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27、缚灵幻境

　　说到这里，南阳神色有些痛苦，“我发了疯地跑到了那个山谷，苏瑾果然还在那里，一个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苏瑾。”
　　天知道他那一刻有多高兴，失而复得的欣喜冲昏了头脑，他都还没来的及仔细思考这匪夷所思的一切，等把人带回了城主府才发现不对劲。
　　南阳给苏瑾拿了他最喜欢吃的糕点和清酒，献宝一样捧到苏瑾面前，满心期待着小花妖能像从前那样对他笑一笑，等来的却是苏瑾一句，“你是谁？”
　　回忆逐渐变得苦涩，盛满了哀伤和悔意。
　　“苏瑾的话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才发现眼前的苏瑾只是一具灵魂残缺不全的行尸走肉而已。”
　　南阳也是有私心的，他告诉苏瑾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堇城开满三色堇的时候，他们就会在所有城民的见证下完成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们会受到所有人的祝福。
　　“于是我下令重新在堇城种满三色堇，虽然不知道那些在瘟疫中死去城民为什么会复活，好在他们还会听从我的号令。”
　　再也没人会阻止他们在一起。
　　漫长的黑夜过后，堇城迎来了这一系列诡异事件后的第一个黎明。久违的阳光重新洒满大地的时候，堇城又变回了一片死寂，只有昏睡不醒的苏瑾昭示着这一切曾经发生。
　　南阳开始慌了，他怕有一天苏瑾也会在某个清晨离他而去，而他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再次失去挚爱的痛苦。他翻遍了堇城所有的密卷，终于找到用心头血喂养本体的方法。然而堇城的三色堇何止千万，找一个小小花妖的本体无异于大海捞针，南阳无奈之下只能日日锥心取血，喂养苏瑾。
　　“这是我犯下的罪孽，”南阳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理应由我来偿还。”
　　从那以后每天夜里，堇城都会复活，而白天便和苏瑾一样陷入沉睡。直到堇花盛开，南阳终于完成了他对苏瑾的承诺，十里红妆嫁衣如霞，举全城之力迎娶了他。
　　而那些曾经导致苏瑾魂飞魄散的罪魁祸首，竟能那么虔诚地祝福着两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和云尘沉默许久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道，“这许是苏瑾残魂执念太深而创下的幻境，我能帮你解除幻境，你愿意吗？”
　　和云尘本是拿了九成把握以为他会同意，不料南阳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我不愿。”
　　南阳紧盯着和云尘，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谁都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南阳抓着木桌边缘的微微收紧，慕君修皱皱眉挡在了和云尘身前，手也搭在即将出鞘的司凛剑柄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一阵轻咳传来，紧接着是略带沙哑的声音，“怀瑾，是谁来了？”
　　南阳敛了神色，忙起身走到帘后将一个形如枯槁的少年扶到了座位上。
　　少年又咳了两声，眼神看向和云尘二人，似乎察觉到他们不是普通人，眼神忽然亮了一下，用疑惑又带着些许期盼的声音问道，“两位是？”
　　和云尘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年。
　　苏瑾本为花妖，但堇城阴阳颠倒灵气全无，苏瑾能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全靠着南阳的心头血。
　　只是如今怕也是油尽灯枯，时日所剩无几。
　　南阳没了刚才锋芒毕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守在苏瑾旁边，生怕小花妖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再魂飞魄散。
　　苏瑾沉默了一会儿，猝不及防地开口，“怀瑾，我想回山谷看看。”
　　南阳有些为难，和云尘皱着眉似乎不明白他这是想干什么。
　　最终南阳还是在苏瑾的软磨硬泡中败下阵来，命人抬了软轿，亲自扶他坐好，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前往山谷。
　　苏瑾确实病的有些重了，短短几百步的路程咳了两次血，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山谷路险，软轿进不去，南阳打横抱起了苏瑾，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和云尘二人则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条很隐蔽的小路，路周围杂草丛生，盘曲错节的树根横在路中间，对和云尘慕君修来说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对抱着苏瑾的南阳来说就没那么简单了。
　　四人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开满三色堇的空地，苏瑾忽然激动起来，拒绝了南阳的搀扶，艰难的朝着中心的方向走去，好几次不小心被绊倒便爬起来继续走。
　　一步……
　　两步……
　　直到他再也没能爬起来，肉身转眼化作飞烟。
　　南阳早已红了眼，发了疯的跑到苏瑾跟前，想要拉住他的衣襟，却终究迟了一步。
　　在苏瑾身下，有一株小小的，即将枯萎的四色堇。
　　南阳跪倒在那株四色堇前，小心翼翼地捧着娇嫩的花枝，一如小心翼翼地护着苏瑾。
　　和云尘叹了口气，苏瑾本为四色堇，当年救南阳那次怕是已经耗了八成灵力，而堇城的三色堇根本无法给他续灵，他只能一边躲在山谷修炼一边筑起结界以防天劫伤到堇城。却不想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最终惨死。
　　慕君修看不下去，眼前的南阳无助，惊慌，茫然的样子太像前世的他，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魔逐渐壮大，在耳边愤怒嘶吼的声音。
　　慕君修前去拉开南阳，一句话犹如冷水泼在他身上，“放手吧，别再为你那可笑的赎罪让他不得安息了。”
　　南阳一怔，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就在这时，奄奄一息的四色堇终于完全颓败，刹那间整个幻境开始崩塌。
　　和云尘眼疾手快开了结界护住他和慕君修，以防被幻境崩塌的力量震伤，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有点想不通为何向来冷静的慕君修这次如此失态。
　　南阳浑浑噩噩，眼神里没有半分生气，慕君修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吼，“是你害了他!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哭。”
　　南阳眼珠转了转，他受了太大的打击，一时难以理解慕君修的话。
　　“花妖本应是最为纯洁的妖灵，是你让他的手上染了血，失去了做神的资格，也是你让他在天劫之时万劫不复。而他拼死留下来的一缕亡魂，因为你的执念困在了幻境之中日渐虚弱，最终回天乏术。”
　　南阳却好像还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一味地重复着“你害了他”。
　　“你还没明白吗，这个幻境不是苏瑾的而是你的!”慕君修再也忍不住，“是你的执念缚了他的灵，让他再也没有修炼的机会，最终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南阳终于僵在原地，而后无力地跌坐在地，颤抖着手把失去生机的四色堇捧到胸前，痛哭失声。
　　和云尘还存了救人的心思，看南阳这样也于心不忍，便问道，“幻境就要塌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南阳颓败地摇摇头，“黄泉路太寂寞了，我得去陪他。”
　　南阳的无助和悲伤都那么重，像极了前世的慕君修，他拉拉和云尘的衣袖，“师尊，我们走吧。”
　　心死之人，是医不了的。
　　和云尘和慕君修站在远处看着幻境一点点崩塌，那荒唐的过往终究会永远埋于地下，或者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
　　空中是恒古不变的圆月，像一只审判者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贸然闯入的两人。和云尘分不清方向，只能凭感觉往前走。
　　一路上是诡异的寂静，慕君修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醒了过来，疯狂得想让他杀了身边的人。
　　和云尘浑然不觉危险，他也好受不到哪里，以前睡觉的时候才偶然会梦到的原主的记忆，现在竟然在清醒的情况下一点点复苏。
　　只是有很多片段还很模糊，和云尘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分不清是真是假。
　　恍惚间，好像有谁在他的耳边低喃：
　　“师尊，以后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不能看别人。”
　　“……浮世流年度……白衣落红尘……离恨又逢春……相思难重陈……”
　　“……师尊……和云尘……云尘……”
　　“风铃起，夜不归，七星已走，谁将你陪；”
　　“繁花落，君不染，四方韵起，茶落尘灰……”
　　“……云尘！……和云尘！你敢求死试试，你的命是我的……”
　　“和云尘!”
　　……
　　对于秘境里发生的一切，万俟诀是一无所知的。
　　此事他还坐镇武林大会，说是武林大会，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之前他派去浦阴和广陵打探的弟子回来报，最近频发的食人精魄事件大概是同一妖兽所为，只是此妖兽法力高深，只怕跟九尾妖神不相上下。
　　万俟诀便趁着武林大会的机会给各大门派递了请帖，共同商议对策。
　　对策还没商议出来，倒是和云尘这边先出了乱子。
　　万俟诀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越来越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他翻来覆去失眠好几天也想不通自家冰清玉洁的小师弟怎么就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
　　更郁闷的是这个男人还是他亲手送过去的。
　　万俟诀打算等和云尘回来以后跟他好好谈谈，他虽然不是什么封建迷信思想保守的长辈，却也实在接受不了两个男人双修。
　　只是他没想到，和云尘这一去竟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