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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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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开始变得颠簸,海浪再次翻涌,狂风呼啸,发出的声音仿佛巨龙咆哮。
林清跟着冰山抖了抖,差点脚下一打滑,再次摔入深海之中。他不敢大意,贴着冰山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这座冰山上很奇异,它似乎没有平地,林清眼前所有的路都被冰柱堵住了,他也找不到冰山的中心点,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冰块向上爬。
林清的想法很简单,找个能挡风的山洞,让他缩在其中得以苟延残喘一会儿。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次回到海水之中……
那种整个人被挤压至变形,水流一点一滴,侵入整个身体,把最基础的呼吸都掠夺,身体被撕裂又重组,贪着一口呼吸拼命抬头无助挣扎的感觉——林清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遍。
为此他宁愿死死地抓住冰山,哪怕手掌被烫起燎泡。
越往高处走冰山的温度更高,相应的是,颠簸的幅度也变小了不少,风混着热浪拂过林清周遭,就连灵魂都在跟着轻轻颤栗。
林清爬了老半天,自以为自己已经走了不少路途,转过身一看才发现自己仍在山脚处逗留,那狂风还是随时会卷起巨浪,用那咸腥的海水将自己狠狠拍下。
海浪重重叠叠,溅起白色的浮沫,浮沫之中隐隐有个黑影。
林清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和几个小时前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倒霉蛋。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救人得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莽撞,万一把自己搭进去那得多不划算。
在珍惜自己生命的前提下把这人从巨浪之中扯出来?
林清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觉得自己是在亲身实践两个成语。
螳臂挡车﹑蜉蝣撼树。
风浪还在继续,林清找到了条狭小的裂缝,侧着身体把自己卡在里面,他死死地捏住冰块,紧紧盯着黑漆漆的海面。
像是只张开漆黑大口的巨兽。
他哆哆嗦嗦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内置铃声,开最大声,声音在这片海域上飘散开来,有点喜感,还有点闹耳朵。
呼啸的风声和海浪在此刻都为这烂大街的铃声让路,使它能钻进在海面上沉浮许久,已经失去意识的赵逸明的耳中。
林清脱下自己的衣服,还好他活得精致,卫衣里向来会再穿一件内搭。
他将一只袖子死死绑在突出来的冰柱上,另一只袖子缠在自己的腰间,然后蹑手蹑脚地,在冰山边缘站定。
这个海浪傻得很,一阵一阵之间是有规律的,不管是海浪的幅度,还是节奏,极光升起的时候就是休息点,风浪会暂时平息一会儿。毕竟是人的臆想,只要观察仔细,总会有迹可循。
有海浪溅到他的脸上,凉得林清一颤,脸上很快起了一块红斑。
赵逸明在巨浪中睁开眼。
他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在这个地方睁开眼,在海浪中待久了,偶尔会有一种这个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与海浪融为一体的错觉。他知道自己还要经历两次浪花,然后前面会有一个巨大的冰山,运气好些,自己会被摔到上面,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被摔上去。
摔不上去的时候,自己会跟着浪花一起狠狠撞上冰山。
尖锐的冰锥将自己整个身体都贯穿,猩红的血液喷薄而出。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赵逸明皱紧了眉,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听到那该死的手机铃声。
熟悉的铃声循环不停,越听越洗脑。
赵逸明在风浪之中抬起头,有个人站在冰山上,死死地盯着自己。
赵逸明看不清他的脸,大致能分辨出是个瘦高个,白T黑裤,狂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整个人像是一杆随时都可以被折断的旗。
但他站得又是那样的直。
一阵巨浪将赵逸明狠狠甩进深海,他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但仍不肯闭上眼。
透过朦胧的光,他似乎看见一双青白纤瘦的手。
于是赵逸明也忍不住伸出了手。
这是他来到这个地方以来,第一次祈求神明。
以一个罪人的身份。
神明回握住他的手,给予了他宽恕。
林清费了老鼻子力才将赵逸明捞起来,在捞人之前他就琢磨着,会在这个鬼地方漂的人,除了赵逸明就是张淇浚,但心理上,他更希望这人是甜滋滋的张淇浚。
而不是人设崩塌的赵逸明。
世上的事偏偏就是天不遂人愿,林清看着这张并不符合期待的脸,伸出手戳了戳他苍白的脸蛋,冰凉凉的,像在戳一团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雪媚娘。
林清将人放平,怕人被这风浪甩下去,把扎在自己腰间卫衣袖子绑在他的胳膊上。
他弯下腰,半跪在赵逸明身边,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自己的怀抱之中,等待最后一波的风浪平息。
赵逸明整张脸都是惨白的,青白的嘴唇在颠簸之中不断吐出海水,整张脸上唯有眉毛和颤抖的睫毛还带着一点颜色,脆弱得像是个精美的瓷器罐。
好在风浪很快平息下来,极光挂在天边,变幻莫测,美轮美奂。
林清放下全身的戒备,先是大喘好几口粗气,等到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之后,他瘫软着身体坐在昏迷的赵逸明身边。
“要命,还有这家伙。”林清嘟囔了一句,他实在不具备将人弄醒的功能,曾经学过的急救知识早已还给老师。
他轻轻伸出手,试探性地拍了拍赵逸明的脸。
对方纹丝不动,冰块是烫的,他的脸是冰的。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溺水了。”林清掰手指数,“溺水之后的应该,清理口鼻处的垃圾,按压腹部排水,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这都得专业人士来吧。”林清忧愁地看了眼赵逸明,“医者难自医,要是我躺在这,你说不定有一百种急救方法忙上忙下,但换做你躺在这,我只能忧愁地干瞪眼。”
他嘴上说着这话,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往他口鼻里仔细看了看,干干净净,身上一股子海水的咸味,都快腌入味了,不得不说又是一例生命的奇迹。
他使劲将仰躺的赵逸明翻过身来,尝试着用自己的膝盖顶住他的腹部,然后双手掰开他的嘴,嘴里有海水一点点流出来。
但人依旧没什么动静。
林清轻轻将耳朵贴在这人的胸口,可以听到他缓慢,微弱的心跳声。
林清这下为了难,按照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流程,现在要是往胸外压一压,说不定这人嘴里就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发出悦耳的咳嗽声,说不定还会皱着眉看向自己,用眼神问候一句,你怎么在这?
但尴尬的是,林清是文科生,多年前的生物知识早已还给了老师,脑子里没有半点胸外按压应该要怎么做的概念。
他就是知道这么个名词。
还一个名词叫做人工呼吸,两者加起来就是心肺复苏大套餐。
胸外按压完之后再人工呼吸,然后按压再呼吸,直到这人呼吸一点点变得正常。
人工呼吸比按压简单些,大致应该是捏着对方的鼻子往他嘴里吹气。说起来,都不会按,光人工呼吸有用嘛?
林清深吸一口气,捏住对方的鼻子,找准他的嘴巴,想象着自己年少时吹气球的经验,将自己口中的温热空气渡给他。
这人的嘴唇偏薄,却意外地柔软,像是在亲一块云。
林清来来回回吹了好几口长气,还得小心翼翼别把人给碰着了,姿势非常难受。但身下的人静静躺在原地,毫无动静。
微弱的呼吸像是在风雨之中摇曳的烛火,好似随时会在下一秒熄灭。
林清贴着这人并排躺,看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红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天边的极光还在不断变幻,五彩斑斓,整个天空都是这斑斓的色彩,映在发着荧光的冰山上,映在平静漆黑的海面上,色彩在空中弥漫,最后洒下一抹晚霞,吻在赵逸明的脸颊。
林清微微偏过头,在这极致的绚烂之中。
他最后一次含上这块七彩的云。
将湿润的,咸腥的,温热的空气吹进蓬松的云。
赵逸明睁开眼时,身边空无一人,他用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嘴角,似乎还有一丝残存的温度。赵逸明挣扎着爬起身,有件白色卫衣从他身上滑下来。
看着有点眼熟,但他想不起来。
“哟,我都去外面给你烧半天纸钱让你拿着钱在底下好好过。你这是收着了钱然后贿赂阎王跑回来的?”林清靠在一个柱子形状的冰块上,双手交叉抱在前胸,神色冷淡地说着风凉话。
赵逸明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意识尚未完全苏醒,人还懵得很,要他骤然间去理解这么长一段话还有些困难。
他张张嘴,喉管可能是被海水里各种粗糙肮脏的生物给磨坏了,声音沙哑得不成样,“你是谁?为何会来到这流放之地?”
草。林清低低骂了一声,这人还陷在壳中出不来,他想起自己刚刚出去一趟看到的东西,内心窜起一阵无名火。紧握的拳头像是痉挛了一般,好半天才慢慢松开。
这种人真的白捞了。
林清磨着牙根,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声音,“在问我是谁之前,何不仔细想想,你自己是谁?”
赵逸明打这人进来之后眼神就没从他的身上离开,在海浪中沉浮的记忆逐渐回笼,他沙哑着嗓子,惊喜道,“你是站,站在岸边的人。”
“你是来宽恕我的神明吗?”
林清压着火气,实在不知道好好一医学博士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世界观,他凉凉地说,“见过像我这么狼狈的神明吗?”
“你身体要是没事了的话赶紧跟上来,我有问题问你。”
林清躺在滚烫的冰上,觉得自己实在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他伸出手抓住赵逸明冰冷修长的手指,按着他刚刚的经验,没多久之后极光消失,风浪将再次席卷而来,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照顾好自己和赵逸明。
他只能闭上眼,期冀着噩梦结束,奇迹降临。
然而,这次的风浪久久没有到来,绚烂的极光也从最初那种神秘莫测的冷色调变成晚霞一般的暖色调,这个世界一点点亮了起来。
林清是被逐渐滚烫的冰山给烫醒的。醒来之后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跑进了另一个地图,但最后看了看那倔强绑在冰柱上的白色卫衣和身边生死不明的赵逸明。
还是原来那个世界,约莫是个温柔版。
冰山对于林清来说有点烫,但对于赵逸明来说可能是正好,他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暖,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丝人气。
林清俯身听他的心跳,比之前要强劲许多。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赵逸明拖进一个洞穴之中,冰山隐隐变宽广了不少,林清怀着大无畏的作死精神,打算在赵逸明醒来之前,将图稍稍跑一遍。
直观的生理需求逼得他不得不站起来,荒野求生。
真是意外,明明是虚假的意识世界,怎么还会存在饥饿感。
林清不敢往冰川深处走,这个一片雪白的地方将人所有的方向感都剥夺。但同时他也不怎么敢往海边走,首先是这海水不知为何,好似里面掺了硫酸,林清一碰就起红斑。
其次,在海浪中飘摇的记忆实在是过于凄惨,他不想再尝试一遍。
林清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除了凿冰,无路可走。
他趴在冰山上,找到一个冰层比较薄的地方,透过冰块可以一眼望见在冰下自由自在游动的小鱼。
随手在附近掰断了个冰锥形状的冰柱,用冰凿冰,林清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鬼才。
凿穿冰的同时,居然正好将鱼也贯穿,猩红色的血液在海水中飘散开,不少鱼闻着味儿聚集到这个小小的坑边。
林清干脆直接上手,这鱼反应颇慢,似乎还有点近视,正好这里的水也不含酸,还有点冰冰的,正好缓解了一直待在冰川上带来的燥热之感。
他撅起屁/股,趴在冰上,就差把头也给伸进海水之中,不一会儿,化身捕鱼小达人的林清收获颇丰。
要是赵逸明醒了,自己就勉为其难分他两条。林清将鱼串在冰柱上串成串,因为业务不熟练,弄了老半天,出一身大汗。
他干脆将脱下鞋,将脚也伸进冰凉的海水之中。
脚放下去的那一刻,全身的毛孔都收紧了,有种大夏天吃冰镇西瓜的畅快感。他不自觉地在水中摆动双脚,像小时候去溪边摸鱼,鱼没抓着几条,人倒是像鱼一般一直泡在水里。
林清晃呀晃,直到双脚撞上了某个坚硬的物体,凉得他一颤。
林清试探着动了动脚,那坚硬的物体触感有点怪怪的,越碰越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他迅速收回自己的脚丫子,林清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居然这么过剩,因为他收回脚之后,直接伸着脑袋往下探了。
他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一次的场面。
海面底下布满了那种巨大的黑色礁石,每一块礁石上,都有一个被铁链紧紧锁住的赵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