语冰。乔泽嘲讽似的一笑:“千真万确。霍小姐不想回归霍家,她厌恶霍先生与苏公子。但霍家利用霍小姐的前男友作为威胁,迫使她答应与苏公子订婚。现在那位前男友正在M国生活,依然对霍小姐念念不忘。简单来说,这是一对被棒打的苦命鸳鸯。”

      说到这里,乔泽递给她一张小纸条:“霍小姐的前男友目前就住在这里,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查到的信息。”

      风吹来,纸条簌簌而动,险些被吹走。景玫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它。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M国西海岸城市的居住地址。

      景玫攥紧了纸条:“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了,景小姐是聪明人。”

      “难道你想让我帮助这两人私奔?”

      乔泽毫不掩饰:“没错。我相信景小姐已经看出,霍小姐在苏公子心目中占据着特殊地位。只要景小姐成人之美、帮霍小姐逃离霍家,就清除了一个最大障碍。”

      景玫默了默。她不得不承认,苏嘉明与沈绒之间的确存在某种非同寻常的关系。若沈绒能离开霍家、与前男友远走天涯,那自然是最好的。

      景玫问:“如果霍小姐与她的真爱私奔了,乔公子又怎能娶到霍小姐?”

      “感谢景小姐的关心,但这不是问题,我自有打算。霍小姐的前男友只是普通平民,对付那样的人,比起直接对付苏公子,实在容易太多。”

      “那乔公子为何不直接帮霍小姐私奔,还要借我之手?”

      “如今我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乔家养子,处境尴尬,乔知年盯我盯得很紧。我不能得罪霍家。”

      “没有人想得罪霍家,我也不想。”

      景玫不是傻子,她深知其中风险。与霍家对着干,无异于虎口夺食。

      “但景小姐的境况比我好得多。刚才周家老夫人亲自发话,定下周公子的婚期,这桩婚姻就算板上钉钉了。据我所知,景小姐与令姐姊妹情深。再加上周家与霍家交好,霍家不会对景小姐怎么样。”说到这里,乔泽微微一笑,“上次景小姐对苏公子下药,虽然未能成功,但苏公子不也未曾追究吗?我可不会坑害景小姐。”

      是啊,苏嘉明对她似乎格外优容,总能让她看到一丝希望。否则她或许已经放弃。

      景玫抿了抿唇,十分犹豫。如果她帮助沈绒私奔,待真相暴露,无疑会得罪霍家。此事风险太大,参与其中并不明智,何况沈绒对她未必有那么大的威胁。

      景玫正要婉拒,乔泽却抛出一枚重磅炸弹:“景小姐应该还记得,苏公子的订婚仪式上那个突然的女人,她的相貌与霍小姐肖似。这不是巧合,而是苏公子有意让她扮演霍小姐。”

      他取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预存的视频,正是韩灵巧扮演沈绒的样子,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一个男人私下里养着一个女人的替身,还能是为了什么呢?景玫找不到自欺欺人的理由,手指暗暗攥紧。

      “她真是苏公子的情人?”她不愿相信。

      乔泽收回手机:“情人吗,那倒不算。苏公子应该不会碰她,他看不上她那样的女人。”

      景玫松了口气,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骤然下沉——

      “她只是一个拙劣的赝品罢了。苏公子心中的白月光,始终是霍小姐。他们之间,毕竟有着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亲密相伴。景小姐,恕我直言,只要霍小姐还留在苏公子身边,他心里就容不下第二个人。”

      景玫默然,心绪翻涌。

      一阵水风吹过,远远送来隐隐约约的唱曲声。大概是有戏班子在湖边排练,起伏不定的咿呀唱曲声,伴着苏笛、琵琶与三弦的轻响。

      以前她人听说过,这座园林是早已去世的周家老家主生前为妻子修建。

      老夫人爱听昆曲,于是老家主按照传统,在园林里养一个戏班,唱戏多在花厅水阁。水殿风来,隔院笙歌,别是一种滋味。

      老夫人年轻时的故事,足以令许多女孩羡慕。周家老家主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婚后又格外宠爱妻子。貌合神离的夫妻太多,这样稀有的故事便成了一则传奇。

      水磨腔依然咿咿呀呀地唱着,在管弦清越之中,愈发低回婉转,缠绵悱恻。

      景玫幼时随家中长辈听过一些昆曲,能辨出这是《长生殿》中有名的一段——

      “是寡人昧了她誓盟深,负了她恩情广,生拆开比翼鸾凰。说什么生生世世无抛漾,早不道半路里遭魔障……”

      这段情节,讲的是唐明皇受人逼迫,赐死了杨贵妃,这是薄情。但之后他思念贵妃,非常悔恨。

      身为帝王,他在江山与美人中选择了江山。客观来看,这当然是明智的抉择,那他为何后悔?

      以前景玫认为,这只是个虚构的故事罢了。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景玫听得入神,联想到沈绒。沈绒竟宁愿与一个普通男人在一起,也不想做霍家大小姐。这的确很蠢,但那些爱情故事里,总有人犯蠢……

      心中掀起一阵波澜,景玫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问:为了得到他,你愿意付出什么?

      这正是那日在游泳馆,幸子提出的问题。

      唱曲声随风飘来,一唱三叹,婉转如游丝,重复着这段华彩高潮——

      “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夏日里水风微暖,吹得湖面水波粼粼,吹得莲叶簌簌晃动,她的发丝也在风中扬起。

      某个瞬间,景玫拿定了主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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