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立宫墙》莫德散官

15、春风南里（11）

　　回宫的路上，画月和绣星跟我热火朝天地聊着今天发生的趣闻。
　　画月得意地指着身侧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一摞话本，“公主，这是奴婢今天的战利品。宫外就是好，书比宫里传的那些要多得多，价钱也便宜！奴婢买了这么些拢共才花了一两银子，是不是很值？”
　　我随意翻了翻，忍不住损她：“得亏守城的侍卫不查咱们的车，不然就你这些个违禁品，起码八十大板！”
　　画月丝毫没有会被处罚的觉悟，摇着我的胳膊讨好地说着：“不会的，因为公主会保奴婢的。”
　　“到时候我才不管你呢。”我故意不顺着她说，“让你吃点苦头才会长教训！”
　　“公主——”画月拖长了尾音，“你就别吓奴婢了。”
　　“行了，刚刚都是骗你的。”我见好就收，“但你真的要小心点，被发现了了还是很麻烦的。”
　　画月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公主，奴婢一定会小心的！”
　　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我稍稍放了下心，转头看向绣星。
　　“绣星，你爹娘还好吧？”
　　绣星点点头，“他们二老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气色要好上许多，和奴婢说了好一会子话。邻居们都很帮助他们，奴婢很感激。”
　　她顿了一下，感激地看着我，继续说道：“谢谢公主给奴婢这个机会去看看他们……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我见她都快哭出来了，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哭什么呀？别哭了别哭了……”
　　绣星埋在我的肩上低声哭了出来，画月看到此景也凑了过来，将我俩都抱住。
　　“让她哭一会吧。”画月如是说道。
　　回了芝兰殿，我喋喋不休地和母后描述乘风的新宅子有多好看有多大。
　　母后微笑着听我絮叨，时不时地往我碗里夹菜。
　　“话说回来……”母后突然出声打断了我，“乘风都已经二十了，宅子也有了，该给他指门亲事了吧？”
　　我暗想：母后你就别操心了，乘风早就有相好的了，还是大将军的女儿。
　　“着什么急呢母后？”我把芦笋嚼得嘎吱作响，“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乘风要是有了相好的肯定会来告诉我们的。”
　　母后颔首。“也是。”
　　晚膳用完了，天还亮着，我却早早地钻进了房间。
　　绣星洗了一盆葡萄，我们三聚在桌前各干各的事情。
　　我对着太傅留下的作业抓耳挠腮，画月边看话本便抹眼泪，绣星则坐在旁边做着针线活。
　　房间内上着几根蜡烛照明，而且十分寂静，只有翻书的窸窣声和针线刺透布料的声音不时响起。
　　此时，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公主，东华殿的双喜公公来了，说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我写字的笔顿了一下，惊疑地反问：“太子要我过去？”
　　“是的，公主。”
　　这可真的是稀奇了，这可是十六年来太子第一次主动请我去他宫里。
　　但不知怎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双喜在我前面带路，我旁敲侧击地试探他。
　　没想到他口风很紧，只说太子急着见我，也不说什么事。
　　到了东华殿门口，双喜往里面看了看，对我说：“公主，太子殿下在书房。您随我进去吧”
　　我哭丧着脸，不死心地追问：“双喜，你就透露点吧？我怕我等会都出不来了。”
　　双喜为难地看着我，小声回道：“公主，奴才只能和您说，太子殿下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穿过大厅和偏殿，我们来到了房门紧闭的书房前。
　　双喜冲里面喊道：“太子殿下，雨雀公主到了。”
　　太子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请她进来。”
　　我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推开门走了进去。
　　太子的书房比我的要大得多，靠着墙有一整面的书架，满满当当的全是棕皮的古籍。
　　这儿的主人正站在书桌前，持着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地练着字。
　　“太，太子殿下……”我壮着胆子开口，“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闻言顿了一下笔。
　　我眼睁睁地看着浓黑的墨在宣纸上化开，突然有些心疼这幅还未完成的字。
　　“我上次和你说的，你都当耳边风了？”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啊？”
　　太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上次从春风南里回来，我和你说过，不准再去了！”太子突然加重了语气，“你今日为何还要去？！”
　　真是见鬼，他怎么会知道的？
　　对了，我出春风南里的时候，不是见到了娇阳公主吗？
　　难不成是她告诉太子的？这个我倒真的没料到啊……
　　太子见我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我没打算瞒他，便将我是去帮助南易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反正我又不是去玩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太子的反应我是万万没想到。
　　“你是说，你特地去帮一个只见过一次的青楼男人？”太子皱着眉问，“你那么尽心帮他作甚？”
　　我被他的语气弄得莫名其妙的，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和他很投缘，简直可以说是相见恨晚。而且他弟弟真的很可怜的，既然能帮为什么不帮？”
　　“相见恨晚？”太子重复了这个词，“你喜欢他？”
　　我懵了，怎么连太子都这么怀疑啊？
　　“我……”
　　“萧雨雀！”太子重重地叫了我的名字，“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你是公主，即使心悦也不可能把你嫁与这样的贱民！你明白吗？”
　　他这两句话把我彻底惹火了。
　　“什么贱民？您是太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也是可怜人，你以为他们愿意在青楼吗？”
　　“就算我喜欢他又怎么样？太子你还要管我的婚事吗？十六年了，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现在又突然对我那么好，你虚不虚伪啊？”
　　他被我说得愣住了，竟没有反驳我。
　　我火气正旺，也口不择言起来：“您放心好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嫁了一个你眼中的贱民，我一定和王室撇清关系，不丢宣王室的脸！”
　　他捂住我的嘴，怒道：“胡说什么呢你！”
　　我一下子委屈了，竟大胆地甩开他的手，眼泪也簌簌地往下掉。
　　“你以后不要管我了！”我不管不顾地喊，“以前你不管我，以后你也别管！”
　　放完话，我抹着眼泪跑了出去，还不小心把守在门口的双喜给撞倒了。
　　双喜在我后面追，喊着：“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我跑得很快，一下子把双喜甩在后面。
　　不知跑了多久，我慢慢停了下来，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荷花池边。
　　正值盛夏，池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一簇一簇地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竞相盛开。
　　天已经黑了，萤火虫也跑了出来，像是安慰我一样绕在我身边飞舞。
　　我靠在假山上，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结果就是——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完了，我居然和太子这么说话！这下真的彻底完了！
　　我暗自懊恼着：怎么就那么冲动，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其中很多都不是我的真心话，只是一时气急的气话。但现在已经造成了这个局面，我是真的完蛋了……
　　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朝这儿来了。
　　双喜吗？他是来找我的？
　　我还在疑惑，一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一下子将我压在柔软的花丛中。
　　是他！那个刺客！
　　我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双手铆足了劲往前爬，却被他一把掐着腰拽了回来。
　　“你是谁？！”我带着哭腔问，“你要干什么！”
　　那人还是不说话，就像一座大山压着我，纹丝不动。
　　“你放开！你放开我——唔——”
　　他故技重施，捂住了我的嘴。
　　这次的气力比上次的还重，我被他捂得完全喘不上气，意识也模糊了起来
　　在我以为这次会被他捂死的时候，他放开了手。
　　“咳咳——咳……咳——”
　　我拼命咳嗽着，眼泪也咳了出来，还不住地干呕，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
　　他慢慢放开了对我的禁锢，我一边干咳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前狂奔。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追上来，我也不敢回头看。
　　又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紧紧抱着我，把我吓住了，一边哭一边挣扎——“你放开我！呜……不要，不要！”
　　“是我。”他突然出了声，声音很熟悉。
　　“别哭了，别哭了。刚刚是我不对，别哭了。”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着气，温柔地安慰着我。
　　我抱着他的脖子哭得更厉害了，身子也抖得不行。
　　“刚刚，刚刚有人，人，偷袭，我，我……”
　　“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呃呜……”
　　太子拍着我的背，温声安慰我：“别害怕，我在呢。”
　　我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会，渐渐平稳了下来。
　　“好点了吗？”太子摸着我的额头问。
　　我心情复杂，不敢抬头，只能木然地点了点头。
　　“先回我宫里吧。”太子将我抱了起来，“我让宫人给你熬压惊的汤药。”
　　我抱着他的脖子，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
　　他稳步走在御花园的石子小路上，萤火虫在他周身飞舞。
　　“太子殿下，对不起。”我轻声说道，“刚刚那些话，我乱说的。”
　　太子轻笑了下，“我没怪你，我也有不对。”
　　“而且你说得没错，我以前对你，确实不怎么关注。”
　　“你是我妹妹，我理当对你更关心些，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这话说得恳切，让我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太无理取闹了。
　　经过刚刚的一番惊险经历，我已经精疲力尽。太子的怀抱很温暖，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太子突然轻声说了些什么，但我实在疲倦，并没有听清。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说的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