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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贰拾玖 ...

  •   有诗云:此情可待成追忆。

      很多年后的流苏,每每在仲夏夜午夜梦回时,回忆浅吟低唱,那些华服、胭脂、岁月,不过都是壁障。只有那段静谧时光,烘托成金属的温暖色泽,每每在片刻失神后,绽放出一抹释然的笑。那段时光,是她和宣墨唯一一段纯粹而甜美的日子,那之后的命运,便轰隆隆翻滚着巨轮,以无谓的姿态,将她和宣墨的桥段,塑造成她也未曾料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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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康园内,宣老夫人欣慰的看着宣墨和流苏离去的背影,颤抖着手端起太医开的一碗碗浓重气味的中药仰头喝下,抱琴在旁递上手巾,看着宣老夫人日渐枯瘦下去的身形,眼睛一阵酸涩,连忙装作揉眼睛,掩饰那即将流下的泪水。

      宣老夫人眯起眼睛,她的视力已经衰退,很多东西,也日渐的看不清,幸而这场病,并未让她的脑子糊涂,有些事情,她心里如明镜似的。

      抱琴边替宣老夫人捶着腿,边笑着说:“老祖宗,等您病好了呀,咱们去城北那家禅仙祠去住几日,念念佛,读读经书,倒也清闲,听说那祠里的斋饭可好吃了。”

      宣老夫人笑容深沉,摇摇头,道:“我这病,我自己知道,那些药,喝了不过是为了安你们的心,想我这一生自嫁进宣府,也是荣耀加身,便是死,也没什么好怨的。只是我放不下那对冤家,有我在,还可以在旁撮合撮合;如果我走了,依流苏的性子,是不会去争取的,只怕墨儿就没这福分了。如今趁我这病,墨儿也在朝廷告假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与流苏相处,只愿这两人别再闹什么别扭了。”说着,遥遥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流苏和宣墨并肩走在园中,已是暮夏时节,虽是一片苍翠,秋的肃杀已是一点点渗透出来。流苏望着通往缨络园的那条道上,原本青色的枫叶,此时已微微转红,耳边突然听到宣墨低沉的声音:“流苏,这几日辛苦你服侍娘了。”

      流苏回过神来,摇头道:“这是本份。”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开口,谁都不愿提起宣老夫人的病情,因为知道无望,所以此刻的束手无策更显残酷。流苏看宣老夫人短短几日便暴瘦,心里隐约知道怕是癌了,在医疗条件如此差的古代,只怕是还要受尽病痛折磨。她自来到古代后,自己的亲父母并无太多温情,反而是宣老夫人让她真切的体会到了亲情,因此她服侍宣老夫人,真是真心实意,毫无怨言。

      宣墨向朝廷告了假,日日与流苏一起看望母亲,探问病情,闲暇时也不出府,且拒绝了任何同僚的探望,只与流苏一起在府中对弈,有时两人各据一方椅子,各自看着自己的书,并无交谈,却自有默契和温情脉脉流淌。

      每每此时流苏抬头,看那边安静的手执书卷的男子,一瞬间就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太美好,所以心里的恐惧也慢慢滋生,害怕这段时光,太易破碎,只怕稍一触碰,便溃败成尘土。

      这日流苏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自从得知宣老夫人病了,她便日日亲自下厨替老人家搭配菜色,尽力做到营养均衡。正打着蛋,身后一股淡淡的藿香味道袭来,流苏手里不停,笑着说:“今日的药材是藿香吗?”

      宣墨细心的替流苏擦去额上细小的汗珠,应道:“嗯,今日娘的药方里有藿香。你身体本就弱,也别太累了,有些事,自可交给下人去做。”

      流苏将菜下锅,回身道:“知道了,我替娘去把饭送去就回来,你去书房等我吧。”

      回到雅轩的时候,宣墨已在等着了。见流苏来了,沉静的将一封金边请柬递给流苏,流苏打开,赫然竟是凌家的印记,当下心里一凛,定下神看下去,原来是凌风雷的五十寿辰到了,于这月初六将会举办寿宴,广邀亲友同僚前去。

      流苏不动声色的合上请柬,笑着说:“前几日想和你说的,爹的寿辰快到了,咱们可得想着准备什么寿礼,后来一忙,倒忘了。”

      宣墨取出一个檀木镶金盒,推给流苏道:“寿礼我早备下了,你看看,可是否合你的爹的意?”

      流苏觑了一眼宣墨的脸色,见他脸上波澜不惊,不禁揣摩着他的意思,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方砚,仿若白玉的色泽里缠着一丝丝红纹,宣墨见流苏一脸不解的样子,解释道:“这是青州蕴玉石砚,发墨不渗,磨之则有泥香。因红纹缠绕成心形,因而得名墨纹心。大越总共两方砚,一方已流落民间不可寻,这一方是宣家祖上流传的,听闻爹虽为武将,平日却酷爱文墨,对砚史也颇有研究,因此我想到送这方砚,你看可好?”

      宣墨的解释淡然,流苏却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某些信息,他今天叫凌风雷为爹了,可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虽为夫妻,宣墨在宣府却从不曾叫凌风雷为爹,不过是凌大人,令尊之类的称谓;这墨名为墨纹心,宣墨把自己当做墨作为寿礼,是否寓意让凌风雷放心,自己不会有谋逆之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宣墨收回盒子,淡淡道:“流苏,我别无他意,无须猜我的用意,不是曾说过吗,无须相互提防。”

      流苏有一种被识穿的尴尬,干笑了几声,道:“那就送这个吧,多谢你费心。”说着便走了出去。

      宣墨若有所思的看着流苏在阳光下的影子渐渐消失,流苏啊,你可知,凌风雷,并不喜欢文墨呵。

      正月初六,平日冷清的爵禄街车水马龙,赫赫扬扬。着各品官府的官员们,鲜衣怒马,带着寿礼纷纷涌向凌府,一时间整条街热闹非凡,市集的百姓们指点着那些官员,脸上未免都露出羡慕之情。

      相比起其他同僚的张扬,宣墨低调了许多,一顶青色软轿在众多高官的枣红色轿里显得朴素而平凡,轿内的两人却怡然自得,流苏斜歪在宣墨身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掰着翠玉豆糕,听宣墨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读着书上的段落。

      软轿颠簸,流苏还能忍受;只是一在轿中看书,立马就晕,但不看书又无事可做,遂想出了一个点子,专挑了那些自己喜爱的书籍,缠着宣墨给她念。

      宣墨虽表情无奈,可是眼神却出卖了自己,充溢着满满的温柔和包容,挑了流苏爱听的故事,娓娓道来。读到好笑之处,流苏就掩了嘴呵呵笑着,如溪水般清澈的声音从指缝间流泻出来,柔软的躯体带着笑意微微颤动着,宣墨就有些震撼,只感觉为了这笑声,仿若什么都可以抛却,只愿陪着她青山绿水间蹒跚着慢慢变老。

      流苏正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中,宣墨却突然停了,不由得往上望去,恰好撞上那双温柔笑意的眼,只见宣墨宠溺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吟到:“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流苏一愣,这词里竟有自己的名字,还未细细品味,宣墨又念道:“紫檀枝似流苏带,黄金须胜辟寒钿。”流苏笑了起来,看宣墨一双眼仿佛带着春雨繁花,温柔念道:“腾虯舞蛟矫欲去,流苏络带翩如仙”,又念道:“雕戈如云护中坚,流苏帐暖垂蜿蜒。”

      流苏笑着起身,想去捂宣墨的嘴,忽听轿外跟随的宣安道:“少爷,夫人。凌府已到了,从哪门进?”

      宣墨和流苏异口同声道:“偏门。”两人俱是一愣,相视而笑。

      青色的软轿悄悄从偏门进了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凌府的大厅人声鼎沸,正中间龙飞凤舞的一个寿字喜气洋洋,凌风雷捋着胡子,微笑着边看管家收礼,边与来宾点头示意,喧闹中小厮高声叫唤:“小姐姑爷到!”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转身看向大门,流苏和宣墨跨进门槛,两人走向上座的凌风雷,俱是跪下,磕头齐声道:“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俱感意外,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凌风雷与宣墨可以说是对头,这桩婚姻的目的是路人皆知,不曾想尊贵如宣墨,竟然心甘情愿行如此大的礼,这时才都对宣墨身边的流苏刮目相看,心下都思忖:这女子不简单啊。

      凌风雷见宣墨在大庭广众下给足了自己面子,面上禁不住露出得意之色,虚摆了个手势,道:“起来吧。”

      宣墨和流苏起身,走向自己的席位,听上面凌风雷说了一套客套话以后,宴席就正式开始了。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康凤挤过一堆和他搭话的官员,终于挤到了宣墨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又敬了一杯酒,完了才离开。流苏无意去听,也无意询问,只顾吃着眼前精美菜肴。突然一个丫鬟朝她走来,行了礼道:“大小姐,夫人有请。”流苏看了看这丫头,颇有些眼熟,知道是凌府以前伺候过自己的,遂朝宣墨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席。

      丫头带流苏到了一扇漆器富贵花鸟镂空琉璃门前,恭敬的鞠了躬便离开。流苏轻轻推开门,里面长身玉立的男子似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应身转过身来。流苏一声轻呼,竟不知作何反应,沉默良久,问道:“伤可好了?”

      苏柒然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不喊救命?”

      流苏听到他孩子似的挑衅,叹了口气,掩上门道:“这里毕竟是凌府,如果被凌府暗人发现,就麻烦了,还请你赶紧走吧。”

      那眉目如画的男子站在房中的阴影处,面容有些温和的模糊,说道:“放心,伤已经痊愈了。出入凌府还是容易的,无须担心被我连累。”

      流苏听出了苏柒然的讥诮口吻,皱了皱眉,道:“何苦把我当做恶人。我无心伤害你,毕竟你救过我,还为了我受伤,我可是那不知报恩的人?”

      苏柒然淡淡的笑了,刹那间窗外夏日繁茂的枝叶都失却了颜色,目光灼灼,望着流苏道:“今日来,是问你一句:可愿意和我走?”

      流苏站在明媚阳光下,坚定的摇头道:“不愿,请你不要如此固执。”

      苏柒然轻轻叹了口气,那神色里有释然,有无奈,仿若早知道流苏的回答,却还是义无反顾的作好承受痛楚的准备,又问道:“倘若宣墨会伤害你呢?”

      流苏从容的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说:“这是我的选择。”

      只一句话,苏柒然倏地感觉到左胸一点点的痛楚起来,并不剧烈,却缓慢而钝重,一寸寸刺进血肉,那浅笑嫣然的女子在明媚的光下,而自己在阴暗处,光与影,就如黑与白,永远是对立罢。一瞬间,流苏周身的光辉仿佛光芒大炽,直刺入心里。

      苏柒然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不再看流苏一眼,流苏只觉眼前一花,苏柒然已没了影子,房间安静的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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