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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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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看看年关一天天近了。
每天下午饭吃罢,母亲都盘腿坐到烫炕上。
前面放着一个炕桌子,就着煤油灯,一把一把往开撕旧衣服里拆出来的旧羊毛。
我们小兄弟几个则脱得净丝净条,钻在被窝里戏闹,直至沉沉睡去。
母亲究竟是什么时候睡下的,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冒着煤烟子,黄火焰扑闪扑闪的,里面还结满了灯芯。
等母亲把我们的棉衣棉裤都挨挨儿缝一遍,也就到腊月十几了。
这时候,母亲还是没有闲下来。
她又开始给我们准备过年的新衣服。
那时候,一律蓝颜色的单衣裳单裤子,黑条绒的方口子单布鞋。
只有工干家庭的娃娃还能穿个棉鸡窝窝。
一般的社员家里,——就像是我们,谁一个想穿个带松紧口儿的鞋,简直就是梦想了。
我们就天天盼,“怎么还不过年呀?”
天天一个半夜!
母亲就戴着顶针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针地缝。
穿上一截子线,拉过来折成双股子,打一个结。
缝完了,再穿上一截子线,再折成双线,再打上一个结,再缝。
就这样,缝一件子搁过去,再缝上一件搁过去。
母亲也不急,也不知道叫我们试。
这些衣服裤子,都是尕舅母裁出来的。
母亲拿回来,夜以继日,加马追赶,手工缝制。
反正我们只知道盼望过年的!
反正一过年,什么也就有了:
新衣服,新裤子,新布鞋,白面馍馍,炝过油的面条饭……
最关键的,父亲还为我们小兄弟三个准备下了一把子一百响的鞭炮!
这是大年三十后晌院子里所有的门和柱子上的对联全部贴好以后才能放的叭啦鞭!
想一想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多幸福啊!
年三十终于盼来了!
新衣服往棉衣棉裤高头一套,我们小兄弟几个挺直胸脯,在院子周围走过来走过去炫耀,格外神气!
哥哥和姐姐就望着我们笑!
他们大多了,大概是笑我们天真吧!
不得而知,现在他们也说不清。
鞭炮是属于三个人的,有谁来放,自然就成了大问题。
父亲说:“不管是谁,拿出去放掉就对了!”
但我们谁也不同意。
母亲看出来了,深知我们都想下放鞭炮哩!
于是,笑着说父亲:“干脆这样吧,你给他们三个分开。谁的谁放,他就不争竞了!”
母亲的主意一出,我们三个都跳起来了,热烈欢迎,积极拥护。
就这样,原本父亲计划的“叭啦鞭”,就被我们拆成了一个一个的鞭炮,而且还分成了三等分,谁的谁装到口袋里了。
一人点上一截子卫生香,就在门台子上你一响我一响的放。
还没有天黑就全部放完了。
到了晚上,父亲郑重其事地给我们每个人又发了两毛钱的红包。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只要是比我们辈分大的人家,我们都跟上哥哥们挨挨儿给庄子里的长辈们磕头拜年去。
早上头磕完,下午就没事干了。
悄悄换上一毛的分分钱,打方子。
商量好,每个人都拿出来一分钱,垒到划定的小方框正中。
再拿扁平的石头,朝距离五六米远的横线丢先后。
然后站到线上,依次用石块瞄准,看谁能把方子里的钱打出来,就属于他。
打过来,再打过去,反复多次,直至把钱全部打完为原则,谁打出来的多自然就是谁赢的多。
刚玩了一回。
父亲看见,撵出来了,厉声质问:“谁叫你们玩的这个?”
谁也不敢言语。
“以后再不能玩这个!这是赌博!”
父亲很生气,训斥:“谁再玩这个,我把谁的手给他剁掉!”
说完,父亲把我们三个都赶到屋里了。
母亲听了,说父亲:“看见他们耍赌博的,你不放心往死里打干啥?”
等一等不生气了,父亲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旧社会,就我们这门子的府上,大房家是世代单传。
分财产的时候,全部的□家人占一个股,大房家也占一个股。
就好比说:
一个馍馍一掰两半,大房家仅仅一个人,分一半;
剩下的□家人只能分另一半。
就是这么有钱的一个人,没有过上几年就饿死到讨饭的路上了。
为什么?
我们都不懂,望着父亲的眼睛出神。
父亲继续说:
就是因为他不务正业,天天耍赌博,满脑子幺二三。
好吃懒做,想着怎么不劳而获,好好赢一下别人呢,结果被人赢光了。
还拉下了一屁股的账。
最后输到啥程度了,据人说就剩下了一个裤头子,过不下去就跑出去了。
你们说惨不惨?
看我们还是不懂。
父亲又语重心长地告诫:
你们就记住,不管大小的赌博,以后千万不能动。
赌博赌博,越赌越白!
你看那个某某煤沫子家,煤窑里背了一辈子的煤,最后家里还揭不开锅!
原因就是他的手太贱,爱耍个赌博,一次又一次把苦下的钱都无情情输完了!
自这以后,我们再不敢玩赌博一类的游戏了,不管父亲在不在都一样。
就好像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似的。
直到成家以后也没有再玩过。
到现在,亲眼儿目睹了好多因赌博而致贫的事例,才真真懂了父母良苦的用心。
——他们是多么爱护他们的儿女们啊!
谁想在赌博这件事上,父亲却一点儿也没有马虎!
父亲留下的这点精神财富,必将伴随我们兄弟姐妹平安吉祥,终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