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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凤仪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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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台,正阳门城楼上最嚣张的所在,形如火凤展翅。
中元火神祭,虽是上谷国盛事,但并非皇家祭祀,实乃民间活动。
皇室,只能算是资助方之一。
因此,能登凤仪台观赏火神祭者,既有皇室成员,也有富商巨贾。
登凤仪台,代表着尊贵,与财富。所以,每一届火神祭,都有大商贾为了抢夺凤仪台的登临牌而豪掷万金。
斗十千拿着登临牌,领着燕然与小宁萌,一路畅通无阻上了凤仪台。
众人见这两位公子面生,但又不敢怠慢,怕是哪家得罪不起的富家公子。
忽听得有人传报:“景王到!”
众人皆退避至两侧,清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只见一位肩披雪色貂裘、身着云纹金袍、头束簪珠金冠的男子登上凤仪台,他腰间束着一条龇牙咧嘴的虎头金玉带,让人望而生畏,举手投足间,皆是皇家气派。
他轻轻扫了众人一眼,便径直走向了专属于他的宝座。
此人正是景王,燕礼。
景王身后跟着一位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彪形大汉,他背着一把弯刀,谨慎地观察着周遭动静,像一只敏感的狮子,随时准备扑杀异动之徒。
燕然仅凭着气味便认出了他,正是当年背着他南下寻仙、流浪三年的齐哥哥,齐卫。
燕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此行并不想惊动他们,便故意往人群密集处挪了挪。
齐卫一早起来便左眼狂跳,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因此处处多留了一份心。登上凤仪台后,这感觉更强烈了,正四处打量时,忽觉眼角闪过一个红色背影,正待细看时,只听景王问道:“火神祭队伍到哪呢?”
“回禀殿下,快到正阳街了。”
“祭祀文书呈来看下。”
“是。”齐卫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文书。
景王点了点头,打开文书细看,没再说话。
阳光下,他的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一层阴影,他半眯着细长的眼睛,眼尾一料浅痣,似带着情绪。他愈看下去,眉眼凝得愈深。
看起来,他对火神祭的安排,不甚满意。
燕然又偷偷往景王那边瞧了几回。
蓦地,齐卫似乎察觉到了这窥伺的目光,一双利眼又搜寻了过来。
燕然忙收回目光,微微侧身。
齐卫瞧了一会,无甚发现,又转回去,正正经经地看向台下正阳街的动静。
“怎么,在躲人?”斗十千凑到燕然耳边。
“没。”
斗十千歪嘴一笑:“我瞧了一圈,这凤仪台上,没有你的夫子,想必,在人群中。”
“嗯。”燕然点头。
“燕哥哥,火神祭队伍来了!”小宁萌兴奋道,她确实是来瞧热闹的。
随着热闹盛大的游祭队伍渐渐靠近,因景王的到来而安静了许久的凤仪台,终于又重新热闹起来。
“听说,这一次的火神妃,是个病秧子?”身后两人聊起来。
“是哈,听说昨晚上,差点就歇气儿了。下了好几副猛药,才撑到今日。”
“可千万别在火祭前断了气,否则可就太不吉利了。”
“两位大人,请问,何为火祭?”斗十千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既花了钱财前来瞧热闹,怎么也不早些做点功课呢。”那人说道。
“这火神祭啊,共三程,一程游祭,二程舞祭,三程火祭。游祭即绕城游|行,已进行了半日,到这正阳街便算结束了。马上要开始的是舞祭,天下最好的乐人、最好的歌姬、最好的舞姬,今日都将在这祭祀台上,为火神献舞。”
“要说这中元火神祭中,最为震撼的,就要属这最后一程,火祭。三千火油花灯,托住一位绝世美人。由皇室代表从凤仪台上射出一只火箭。火箭一出,火油灯燃,万千花火,辉煌灿烂,将这火神妃盛大风光地祭给火神殿下……”
“所谓火祭,难道就是火烧美人?”斗十千惊讶地抬高了音调。
“可不能这么说,这叫做敬献。”那人说道,“况且,这火神妃,多半都是重罪之人,本也是没有活路的,被选中当火神妃,即可为族人减罪,已然是他的造化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斗十千可惜不已。
“公子可小声点,被官爷听到了,可是要治罪的!”
“那……二位大人可知,今年这位火神妃是何人?”斗十千问道。
“据说是当年乱臣萧荃门下的一位上宾之子,被萧家连累判了满门流放,不过,因着此子长得好,被选入火神殿,作为火神妃供养着,他的家人,皆改为官奴,免去了流放之苦。”
“上宾之子?这位火神妃,竟是男子么?”
“众人皆知,火神好色,尤好男色。每逢火祭男妃的那三年,采出的火油质量便更加上乘,所以这些年的火神妃,都改为男妃了。”
“真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啊。”斗十千摇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反手敲了下燕然的肩,道:“你们上谷国的人,都有这癖好吗?”
燕然回了他一脸冰渣子,很显然并不喜欢这个玩笑。
斗十千得了个没趣,又怡然自得地去瞧那台下光景。
凤仪台下,舞祭已接近尾声。
“启禀殿下,该准备火祭了。”几位祭祀人员呈着一柄火神之箭,前来请示景王。
景王脸色有些难看,并不回应。
“在一旁候着。”齐卫命令道。
“是!”
“请——”只听那祭司一声长吼,“火神妃!”
那洪亮的嗓音,刺破天际。
刹那间,火祭的巨兽号角齐齐吹响,震得地动城摇。
围观的人们,激情瞬间被点燃,齐声欢呼起来。
人潮音浪中,四位祭祀神使从那两丈高的游祭辇车中,扶出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
说是扶着,却可以说是抬着了。
那人明显气数将尽,步履艰难,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折断了腰,一身病态,半缕香魂,生与死不过在一息之间了。
明显是承受不住这沉重的装束,及冗杂的祭祀程序了。
怀中的神衣树枝躁动起来!
燕然大惊,望向那万人瞩目的“火神妃”。
“火神妃”身着厚重繁杂的火祭喜服,头戴珠翠金凤冠,垂着流苏珠帘,被众人围着,帷幔重重,旌旗飞扬,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四位神使,连同身后数十位手持仪仗、吹奏祭乐的随从,一路缓缓而行,踏上那数百级长梯,扶着火神妃,向火祭台中央走去。
正是那由三千火油灯堆砌而成的莲花状火祭台。
那即将送火神妃走向死亡的火祭台。
燕然的心揪作一团。
人山人海不见了,震天号角不见了,燕然眼中只瞧见他,耳中只听见他。
燕然握紧拳头,屏住呼吸,侧耳听去。耳中是夫子送他的蒲公英,可以从万千噪杂声中,追踪到自己想听的声音。
“火神妃”每走一步,燕然的心便抽动一下。忽然,似踩空了一脚,他喘了一声,差点跌倒,不过很快又被四位神使牢牢架住。
不知是否是幻觉,这一声,像极了夫子的声音。
“夫子?”燕然虽不十分确定,却也难以再干等下去。他起身欲走,却被斗十千一把拉住。
只听他低声说:“再等等,也许不是他。”
“如果是呢?”燕然狠狠回道,身上温度骤升。
“再等等,若一时冲动毁了这火神祭,你我都难全身而退。”斗十千的手握得更紧了。
“听话,坐下。”斗十千说道。
燕然脸部肌肉抽动着,强忍着冲动,僵硬地坐下。
终于,在祭祀吉时之前,火神妃艰难地到达了火祭台中央。
神使们扶着他坐下,长吁了一口气。
“殿下,时辰快到了。”那托着火神之箭的祭祀人员,又跪了上来。
“殿下。”齐卫亦躬身上前请。
景王抬眼瞪了齐卫一眼,半晌不说话。终于,在僵持中,景王从宝座上站起,拿起了那支火神之箭。
箭头点燃,火苗窜动,火箭上弦,箭已满弓。
一切准备就绪。
只听那祭司一声长吼:“时……辰……到!放……箭!”
“咻”的一声,火箭离弦,载着火苗的利箭,朝那火祭台呼啸而去。
只需一瞬间,火祭台便会化成一片汪洋火海。
正当人们捂住耳朵,眯起眼睛,准备迎接这火神祭中最辉煌灿烂的时刻。
“砰”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阻止了这一切。
一个青玉色的保护结界,将火祭台中的火神妃,牢牢地保护了起来。
火神之箭撞在这结界上,旋转几下,便偃旗息鼓,颓然掉在地上。
是云玦!
是那块在三清观中碎成渣又被燕然补回去的云玦。
是那块即便裂得粉身碎骨,也要尽最后一点力气,替主人保护心上人的云玦。
那流淌着青玉光泽的结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本该一把火烧尽的火神妃,密密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是夫子啊!无论前世今生,永世永生,云玦只护一人,那便是卿云。
“妖孽啊!”祭司吓得面如死灰。
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尖叫。似他们信仰的神明,受到了亵渎。
凤仪台上也好不到哪去,众人乱作一团。
祭祀人员再次递上几支箭,道:“请景王再射几箭,务必点燃火祭台。”
景王似有犹豫,但此事关系重大,他不得不再次拿起弓箭。
毕竟,谋杀,只有零次,与无数次。
“咻”的一声,再一支火箭离弦而去。
火箭在碰到结界的瞬间,熄灭,掉落在地。
“妖孽啊!妖孽啊!拿火把来,拿火把来,给我点火!烧死他!烧死他!”那祭司大吼起来。
这声音,如厉鬼一般,划破长空,让所有人都心生恐怖。
围观的人们,莫名地跟着他吼叫起来:“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怒吼的声音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
碎过的云玦、破过的青玉结界,支撑不了多久。
祭司举着火把,眼露凶光,将那火把,朝火祭台掷去。
“轰”的一声,结界破裂,火油灯被点燃。
“砰砰砰”又是几声爆裂,更多的火油灯点燃了。
火祭台上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正当人们放下心来时,忽地不知从哪飞出一只巨大的火鸟,它扑腾着火红的翅膀,将那熊熊大火,从祭祀台上,扇向人群。
火苗在人群中瞬间蔓延,惨叫连连。
透过熊熊火苗,人们看见,那火鸟背上,立着两人。
正是那本该被烧死的火神妃,还有一位红衣少年。
凤仪台上,斗十千歪嘴一笑,叹道:“这下玩大了!看你如何收场。”
景王红了眼,盯着那烧成一片的人群,还有飞在空中的火鸟,怒喝道:“齐卫,诛杀!”
“殿下!”齐卫的声音在抖,手中的刀也在抖。
他盯着那火鸟背上的少年,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那火鸟上的人,好像是,四皇子!”齐卫颤颤巍巍地看向景王。
“咻,咻,咻!”,随后又是几声爆裂,天空炸开三朵璀璨的凤凰花烟火。
正是十二年前,云夫子交到齐卫手中的,那支凤天信!
“他日凤天信燃放之时,便是燕然回归之日!”
景王双眼泛红,盯着空中那如天降神灵一般的红衣少年,干涩的喉咙唤出一声。
“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