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83、 赤灯的过去（3）

　　简单地说，人类寿命茬苒即逝。狐面被封印的日子里，也曾思考过沁死掉的可能性。不过，它神智不清不醒，不能完整地动用脑筋全面思考。黑暗之外的世界里，常常有人踩着稳健的步子信步而来。它半睡半醒，亦能嗅到女性身上特有的清香味。
　　是巫女。它窃喜。即使封印在巨石中、即使神智始终半昏半醒，狐面依然收拢五指；好象这么做，就可以掐入仇人纤细的颈项。
　　狐面的记忆始终停留在最后一战的月夜。
　　沁穿了素色长袍，风姿飘渺。举手投足之间，与其说是战，不如说是舞。她握刀，刀尖斜刺横飞。月光中，沁踩着特有的舞步，划出一朵接一朵空中莲花。
　　与沁的从容相对比，素来以蛮力碎尸而闻名的狐面便显得狼狈不堪。冰寒莲花渐趋逼近，狐面只能险险退守。
　　最后一声“锵”音，狐面被压制，动弹不得。
　　沁俯低面容观看它，倾国倾城的容颜上布满了无数哀戚。她目光清冷，视线没有焦距，吐语如喷寒雾。狐面怔怔地看着她，任一头散落的长发如泼墨般洒在自己脸上。弯月，在她头上浅绽银色涟漪。
　　第一次！狐面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竟是美不胜收的尤物。
　　“妖怪们，追求了强大的力量，却总爱遗忘最初的目的。”她冷言冷语，狐面无端听出话后隐藏的哀意。
　　下一刻，它便被沁压入巨石之中，接连打下三十道封印。
　　“醒醒吧。”沁趴在外面，绝望地哭泣。“想想你是谁？我是谁？不要……”
　　“……忘了我……”
　　最后的低语，伴随了黑暗令狐面久睡不醒。虽然在睡，耳朵却清晰地捕捉到外界一丝一毫的动静——花开了、草绿了、魑魅们在低吟浅唱……
　　然后人来人走；步履或重或轻……
　　沁！
　　生死挣扎之中的狐面，猛地睁开双眼，拒绝再睡！
　　年月久矣，封石的威力已经减弱。
　　它垂耳静听，等着轻轻的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沁！
　　它“嗷”地狂啸，十指收缩成拳、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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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怪应该也有爱。尤其是象你这样高等级的妖怪。”说这话的女人丝毫没有自信。她皱了眉头的样子，象傻瓜一样，愚蠢得可笑。
　　赤灯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嘲笑她。可是，没办法。本能就是本能；赤灯的本能就是竭尽所能地嘲笑一切。
　　女人不以为忤。她蹲坐在赤灯身边，安静的吹风。有了她的存在，整个世界的躁动都被平复了。风在吹、草在动，百花摇曳，杨柳生姿。
　　慢慢地，赤灯平息下来。它顶着一个硕大的狐狸脑袋，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安静地蹲在半山腰。山下，是人类村庄。袅袅炊烟，青云直上。
　　春夏交替，山岚已经浅含热意。因为她的关系，万物元神沉淀，绝无躁动。
　　“为什么你不成亲？”它轻轻地问。“成了亲，就让男人替你扛下这半边天，自己窝在家里相夫教子，好不惬意！”说着违心的话，它嘴角隐隐泄出一丝酸意。
　　女人诧异地瞄它一眼，微笑。“你从哪儿听来的这套言论？”
　　“我不想听。可是上山拾柴的人类偶尔会提到，不想听也要听。”
　　女人微笑，脸上迅速飘过一抹惆怅的神色。
　　惆怅？惆怅什么？
　　她被公认为历代以来最杰出的巫女，其名号震住了整个妖界。没有一个异类愿意与她为敌。就连妖界排行前十的大妖怪，也因为她的缘故，绕道避开楚地。想起来，当初她还是连刀都拨不出来的黄毛小丫头……赤灯嘻嘻地笑着，内心居然衍生出一股“父以子贵”的自豪感。
　　这样一个令妖、魔共惧的巫女，居然与它同肩共处。真有趣。
　　“巫女，即使结了婚，仍然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女人淡淡地话语，随了风一起消逝在山林深处。“巫女的退役，并不是以结婚为依据。是否成为巫女、是否卸下巫女的重担，只有一个依据，那就是灵力。”
　　赤灯听得呆住了。半晌，才想到一搭一唱地回应。“那就是说，依靠能力而生存，才是巫女的本命？”
　　“可以这么说。”
　　“什么嘛。”赤灯大笑、捧腹打滚。“搞了半天，你们人类的世界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为王、败者为寇！”
　　女人听在耳里，有点不舒坦的感觉。她还年轻，虽然已经擅长冷静自制，但年轻的冲动仍然会在不设防的时候冲出来，肆无忌惮地主导心弦波动。
　　“有能力的人，必须要保护没能力的人。”她反驳。“这么多年来，是依靠了巫女的能力，才保住村庄不受妖怪威胁。”
　　“才怪。”赤灯笑着撇去眼角泪花。“是你们村庄太过于依赖巫女的能力。普天之下，人类何其多，有几个村庄象楚地这样，全身心地依赖巫女斩妖除魔？”
　　女人的眼睛在霎那间闪耀，接着，又以同样快的速度抿灭了光华。“只能说，人类自保的方法很多。不过楚地……”她沉吟了一下，看向远方。青烟映在她的眼里，融入乡田美景之中。“既然楚地代代都有巫女出现，何不物尽其用、各司其职？”农人们照旧耕种，织女们照旧纺纱；而巫女，照旧吧！她把叹息含在嘴里，咽回去。
　　或许有一天，楚地也会因为巫女的消失而消失，至少，不会在她这一代。
　　“凡夫俗子把巫女神化，你何必自己也跟着飘飘欲仙？”赤灯不屑地撇嘴。“你也好、沁也好。代代巫女，越来越不能自省。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狂徒。事实上，只要任何人有心，都可以锻炼自己与妖怪博斗的能力。”
　　“再者，你当真以为妖怪们吃饱了没事做，天天就想着找你们人类的茬？”
　　年轻的脸撇过来，充满诧异感：“难道不是？”
　　赤灯对女人偶尔露出来的蠢相，只能抱以苦笑。
　　“傻瓜！”它戏谑，轻微弹出响指。“慢慢体会吧，这弱肉强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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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死了？！
　　狐面顿成化石。
　　瀑布之下，水声哗哗。偶尔风过，撩起叶叶沙沙。
　　莲华不觉得自己说了个爆炸性的消息，她对狐面突如其来的僵硬也毫无好奇心可言。瀑面下冲涮得太久，令她感到乏力。无奈，只好爬回岸上稍作休息。
　　狐面的视线跟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死了几百年？”它小心翼翼地求证。莲华微微点头，在它身边盘膝而作。
　　“怎么可能？她加的封印一直不散……”
　　莲华斜睨了它一眼。“我加在你身上的念缚，现在也没消失呀。”
　　狐面哑然。
　　它一直以为巫女的封印就是其精神力的体现。精神力的本体消失了，封印自然也会消失。因为封印一直存在着，所以它才会产生错觉，以为沁一直活着……
　　也对。人嘛，怎么可能活个几百年？
　　啊啊、没想到它居然也睡了几百年……
　　狐面眼睛咕噜噜地转到莲华身上。见她正容敛目，屏气凝神地运息。
　　“喂，小鬼……”看她微微张目，狐面连忙改口。“我是说，莲华！”
　　“这么说，你就是继承了沁血脉的巫女？”如果是，也算是它半个仇人了。哼哼、哼哼……
　　莲华低垂着双眸，视若无物。
　　“继承血脉？谈不上。”她回答。“楚地巫女，素来是从具备灵力的小孩子中挑选出来再备加锻炼。我和几百年前的沁巫女，毫无血缘关系。”
　　狐面听得呆住了。没有血缘？它一直以为人类习惯世袭，不管金钱、权利、地位……还是天赋异禀，统统都要世袭。
　　“再者，数百年前的沁巫女，孤老终生，并没有婚嫁。如果你指望寻她的后人来报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狐面怪叫出来。沁那家伙，一脸七情六欲不断的神色，怎么不婚嫁？奶奶的，干嘛不生个小孩给它虐？！
　　莲华皱眉，重新闭紧双眼。“你别吵了，我还在修炼。”
　　狐面因惊讶而圆瞪的双眼，重新打量莲华。修炼？这家伙在修炼？它端详莲华深沉吐纳的静状，蓦地，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莲华小鬼，你在修炼啊？”它明知故问。
　　莲华微不可见地点头。
　　狐面兴奋地眯起眼睛。“你已经成为巫女了，为什么还要修炼？难道，是怕别人抢走你的位子吗？”
　　莲华突然睁眼，冷冷地看着它。“别胡说！”
　　“修炼是巫女闲暇时的功课，有空就该修炼。”
　　“是吗、是吗？”狐面连连点头。“我还以为是你功夫不到家，所以必须要靠日夜修炼才能弥补缺憾……”呼吸，微不可闻地乱了。
　　有苗头！狐面敏锐地嗅到有利于自己的气味。
　　“你的刀呢？”它左右观望。说起来，沁常常带刀在身；这样的回忆令它不自觉地将刀与巫女联系在一起。头顶上的呼吸加重紊乱频率，狐面窃笑着，知道自己找到了正解。“难道……”它阴沉沉地抬眼扫视，终于看见久违而又令己满足的恐惧颤栗。啊，这孩子！它在心里微顿、叹息。发抖了、发抖了！
　　“你连刀都没有，怎么当巫女？”它喜笑颜开，杀气瞬间迸射。“难道，你想用拳头，一拳一拳地打死妖怪吗？或者，你会封印？”
　　“我会念缚！”莲华脱口而出。
　　狐面笑得从容。“念缚？”它收起下巴，仔细地盯着身上每一根微微发光的洁白绳索。“凭这样的东西，你想怎么驱妖？”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轻视妖怪会有什么下场！”狐面忽然狂啸，阴风扑面。下一刻，它一身肌肉精壮地贲起，身上的念缚应声而断。
　　“臭丫头……”它凶唁，恶狠狠地扑上来。
　　莲华惊叫一声，猝不及防。须臾，便被它压在身下。
　　“知道吗？几百年前，沁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压着我，拿刀抵在我的颈上……”狐面一手掐住莲华脆弱的颈项，一手微微扬起。月光下，它的指尖微微泛出蓝光。黑曜石一般的双瞳里，映出人类的垂死挣扎。它笑眯了眼，血盆大口微张。“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说着，指尖向下、准备狠戳——
　　“锵！”
　　莲华睁开眼，仰望上方的妖怪。她眼睛里一片冷漠的水色，波澜不惊。
　　狐面的手指还悬在中途。因为迫力，它下巴微抬；冷汗迭出。狐毛丛生的颈间，有一把抖颤轻吟的长刀冷冷地抵住——
　　“刀？你指的是这把吗？”莲华轻笑、目光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