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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贰拾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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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是少爷命小的给夫人送来的。”宣安双手奉上一个什么物件,用丝绸小心包着,流苏疑惑的接过,挥手让宣安下去,慢慢的打开包裹,一旁荷包的眼睛觑着觑着,朝这边斜过来,随着流苏的动作,丝绸慢慢柔顺的滑落两旁,一本古籍静静躺在中央,荷包在心底掩不住失望的感觉,本来还以为是什么胭脂水粉呢,却不料只是一本破书,遂无趣的转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流苏的心情却截然不同,百感交集。那是一本古拓本。几日来她对宣墨不冷不热,如同路人般客气,宣墨也感受到了她刻意的疏离,白日里忙着朝事,夜里就独自宿在雅轩,可是对她的一举一动却十分留心。她不过在得不到拓本而失意时叹了一句,宣墨竟然给她寻来了。流苏抚过那古书发黄的纸皮,感受着纸的触感,最后重新用丝绸包了,放置一旁不再看它。
“夫人,这是少爷特地让厨房替夫人做的凉茶,含金银花、玫瑰花、苦丁茶、菊花、佩兰、木蝴蝶、麦冬、竹叶等药材,有清热益气,滋阴潜阳之功效,对夏季养身有疗效,请夫人饮用。”厨房的周大娘捧了一盅凉茶,如是说道。
“夫人,这是少爷在集市买的各种杂耍玩意儿,因看着有趣儿,又怕夫人在府里闷得慌,遂命小的送来的。”宣安提了一篮子,那篮里慢慢的是些市井里卖的小玩意,流苏一看,九连环,糖人儿,草编的蚱蜢,还有泥风箱,俱是古朴却不粗糙,看的出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淡淡一笑,让荷包收了,回头继续看书。
“夫人,这是西域传来的白玉竹席,夏日睡于其上,肌肤生凉止汗,是少爷特地送来的。”
“夫人,这是……”
就这样,每天都有不同的仆人带来不同的宣墨的指令上演同样性质的戏码,宣墨虽没有亲身前来,流苏却感觉到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身边,以至于莫名的产生了阴魂不散的错觉。
其实流苏心里清楚,生气,对于女人来说,与其说是一种表达不满的方式,不如说是一种变形的撒娇更为贴切,不过是娇嗔着,别扭着,期盼着,只为了证明那人心里还有她。可是悲哀的是,也只有对自己爱的人,才会有这种怒气里还带着娇气的情绪。
荷包照样在旁吹耳边风:“夫人,别扭也闹够了吧。少爷对你的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依我看啊,撒撒娇生生气是好的,可是也别忒过了头,只怕到时可就挽不回来了。”流苏听了,扫了眼那些宣墨派人送来的代表着歉意和无微不至关怀的物件,不知怎的,心里竟产生一种恶意报复的快感。
流苏用团扇掩了嘴呵呵轻笑出声,道:“你这丫头倒精灵,我倒不用你操心,心里有数呢。起吧,咱们去瑞康园看看娘去。”
清晨的日光并不甚强烈,暑气也不明显,流苏一路走过葱郁的花叶,露水渐渐沾湿了裙角,瑞康园里早有丫头乖巧的行了礼,流苏听到室内有说话声,遂随口问道:“还有谁在呢?”小丫头一边替流苏卷起帘子,一边道:“二小姐也在呢。”
流苏进了过去,果然宣砚正和宣老夫人说着什么,见流苏来了,宣老夫人喜的笑意连连,说道:“流苏来了,快坐,身体可好些没?我派去的丫鬟可有定时替你煎药?”宣砚也起身福了一福。
流苏笑着,并不坐下,反而走到宣老夫人身后,替她轻轻捶着背,道:“多谢娘关心,娘可是福星呢,流苏沾染了一点娘的福气,哪有会不好的理。只是这几日没有去看娘和砚儿,还请娘不要怪罪。”
说着命荷包递了一个包裹过来,道:“娘,这是流苏这几日养病时为娘和砚儿织的汗巾子,是用北蜀极寒之地的冰蚕丝织的,夏日系着,可吸汗水暑期,肌肤生凉,娘和砚儿若不嫌弃,便收了吧。”
宣老夫人欣慰的点着头,叹道:“墨儿能娶到你,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这孽障却不知道珍惜,唉!”
流苏笑着转移话题:“娘,才刚和砚儿说些什么呢?”
闻言,宣砚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哽咽道:“嫂子可别问,刚才娘大有交代后事的意思呢!”
流苏心里一惊,忙问:“这是怎么说?”
宣老夫人常常叹口气,往椅背上慢慢靠上去,道:“娘不是要你们担心,只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恐怕是过不了多久,大限就到了。别的娘不担心,只是怕你和墨儿,还有唐络,纠缠不清,到时伤了自己;砚儿的终身大事,娘也担心的紧哪。”
流苏听了,心里难受的紧,将头靠在宣老夫人的腿上,道:“娘,您会长命百岁的,会看着砚儿出嫁,看着宣家越来越繁盛,您还没孙子孙女呢,可得等着流苏给您生一堆孩子出来,到时候全围绕着您叫奶奶。”
宣老夫人听了,也不答话,只是抚着流苏的头,微微红了眼。
三人又叙了会家常,流苏见宣老夫人已有倦意,遂使了个颜色给宣砚,两人结伴告辞,出了园子。
慢慢的走着,看着阳光透过指缝洒下的斑斑光影,流苏问:“砚儿,娘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宣砚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我也不知,还是后来问抱琴知道的,抱琴说从今年入春开始,老人家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也请太医调治,用的最好的药材,却没什么用。她怕我们担心,也不明说,只说是开调养的药,没甚大碍。抱琴说,前几日她照顾娘时,发现娘小解都失禁了。”
流苏哑然,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却竟然连老人家的身体情况都不知,听到宣砚的话,坚定道:“我不会让娘有什么事的,请最好的太医,一定要把她老人家的身体调理好。”话是说出口,心里却知道,依古代的医疗水平,恐怕宣老夫人是捱不过了。
眉头不自觉地紧皱了起来,心头沉甸甸的重,勉强扯开笑容,打趣道:“砚儿,看样子啊,嫂子得赶快把你嫁了,回去就得张罗呢。”
宣砚淡淡的笑了:“一切听凭嫂子做主,砚儿无所谓。”
流苏的笑容缓缓凝固,宣砚那样的笑容,假装着无谓,来掩饰那刻骨铭心的悲哀和痛苦,她终究没办法完全忘掉阴影吧,那么当初自己那样的做法,又真的是对的吗?那样残酷决绝的打碎宣砚关于爱情的幻想,对她又是真的好吗?
回到晚蔷园的时候,见到宣安在园外探头探脑的,荷包大喝一声:“宣安,干嘛呢!”宣安显然是吓了一大跳,原地蹦起后,将头往后一扭,看到是流苏,连忙行了礼,道:“夫人,这是少爷……”
“行了,”流苏不等宣安讲完,接过宣安手中的不明物体,问道:“少爷现在在哪?”
宣安赶紧回道:“在雅轩。”
流苏随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荷包,道:“荷包把东西拿回园子。”
宣安估摸着流苏是要去雅轩了,犹豫的开口道:“少爷最近忙朝事,废寝忘食,三餐不定,每夜子时入睡,寅时就起了。夫人这次去了,还请多劝慰几句。”
流苏的脚步一顿,原来他们竟已到了这个地步么,只能靠旁人,靠听说,来明白彼此的处境和苦乐。苦笑了笑,说道:“我自有数。”
宣安得到流苏的答复后,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这几日夫人也不知生的什么气,对少爷冷漠疏离,少爷也疯了似的,将自己整个人全部投入到朝事里,眼睁睁的就见他消瘦下去。自夫人嫁进府后,少爷脸上才渐渐有了温暖鲜活的表情,可是这几日,却仿若弥散不去的坚冰般,冰封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只有在让下人给夫人送去什么时,才会微微出神的笑着,温情和宠溺满满的溢出,却又隐含着一丝隐晦的痛楚和无奈。只愿夫人这次去,能化解开两人的结,不要再让少爷折磨作践自己了。
流苏悄悄推开雅轩的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室内,窗外粉墙一丛芭蕉的影子绰绰约约晃动在窗纸上,空气里弥散着纸张的芳香,那张红木桌子笔架上的各色毛笔微微晃动着,砚上微凹里浓墨还未凝固,一切恬淡安然,只有那靠在椅子上微皱着眉睡去的男子,在一室绚丽的光影斑驳中是浓墨重彩,明亮如斯的阳光,也无法驱散他周身的阴影,只是那样微蹙着眉,流苏却控制不住的隐隐心疼。
淡紫绢云形千水裙的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一路悄悄柔软流泻至宣墨身旁。睡梦中的宣墨敏锐的听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倏地睁开双眼,眼中浓重的防卫和杀意在见到流苏的一瞬间瓦解,软化成一种欣喜和心疼,抑制不住的扬起唇角,揽过流苏的腰,将她拥进怀里,吻着她耳边的发丝。
流苏看着宣墨清俊的身形和眼下浓重的阴影,溢出一声轻叹:“明明关心我,为何却不来看我,就这么倔强么。”
宣墨难得的慌了神,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不是拉不下面子,只是知道你生我气,不想见我,怕你见到我更烦,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能让下人们……”说着,俊颜上竟泛起微红。
流苏忍了又忍,还是“扑哧”笑出声,宣墨见流苏笑了,如释重负,亲昵的细碎吻着思念已久的容颜,流苏一边躲闪,一边说道:“今日来,是有事情说。”
宣墨依依不舍的放开怀里的人儿,低哑着嗓音问道:“什么事?”
流苏抿了抿唇,低垂了眼,缓缓说道:“娘可能熬不过年关了。”
宣墨的呼吸蓦地重了起来,沉默良久,困难的挤出字句,问道:“娘怎么了?”
流苏的眼眶有些红,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含糊:“今晨去瑞康园里看望娘亲,听抱琴说起娘的情况,事后我就把替娘调养的太医招了来,问了清楚,原来他们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现今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宣墨的拳渐渐握紧,苍白的骨节分明,喃喃自语道:“我竟然不知道……”
流苏一点点扳开他紧握的手,低低说道:“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前你忙于朝事,如今既然知道了,便好好陪陪她老人家吧。”
宣墨静静的拥住流苏,许久都未放手,光影中两人相拥的身影,一直静止仿若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