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凌·归南祭北》卿卿思我

10、千波风卷

　　一行人走的精疲力尽，刚好路过一个湖，天空开始承光，想一道光穿过支离破碎的镜子，那光也像是碎了的般，慢慢的落在潮湿的地上。
　　十几个汉子也不顾秋凉水寒，两三下拖了衣服跳进湖里，去抓这几天的口粮。女人孩子们在岸边生火等着。
　　金凌看着都替他们冷，一想到那刺骨的感觉就忍不住抖三抖。
　　“你在这里生火，我下去捕几条鱼上来。”蓝思追将剑放在金凌身旁，拖下衣袍只剩一件里衣。
　　“我也去！”
　　蓝思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想死就下去。”
　　人已经走岸边了，金凌突然叫住他“蓝思追！我……”
　　他回头等着金凌的话。
　　“我等你上来。”话出口觉得不对又补充道“我等你带鱼上来。”
　　“噗通”一声湖面荡开波圈，金凌将地上蓝思追的衣物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到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进去捡点干柴。
　　他提着蓝思追的剑，捡起一根朽木，是湿的。树上的枯枝有些是干的，金凌踮起脚尖去碰一根树枝，可偏偏总是指尖擦过，差那么一点点。
　　“我艹……”
　　这是一种优美的植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有了一捆柴。
　　他抱起地上的一捆柴回到湖边，入湖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在他准备生火时，一个妇人朝他道
　　“公子啊，不如你跟我们一起生火吧，现在地上还有柴都湿，生火不易。”
　　金凌想了想，也对，而妇人那边的火正旺着，要是让我来生火……其实我也不会。
　　“好，多谢了。”
　　金凌将蓝思追的衣服拿在手里烤着火。上来时肯定是冷得要死，要是能马上换上暖和点的衣服，兴许会好点……
　　“我见过你。”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少女惊喜的道“你知道一戏台吗？”
　　一种惊诧停驻在他脸上，眸子里那道光也暗了下来，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但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的痛入心扉。
　　点点泪光开始溢在少年的长睫上，他牵了牵唇角勉强让自己笑了出来“好像是城南那边的一个戏楼，不大清楚，我不大喜欢听戏。”
　　少女失望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你真应该去看看，那可是城内最有名最好的一家戏楼，可惜了……”
　　他依旧笑着，可是带了点自嘲的意思。
　　“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那个红角呢，不过你长得真的好像他。”
　　“你见过他？”
　　“要是见过就好了。”少女有些失落“只是他在看小狗时，远远望了一眼罢了。”
　　“嗯……”金凌看着地面有些出神，他突然发现以前的事情竟有些陌生了，那怕是发生过的，可能是离现在太远了吧，他竟开始忘了，自己在那里也风光过……
　　或许在化尘的不是过往，而是你冰封了岁月，等到你回首却释然时，流水微凉带走了你用血泪唱响了的安详……
　　小荷初妆羞不羞呀，出了红楼桃花迎面，整个春风吹十里，记得吹回未归郎……他突然在心里哼起了这首小谣，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只觉得熟悉。
　　“回来了！”一个妇人惊喜的站起来，大家都跑去接过汉子手中的鱼，欢喜极了。
　　金凌回头寻找蓝思追的影子，见他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提着几条鱼走在一起，他兴奋的跑了过去，将外衣披在他身上握着他冰凉的手“冷吗？走吧，我们去烤火。”
　　蓝思追顺着金凌牵着，他发现金凌跑过来时他的眼睛里有光。
　　温暖的火光照在脸上，去掉了昔日那人的清冷和冷漠，反之是温柔，有了那世蓝思追的模样。
　　“有事？”许是感觉到了这道目光过于复杂，居然生出一种要被他看穿的错觉。
　　金凌勾起嘴角笑了，他将目光移到自己手上，摇了摇头“没有。”
　　蓝思追那句快脱口而出的话 ，被他压了回去借然取之却是一个“嗯。”
　　如果有事和我说也无妨，我会认真听你说完……
　　虽然雨过，但空气湿润又带着热气，也闷得慌，金凌打了个哈欠，一股困意冲上脑门，他掐了自己一把，跟上蓝思追却没敢离他太近。
　　现在自己都在贬低自己了，他怕他这一袭尘风 ，染了他那一身白衣。
　　竟然这样，喜欢的继续喜欢，爱的卑微的爱。
　　蓝思追拉过金凌。憧憬却永远望不到希望的走下去不难，可又很难。有些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在随意刹那动了心。
　　“我们走吧。”蓝思追道。
　　这日的风吹来少有的柔情，就连嘴角的笑都让人不曾发觉。
　　走了五日，又遇到许多人。
　　已经彻底入秋了，草木枯黄。天气越发的萧瑟寒冷，这几百十人都为了活着，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向都国的方向走着。
　　金凌走在蓝思追身旁，秋风吹起他宽大的长袍，周围传来孩儿的几声啼哭与人的叫骂。他望着蓝思追那张阴冷的脸，抿了抿唇。
　　他衣着得单薄，风也往他衣裳里灌，这一路上死了不少人，他还记得摄政王死的那夜，酆都城被破，醉生梦死中的大家都如大梦初醒般，看着羌国的兵马冲进城内烧杀抢掠，有些人为了自己活着，连妻子孩儿都弃了，一人跑了。
　　要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机能逃多远？前面是不知生死的路，后面是羌国。敌军的铁骑早已踏碎了家国和山河……
　　这时前面传来几声惨叫，像是打起来了。金凌也好奇，就和蓝思追走前面了。
　　不看还好，这一看金凌便觉得，人……原来还会更没人性。
　　地上一个妇人被一个男人一石头砸破了脑袋。
　　男人火气大得很对妇人拳打脚踢“你个臭婆娘！有吃的不拿出来！想饿死老子啊！快把吃的拿出来！”
　　“爹，你别打娘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哭喊着，伸出稚嫩的小手，去挡父亲的拳头。
　　“你个奶娃死一边去！”男人一巴掌将孩子打老远。
　　妇人哭得眼睛都肿了，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吐血的孩子的“你干什么打孩子！给你吃！孩子就不要吃了吗？！”
　　“要得！”男人点着头“孩子，孩子，孩子！”突然他抢过妇人怀里的孩子，举过头顶用力往地上一砸，“孩子！是个狗屁！要你孩子！”
　　妇人一声惨叫绝望的捂着脸不敢看“虎毒不食子！你竟因为一口粮食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刘二狗！你不是人啊！”
　　男人似乎很没有耐心骂道“今天，我就要食子！”
　　妇人被男人一棍子打死了，几个饿的慌的汉子，真的将孩子……
　　金凌一阵反胃，立马跑到一块空地干呕起来，吃人还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具身子没有见啊。
　　蓝思追看着不远处的金凌，他开始明白刚才他为什么一直拉住自己了。那颗侠肝义胆竟开始动摇了。
　　缓了一会的金凌，依旧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蓝思追脸色有点奇怪，从他眼睛里金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刚刚明白世态炎凉的样子。
　　失望，心酸，想哭。可蓝思追他不会。
　　“你……怎么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金凌，以如此平凡的话开口了。
　　蓝思追望着前面混乱的人群，眯了眯眼，叹了一口气，就当以前的信仰……丢了……“没怎么，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解决了。”
　　金凌想就着面子笑，可笑不出来了，他记得以前再怎么样，还是笑得出的，现在的就像一池苦水，无论如何都是苦的。最后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后面几日，吃人的事经常出现，路边时常发现一堆森森白骨。金凌也慢慢习惯了，只不过他这一路走来也有八日，还是中途路过湖时，蓝思追为他烤了一条鱼，到现在还是饿肚子的 ，他时常会想要是他饿死在路边会怎么样？
　　答，会被难民分尸吃掉……
　　一到这里，金凌立马就不想死了，再怎么样也要活着！
　　可是久久不吃，身子也会越来越虚弱垮了的。金凌也是如此。瘦到某个饿汉的木头向金凌砸来时，蓝思追拉他一把，拉到的却是空空的袖子，已经大了的衣服就这样被拉到肩头，露出消瘦白滋的皮肤。
　　那一棒堪堪的躲过，可偏偏落在手臂上，手臂顿时麻了，金凌还蒙蒙的顺适摔到蓝思追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手臂的痛感传来，耳边还是嗡嗡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就差点死了。
　　蓝思追喊了几声，见金凌没反应，只觉得那时心被牵着，眼睛也红了，他以为金凌被吓傻了。当金凌慢慢伸出手去擦他泪时，他立马推开了他，微怒道“没事装什么傻！”其实他是高兴的。
　　“你哭了？”金凌问道，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哭，金凌鼻子一酸，左手抬不起来，只好用右手撑地站起来“我知道……这一路苦，可我们还是活下来了，只要到活下去，虽然这样，这样苦了点，但日子还是有些盼头……”
　　金凌低下头，眼泪落在地上“你不可以放弃……我也不可以。”
　　“我知道。”蓝思追转身前行，青丝在风中凌乱飘过，照过阳光点点斑驳的光，此时凌乱的不只是他的思绪还有心。
　　蓝愿……金凌没有跟上去，看着那个身影在刺眼的落日中走远，他想听他回头说一句，怎么还不走……步子似生了根迈不出去。他在等他回头。
　　人就是这样，越不可能的的越期待，越怕的却越着迷，若是能得到那是三生有幸，若是错过，那就是有缘无分。
　　戏里也常说，人生难圆满，无非是苦乐悲欢句句写满。
　　蓝愿我得修几世的福份，才能换你的一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