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26、南阳苏瑾

　　和云尘和慕君修查探堇城的情况，越看心越往下沉。
　　蛛网密布杂草丛生……怎么看都是一副荒城的样子。别说半个人影，就连遍布堇城的三色堇也毫无踪迹。
　　若不是昨晚的经历过于真实，和云尘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跟忧心忡忡的和云尘比起来，慕君修显得轻松的多，“师尊，我们应该是进到秘境第二重的幻境里了。”
　　和云尘思索了一番，“幻境也是法阵的一种，理论上只要找到阵眼，就有办法破解幻境。”
　　和云尘环视周围接着道，“刚刚我们已经查探过堇城了，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慕君修打断和云尘，“不，师尊，还有一个地方我们还没去。”
　　经他一提醒，和云尘也想到了什么，“城主府。”
　　慕君修点点头，循着记忆带和云尘往城主府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和云尘兀地开口，“有点奇怪。”
　　慕君修停下来看了看四周，依旧是人烟稀少的荒城模样，便问和云尘，“哪里奇怪？”
　　和云尘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
　　慕君修眉微微蹙了起来。
　　两人走到城主府不果短短半个时辰，天色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更诡异的是，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堇城却恍若新生，三色堇重新开满了堇城的每个角落，原本杂草丛生的破败屋舍焕然一新，堇城的城民们重新出现，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和云尘下意识扶住了一个险些撞到他身上的小孩子，小孩的母亲走过来连声道谢。
　　待那对母子走远后，和云尘低声对慕君修说，“这些城民……恐怕都不是人。”
　　慕君修杨眉，和云尘接着解释道，“刚刚我抓住了那个小孩的手，他体温低得吓人，而且那粗糙的触感完全不像小孩光滑的皮肤。”
　　正在两人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个家奴打断了两人。
　　家奴对两人行了礼，“两位大人，城主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跟在那个家奴身后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大的多，却清净无比，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丫鬟仆人。
　　家奴及时解释道，“城主大人喜静，遣散了府里的下人，还请两位大人谅解。”
　　和云尘点点头，许是因为娶亲的喜事，城主府布置得倒是颇为喜庆，只是与府外人人庆喝的场面比起来，城主府倒显得冷清地有些不像话了。
　　家奴又带他们绕过长廊，来到后院一个屋外，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城主，两位大人到了。”
　　屋里没反应，家奴也不催，只安静地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声音，“让他们进来。”
　　家奴帮他们开了门，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和云尘推开门，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五官，正是昨天成婚的堇城城主南阳。
　　南阳率先行了一礼，“两位道长，有失远迎，请坐，请坐。”
　　和云尘先还了礼，“恭贺城主新婚。”
　　哪料南阳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手里捏着的茶杯也抖了两下，“道长说笑了。”
　　和云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反问道，“城主何出此言？”
　　南阳叹口气，“不知我和苏瑾的事道长听说了多少？”
　　和云尘啜了口茶，尝不出是什么品种，微苦，带着淡淡的涩味，哪里比得上清雪崖上好的茶叶，便把茶杯放在桌上不动了，“略知一二。”
　　南阳斟酌片刻才开口，“该从哪里说起呢，这个故事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只是一些铸成大错的人幻想出来以减轻他们愧疚之心的罢了。”
　　南阳低着头，眼睛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仿佛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之中，“这个故事太久远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很久以前的堇城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的堇城是一处灵力充沛远离世俗纷扰，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灵力充沛之地总是会孕育各种各样的精怪，苏瑾便是其中之一。”
　　“我是在一处山谷里遇到的苏瑾，那时候我才六七岁，苏瑾估摸着也是刚刚化形不久，竟能被一只小兔妖打成重伤。”许是想到了什么，南阳的嘴角漾开一丝浅笑，“我把重伤的苏瑾带回了家，就像故事的开头那样，我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十六岁那年，父亲意外故去，随后不久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年幼的我只好咬着牙登上了城主的位置，可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能有什么权利，很快便有人组织起义想趁我势单力薄把我扼杀。”
　　“终于有一天，以堇城守城大将为首的叛军夜袭城主府，我们来不及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南阳手里的茶盖一下一下地拂过茶碗，发出略微尖锐刺耳的声音，“城主府守卫的家丁不多，很快便寡不敌众破了防备，守城大将直接提刀来到我面前，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原以为我会就那样死了，却没想到被我提前安排护送出城的苏瑾再度出现。”南阳顿了顿，抬起头望着门外黑漆漆的天空出神，“在那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一直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小小花妖竟然有那么强悍的力量。他徒手捏碎了守城大将的头颅，叛军一千五百余人，都成了他的手下亡魂，无一生还。浓重的血腥久久挥散不去，堇城在血雾的笼罩下变成了一座鬼城。”
　　“苏瑾这次出手虽然按耐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却也暴露了他是妖的事实，我只能偷偷把他送回山谷修炼，对外宣称他已经灵力耗尽魂飞魄散，以堵住悠悠众口。”
　　和云尘安静地听着，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大概有了猜测。
　　“就这样平静无波过了数年，苏瑾到了渡劫的日子，一个不速之客却闯入堇城，大肆散播谣言说堇城灵气不复妖气肆虐，没几日便人心惶惶。彼时我已经在城主的位置上坐了太久，满脑子都是苏瑾以一敌千的景象，寝食难安地担忧着有一天他会像杀死守城大将那样，轻而易举地把我送下黄泉。”
　　“所以你杀了他？”慕君修皱皱眉，问道。
　　南阳摇了摇头，“不，还不至于，我原本顾及多年情分没想杀他的，只是想废掉他的灵力，让他变成一个人畜无害小妖。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匪夷所思，让我不得不对他动了杀心。”
　　“哦？”和云尘正襟危坐，他倒是好奇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一对恩爱鸳鸯反目成仇？
　　“后来的几天，堇城不断出现被妖吸□□魄而死的城民，每日少则两三多则十数人，无疑给了我们当头一棒。”
　　和云尘和慕君修默默地对视一眼，花草精怪魂识太弱，根本承受不住精魄的力量。这食人精魄的精怪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下至云泽上至堇城都有他的身影？
　　和云尘叹口气，“花妖是不能食人精魄的……”
　　“我知道……我知道啊……”南阳的声音有点颤抖，几滴泪落到茶碗里，溅起小小的波纹，“可我竟然就因为害怕失去一个小小的城主之位，亲手把他诛杀在了天劫之下……”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我最后一眼的神情，震惊、哀伤、痛苦……却包含爱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他也只是一个小花妖啊，今朝生，明朝亡，最大的愿望无非是贪恋人间温情，想活的久一点……我说好了会护他一生一世……却亲手害他天劫诛心……我还没来得及带他看看初晨的朝阳，没带他尝够堇城的小食，还没来得及实现地久天长的承诺，就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永远留在了一个荒凉的山谷里……”
　　“山谷里那么冷……他一定很害怕……”
　　慕君修的拳头不自觉捏紧，前世他也是这样，发了疯地折磨和云尘，亲手签了地狱十八刑的令牌，冷眼看着乌媚晴断他手脚给他下毒，甚至最后和云尘尸骨未寒就一把火焚烧殆尽，连灰都不剩……
　　而他只记得慕瑶在冰棺里多么寂寞，却忘记了和云尘在水牢里多么痛不欲生……
　　和云尘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对劲，探手摸了摸慕君修手掌冰凉一片，掌心还沁着冷汗，和云尘有些不解，“怎么了？”
　　慕君修回过神来，轻轻回握住和云尘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我没事。”
　　南阳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我亲眼看着苏瑾在我面前魂飞魄散，浑浑噩噩回到城主府后大病了一场，等再醒来的的时候那个江湖道士已经没了踪影，堇城的城民却张灯结彩，每个人都在为苏瑾的死而庆喝，不眠不休地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堇城，我束手无策，却隐隐有着报复的块感。瘟疫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个昼夜原本热闹非凡的堇城陷入了一片死寂，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鬼城。”
　　“我原本想着，堇城没了，我也可以安心地殉苏瑾了。却没想到那个晚上明月高悬，破败的堇城焕然一新，死去的城民重新出现。”
　　“堇城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