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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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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燃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居然能对一个相对而言算是陌生的女人态度几番变化,仅仅一天而已。
认识沈星星不过数日,他从厌恶抗拒到不屑鄙夷,从不屑鄙夷再到茫然混乱,然后刚才……
‘让我帮你,我不是坏人’压根不是多感人肺腑的话,可那一刻,他盯着沈星星的眼睛,胸腔里竟有某种情绪在隐隐涌动,他为之动容。
像个傻子似的,差一点就没绷住。
“太扯了。”
在沈星星身影即将融进夜色中时,他不禁嗤一声笑道。
大门照旧落锁,他不用看也知道,熟门熟路提着行李箱‘飞檐走壁’,轻松爬上二楼,叩开窗户。
窗户从里被打开,许燃扬起唇,刚要夸‘朝阳真聪明’,结果看清窗后站着的人,蓦地愣住。
秦玉莲拄着拐杖站在屋里,脸上是只要看到许燃就会一秒浮现的怒不可遏。
“你还要这样赖到什么时候?”她气呼呼的问。
许燃一腿在外一腿在内地骑在窗户上,提箱子的动作只僵了一瞬,便又继续,缓着声音问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忘了医生怎么叮嘱的,要多休息,少走动。”
不等他话音落下,秦玉莲踉踉跄跄,伴着拐杖‘咚咚咚’敲击地板的声音,她速度稍快一些挪到许燃面前,直接指着他鼻子骂:“你少给我假惺惺,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你想赎罪,我告诉你,没门儿!”
这些话,自许燃来的那天开始,她已经嚷过无数遍,许燃学不会麻木,也做不到不去放在心上。
听一次,插在心脏上的那根刺就要往更深的地方扎他一次。
他把跨在外面的那条腿收进来,背身坐在窗台上,静静睨着秦玉莲。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故意激怒她的想法,索性从这里被她推下去,她解气,自己解脱,一了百了。
可很快他又清醒过来,即便要死,自己也该悄无声息死得远远的,压根没资格再给别人带来一丁点的麻烦。
最后,他只能冲秦玉莲好脾气地笑笑,说:“知道了,您都说过上百遍了。”
秦玉莲气得动动唇,竟一时不知道继续骂他什么好。
许燃也不管她想骂什么,兀自从窗台上跳下来,准备把行李箱拉回房间,秦玉莲又出声质问:“我听说你把吴良给打了,有没有这回事?”
“有。”
许燃没隐瞒,也隐瞒不了,业城芝麻大的小城,一点事儿,立马家喻户晓。
然而他越是这么从容坦荡,秦玉莲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又冲到他面前嚷道:“许燃,你故意的吧,存心不给我祖孙俩安生日子过是不是?”
“在业城谁不知道他吴良是个危险人物,这样的人你也敢去招惹?行,你年轻,你厉害,你能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朝阳怎么办?”
许燃忍不住辩驳了句:“我就是想到您和朝阳,才去揍他的。他欺负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你确定揍他一顿问题就解决了?”
秦玉莲不认同,愤然吼道:“他要是报复怎么办,报复不了你报复在我和朝阳头上怎么办?”
“业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吴良再乱来,也不敢直接冲人家里来撒野,至于朝阳。”许燃说,“白天我基本都带在身边,晚上不让他出门,这样不会有人能欺负到他。”
“万一呢?”
秦玉莲有点不依不饶:“凡事就怕万一,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确实,许燃也保证不了,他抿抿唇,没说话。
一旦沉默,秦玉莲又骂开了:“之前我们多少回都忍了,偏偏就你娇贵,少爷脾气,一点委屈都受不了,你就是个祸害,不害人你就浑身难受!”
“外婆……”
正骂着,秦朝阳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过来。
二人循声回头,见秦朝阳缩在房间门口,似乎听他们争吵已经有一会儿。
秦朝阳胆怯无措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来回看了看他们俩。
许燃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安抚性地笑着问:“朝阳,又没洗澡吗?”
秦朝阳低头,永远还是那句:“……我不会。”
提起这个,秦玉莲又是一肚子火,扯着嗓子连秦朝阳一块儿骂:“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他给你灌的什么迷药你就尽听他的,不让我给你洗,怎么,难不成我会淹死你?现在他是好人,你外婆就是土匪强盗呗?”
秦朝阳快被凶哭了,垂着脑袋躲进了房间,秦玉莲还待追进去继续骂,许燃及时拦住她:“您得让他自己学!”
他极快地解释:“不仅仅是洗澡,刷牙洗脸穿衣戴帽,读书识字独立自我,还有安全意识隐私意识,这些他都要慢慢学。”
秦玉莲一挥手:“简直异想天开!”
“从他生下来就是我带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这里……”
她指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到底有些难受,轻微哽咽了下,红着眼眶跟许燃控诉:“他这里是坏的,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明白,也记不住。你看看,你是害死他妈妈的人,他不照样依赖你喜欢你,还把你当亲哥哥似的,你说,正常人会这样吗?”
“……”
许燃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无言以对。
在秦素云的问题上,他永远理亏,不管争辩什么,一旦秦玉莲把方向扯到秦素云这里,他所有的理直气壮立刻被剥夺,只能沉默。
“怎么,变哑巴了?”
秦玉莲冷哼,每每在许燃哑口无言的时候,那憋在心里不知该找谁讨伐的无名之火,才会稍稍得到缓解。
许燃只觉疲惫至极,任她冷嘲热讽,调头进房间,打开柜子给秦朝阳拿衣服。
“不管是什么,他一遍不会我就教两遍,两遍不会我教十遍,我一直一直教,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会记住。”他边拿衣服,边低声执拗地说。
然后偏头睨一眼坐在小黑板边画画的秦朝阳,更加低声道:“他只是智力低下,不是脑子坏了,至少我们得相信他。”
“谁都不能保证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所以从一开始就该教会他独自生存的能力。”
他忽然停住手中动作,视线也在眼前的某处定住,默然半秒,才喃喃道:“这样,就算某天所有人都走了,他靠自己也能在这个世界上很好的活着。”
这次换秦玉莲哑然,瞪着许燃,嘴唇不甘地动了动,叽叽咕咕,但始终没再说什么清楚囫囵话。
瞪许燃的眼神依旧是恨之入骨,不过相处久了,许燃对她的脾性也了解了个大概,不能说赞同,但态度多少有些松动。
他转头,不自觉放松了抿直的唇线,闲聊般又提起:“我攒了点钱,准备给咱们重新租个房子,这里太潮了,对您的腿不好,而且这楼太老旧,随时都有可能散架,危楼住着也不安全。”
秦玉莲不愿意听,拄着拐杖一瘸一跛地准备下楼。
“要不要扶您?”
许燃刚要跟上,她猝不及防回头,拐杖抵在他胸口重重戳了下:“你别做这幅尽心尽责的样子给我看,虚伪恶心!”
她的情绪不知被什么又带了起来,咬牙切齿的低吼:“我女儿因为你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你在哪儿?她绝望跳海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现在给我表演什么慈悲善良?”
不管身后的许燃听到这些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她就这样骂骂咧咧,转身艰难地下了楼。
许燃一口浊气堵在嗓子眼儿,憋了许久,才费力地重重喘了出来。
呼——
吸——
他用梁医生教的办法调节自己不正常的情绪波动。
很久以前,秦素云曾对他说:“我们都是身处深渊的人,只有互相依靠着彼此才能向上爬,我愿意你踩着我的肩先上去,只要上去后,别忘了回头拉我一把就行。”
后来确实是他没能遵守诺言,不仅没有回头拉她上来,反而还把她推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所以秦玉莲说的都没错,他在赎罪,在忏悔,但也都明白,不管做什么,早已于事无补……
“哥哥,你会不会走?”
给秦朝阳洗澡的时候,他突然满脸担忧地问许燃。
“不会。”许燃给他搓胳膊的动作飞快,连头都没抬。
闻言,秦朝阳眼神一亮,又附加条件地试探:“就算,外婆天天这样骂你,你都不会走吗?”
“嗯。”
秦朝阳终于安心,却又不懂:“为什么?”
许燃抬眸,看他懵懂无辜的样子,那双和秦素云极为相似的眼睛格外澄澈纯净。
他牵牵唇,说:“因为除了照顾你们,哥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转过去。”他拍了下秦朝阳的背,拿浴花在他后背搓了两下,又问他,“那你呢,外婆也天天骂你,你会生气吗?”
秦朝阳歪头思考了下,鼓鼓嘴:“还得再等等。”
“啊?”许燃不解。
秦朝阳一本正经的解释:“因为就算外婆骂我,我还是很喜欢她,我想等我不喜欢她的时候再生气。”
许燃动作稍缓,忽然止不住笑,拿满是泡沫的手在他头上胡乱挠了一把:“小傻子!”
“我才不傻!”
这话秦朝阳听着很不高兴,他转身,不服气地辩驳:“我一点都不傻,我会写你的名字,今天还学会了写姐姐的名字。”
他几乎有些得意地显摆:“姐姐说,她的名字是超宇宙无敌难写,比你的还难写,可是我只学了五遍,就会了!”
许燃撩了下眼皮,极为平淡地‘哦’了声,似是半点兴趣也无。
却又在几秒后,微抬下巴,指着满是水汽的玻璃,对他说:“你写我看看?”
秦朝阳以为他是不信,‘哼’了声:“写就写。”
然后把沈星星的那句口诀重复了遍:“一条小蚯蚓,再加两个叉叉——”
话音未落,忽地想起沈星星当时的说辞,于是一五一十的复述给许燃:“姐姐说,她的蚯蚓是来拱你的小树的。”
“……什么?”
许燃皱眉,意思还没明白,直觉就已经告诉他沈星星这个流氓又在胡说八道。
难得还有许燃听不懂的话,秦朝阳贴心地在‘s x x’旁边又写上‘x r’然后学着沈星星那样,指着‘s’和‘r’现场解说:“看到没,蚯蚓,小树,蚯蚓来给小树松土,这样小树很快就能长大啦。”
“……”
许燃一言难尽地盯着那个‘s’和‘r’,脑子一抽,不知道钻进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来由地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蚯蚓小树给擦了。
“诶,哥哥别擦嘛。”
秦朝阳及时拦住他,盯着‘s x x’那几个字母,困扰地挠头:“姐姐今天光教我写了,也没告诉我,这三个字该怎么念。”
“哥哥。”他问许燃,“你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许燃垂着眼,冷漠地盯着那三个字母沉默了数秒,蓦地勾了下唇:“当然知道。”
接着他伸出手,点在字母下方的玻璃上,也如沈星星当时那般不怀好意地笑,对秦朝阳说:“来,跟我念。”
他一字一顿,吐出三个音节——
“傻!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