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木迦

2、生活常态

　　周一一早就是一个长会。贺加简单汇报了一下小组的工作进度，顺带又接手了几个事项。公司近几年在转型期，总监是从知名外企挖过来的，能力出色，将HR部门打造成了领导们的左膀右臂。倒是难得使一家民企的高层们，将HR的位置放得举足轻重。不可避免地，也就成了转型变革的核心力量。
　　贺加负责着内部员工激励，每日里抓耳挠腮地研究员工心理，撰写方案，头几乎要秃。
　　会后同事方梦娇凑过来跟她吐槽：“你说这个项目，断断续续做了三年了，喊着落地落地，光我们HR写方案宣导有什么用？业务部门一动不动。昨天跟业务部门沟通培训需求，你猜怎么着？人说没空，现在年底冲业绩呢。我真的是……”
　　贺加递给她一块巧克力：“站在业务部门的角度，眼前的可预期的收益可不是更诱人么？”
　　“对，换个角度都能理解。主要是唐总那态度……”方梦娇递给贺加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狠狠吃了口零食：“太难推进了。”
　　贺加笑着安慰两句。一到年底，尤其是业绩不好的年份，HR部门仿佛就是全公司业务的出气筒。
　　他们就只能内部互相吐槽吐槽以保障心理健康。
　　那头总监从办公室出来，扬声叫贺加进去，一边泡了一杯茶，一边同她聊：“年底的奖金方案这周得出来，尤其是业务的，今年业绩不好都等着看公司怎么发钱。”
　　贺加点头，初步汇报了一下思路。理论上这种方案年初就应该定下来，好起到牵引作用，问题是老板的决策风格就是不到最后一秒不做决定。于是每年方案从年初拖到年尾，从员工激励变成奖金分配，结局就变成评估该发多少钱合适。而员工怨声载道，发多少钱都不满足，责怪方案不透明，制度不公开，怀疑HR暗箱操作，整个一恶性循环。
　　这个困境贺加想解决，总监也知道，但领导们的决策风格摆在那无法跨越。贺加忍不住又提了提。
　　总监笑了：“我们需要认清，我们到底能做什么。在一个公司内部，所有的制度政策只有迎合了高层的价值观它才有可能落地。而价值观它是融在一个企业的血液里的。公司已经25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它的行为习惯的。所以，站在你的角度，如果这件事一直想推却推不动，你就得去思考为什么？如果改变不了100%，可以先想想，今年可以改变多少？可以改变1%，那就做1%。”
　　这通话让贺加有些醍醐灌顶，忙不迭地点头：“那我再想想。”贺加习惯随时带着纸笔，这幅点头如捣蒜的样子像是大学新鲜出炉的毕业生。光年度方案来来回回就改了几十稿了，倒也不见她抱怨。总监想着安慰她一把：“你也别有挫败感，从方案的角度已经很完美了，无非就这几种方式。只是操作手法上要再想想。好吧？”
　　贺加点点头，领命出去，方梦娇瞧她皱着眉头以为被骂了，贺加摆手：“不不不，我再次拜倒在我们总监的石榴裙下。软硬兼施刚柔并济，完美！”
　　方梦娇看她这幅迷妹的样子乐死了。
　　贺加不客气地把她赶走，将小组里的两个小朋友叫过来布置了任务，自己专心思考1%去了。
　　忙忙碌碌就是一天，水也顾不上喝几口。下班才看到手机里未接来电和留言。
　　贺爸爸让她这周末回家。贺加回了个年底没有空。
　　冯萧留言下班一起吃饭。贺加回了个年底没有空。
　　贺爸爸在H市管不着她，但冯萧可以。贺加出了办公楼就被他拦个正着。
　　“这不是下班了么没有空？”冯萧假装看不见她翻到天的白眼，扯着她走：“8点半，苏美人那厨师还没下班，你的甜品现在去还吃得着。”
　　说到甜品就明显感觉到不用再使力扯了。冯萧憋着笑：“不就挂你一个电话么，至于气成这样。”
　　贺加把手臂挣回来，抱在胸前：“没生气。”是迁怒。
　　两个人步行着到了TIME西餐厅。可巧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燃居然也在店里，坐在入口的地方，看见他两来，亲自过来招呼：“有一阵没见了。快着点点单，厨师马上要下班了。”
　　冯萧吐槽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板。”抬手招呼了服务员，点了几个招牌菜，又顺带描述了一下：“重点是甜品。就你们店里那个，玻璃罩打开了会烟雾缭绕的那个甜品套餐，给我们贺小姐来一份。”
　　谢燃憋着笑：“冯萧你又惹着我们加加了？”
　　“惹不着惹不着，贺小姐多好脾气呀，怎么会跟我一般计较。”
　　贺加喝水听着这两个人唱双簧，抬眼落在刚好推门进来的聘聘婷婷的美人身上，忍不住笑了，跟冯萧使了使眼色。
　　冯萧看过去，随即“啧”了声：“谢燃同志，记得买单。”
　　话音刚落，高跟鞋哒哒哒走过来，苏烟宛嗓音温温柔柔的：“只听说谢燃要过来，你们两也来了？”
　　贺加提了包站起来：“经过这里正好看见老谢，进来打个招呼，这就走了。”
　　冯萧也站起来，补充了一句：“贺加又失眠，我先送她回去了。”
　　苏烟宛和谢燃是贺加的研究生同学，贺加是个长期失眠患者这件事众所皆知。苏烟宛对这套措辞深信不疑，赶忙叫他们走：“那赶紧回去，不然又得头疼了。回头约。”
　　贺加点头，抱了美人一下，对站在后面的谢燃比了个口型：“羡慕不？”
　　谢燃不计较她的幼稚行径，抱拳表示感谢。
　　甜品没吃着，两个人找了个大排档就着八卦撸串。冯萧在A市就贺加一个大学同学，来往的多了，连带着跟谢燃和苏烟宛成了好友。这么多年看着谢燃求而不得却始终不知缘由：“苏烟宛到底……”
　　贺加没等到他的下文：“怎么不问了？”
　　贺加知道他是不欲背后论人隐私，便也只简短说：“阿烟她，也有她的枷锁。”
　　冯萧见她情绪低落下去，换了个话题：“苏行说来A市，请你出来吃饭。”
　　“不去。”
　　这个答案在冯萧的意料之中。只是：“吃个饭都不愿意？”
　　贺加支着下巴。她想起自己那一日在车站的恶语相向，到底是一时意气。她捋了捋，和冯萧道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你记不记得邓芯。大学那会儿，我跟她形影不离。刚毕业的前一两年，还能保持联系，偶尔去到对方的城市互相看望。再后来的一两年，慢慢就剩下生日的问候和彼此企图掩饰生疏的哈哈、谢谢。再再后来，是彼此不知近况朋友圈偶尔点赞的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的陌生人。
　　我们彼此都不愿意。我们约着再见。是那场再见让我们更清晰地知道，我们彼此陪伴的那段时光，它过去了。
　　它在那里，但它过去了。”
　　人和人的离散，有的悄然无声，有的声势浩大。她慢慢地接受，有些人，只是短暂地相逢。人非物换，就不必回头再看来路了。就各自，各奔前程吧。”
　　“如果是我呢？”冯萧接着话尾问：“如果是我和你五年未见呢？”
　　贺加想了下，诚实道：“不知道。”
　　冯萧“啧”了声，换了个角度：“如果五年未见，你遇到现在的我，你愿意重新认识我么？”
　　“愿意。可那是因为，我参与了你这真真实实的五年。所以我知道你为什么是现在的你，我了解并理解你每一处改变的因由。我不会用过去那个你作为标尺丈量你。我们不必最终走向彼此失望。”
　　冯萧咀嚼着这句“最终走向彼此失望”，他不去纠正贺加对于各类情感关系刻入骨髓的悲观，勾唇同她玩笑：“这真真实实的五年，换来你贺小姐一个愿意，倒也值了。”
　　而回到问题的初始，冯萧意识到，苏行之于贺加，是因为记忆闪闪发光，所以才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