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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油炸‘季鸟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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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儿撂下竹篓子就去大水缸里用瓢了凉水狠灌了一气,那俩早也渴的冒烟儿了,这下子倒也不费那唇舌,,轮番扯着水瓢儿牛饮起来。抹着嘴巴的顺儿一回头,就见他的妹妹正要去揭那竹篓子上的盖子,口里“哎——哎——”的连连叫唤着一下子就窜了过去,赶在玉儿前头,一把又给那盖子捂了个严实。
“玉儿你莫要掀盖子,回头跑出来,还要再费力气。”
玉儿见她哥如此宝贝里头的物什,蹲在地上也不起来,青蛙似的又往顺儿跟前挪了挪:“三哥哥,里头是甚呀?”她素来与她这小哥哥最是要好,见强攻不成便撒起娇来。
顺儿也没想瞒着他妹妹,张口刚要分说个明白,却被那边丢下水瓢的虎子呵了声。
“她们女孩子家家,回头再吓出个好歹,看三婶不揍咱们。”说着猛冲着顺儿挤眉弄眼了翻。
蒋萱扶额:难道当我们是傻的吗,你再飞秋波,大力水手都快变身了好伐。
顺儿呆了一呆,才讷讷的“哦”了声。
玉儿这下子不服气了,站起来掐着腰撇嘴道:“有甚了不得的,你们再能耐还能打个老虎装在里头不成!”
顺儿和玉儿好,不代表虎子也同他堂妹亲厚。闻言挑高了眉毛接口道:“咱们自然没能耐逮那大虫,但你敢不敢蒙了眼下手进去摸一摸里头是个啥!”
玉儿顿时气焰落了一大截,强辩道:“我才不摸,谁知你们放了甚腌臜物,我还嫌恶心哩。”
男孩子同女孩子拌嘴,十有八九讨不到什么便宜,就在玉儿vs虎子不分高下之时,冷不防“噗——”一声响,小院子里头一瞬间变得很安静,就连树上鸣叫了一晌午的知了似乎也跟着一哑。所有人都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一个孤零零平躺在地上的竹、篓、子,竹盖子肆意的大敞着,里头的东西倾卸了出来,互相拥挤着还在不停的蠕动。
蒋萱:原来是知了猴啊,不过这么多,还好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
“大花!”虎子气急败坏的大吼道,那花狗自知犯了过错,哪还能瞅见根毛儿。
“哈哈哈哈——”玉儿边笑边不忘了挖苦道:“我当是甚,原来就这东西”
虎子瞥了瞥蒋萱,面子有些挂不住还嘴硬:“看不上,待会子炸出来,你可莫要刘咸水。”
俩孩子互不相让,眼见着又要掐起来。却在这时候肆敞的大门那传来一个妇人的假笑声:“哎呦呦~老远就听咱虎子的声儿了,怪响的哩。”说着,一个瘦高的妇人,拎着个扣着粗瓷碗的陶瓮,迈过门嵌子,要笑不笑的进了院子。
“呦,狗儿也来家了,我方才瞅见你娘也要回家烧晌午饭呢,赶紧家去吧,好叫你娘再来寻你。”见了她狗儿早想溜了,闻言如蒙大赦,招呼了声便忙不迭的窜了。
虎子见了这妇人,虽然立时偃旗息鼓了,但想到了什么又欢喜起来,虎子先唤了人,又主动凑上去带着些邀功道:“三婶婶,你看咱们今个弄了大半篓子的知了龟儿,晌午给您加个菜。”
正把喝水的陶瓮递予贴心的小闺女,玉儿娘也看见了自家憨儿子还在收拾的知了龟儿,又路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脸孔:“我说虎子,要说你们弟兄几个里属你最孝顺知礼,可惜你婶娘笨手笨脚,可不敢烧坏了你辛苦捉来的好东西,”顺儿原本还想反驳他娘些什么,刚要张口,,却被他娘的利眼给剜得一缩脖子“你还是拿回你家去,你娘手巧,让她给你炸着吃罢。”
有里有面儿的说完这些,顺儿他娘偶然一耷眼,眼睛就胶在了儿子的一双脚上,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顺儿反应,扯过扫场院的笤帚便要打自己的儿子,一笤帚抽过去却是莫打着,原来顺儿他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爆炭性子,略有迟钝的顺儿便也在他娘的手底下历练出来了。一下子落空,再要找着人就难喽。打不着人气却难平,大热天的她却也不追,立在门外便骂开了:“你这个败家子儿,有能耐你就别回来吃饭——”邻里有闻声出来相劝的,她便顺手扯住了个婶子“五婶子你说说,这农忙里我偷空给他纳的鞋底子,上个月才上的脚,你说说前天才将下的与,他就能去没干的地理把鞋子糟蹋成那样,多好的鞋面子,我是欠了他们老崔家的……”
眼见着顺儿还不回家,各家下地的当家的却都要回来吃晌午饭了,邻里又劝和了劝和,见顺儿他娘越说越气,把些‘陈芝麻烂谷子’也捎带了出来,皆是莫可奈何,索性全撂开了手,各自回去烧饭了。恰巧这时候萱儿她娘杨氏从城里感了回来,正撞上这遭的末了。把女儿托给人家一晌午,少不得快走几步,把赵氏劝了回去。赵氏堵着大门,虎子也没敢回家,看不懂真心假意,好赖话总是能听懂的,细想想,去挖那知了龟还是自己牵的头,生怕吃了他好兄弟的瓜落儿,见赵氏被劝解的气消了许多,连三赶四的招呼了声便要家去。憋着火儿没处发作的赵氏,自然不能拿着个小孩儿如何,毕竟不是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委实一口气窝在那胸口,带刺的话却是要拈上两句的:“哎,我说虎子,莫忘了你那好虫儿,快快拿回你家去,你叔儿家可消受不了这吃食,虚耗油盐不说,还得搭上双好鞋钱哩。”
闻言,虎子涨红了一张脸,毕竟理亏在先,自是不敢搭腔儿,可他婶娘这话一出,他却不知如何是好了,左右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所以,半晌也莫挪到竹篓子那处。
也就在她耽搁的这些个功夫,杨氏已向赵氏问明了原委,她不来问,赵氏也存不住那些话,如此,却是正中下怀。添油加醋的与杨氏说了个分明,杨氏听完会意,便招手唤过虎子,虎子正不知如何是好,自是俯首帖耳上前听训。
杨氏牵过蒋萱,笑微微的垂眼看了看她,然后再面对虎子道:“说了这半晌的季鸟猴,婶子倒是豁出这张脸面,问你要些给你这妹妹吃,萱姐儿长这么大,还未曾尝过这个呢。”说完又偏头冲着蒋萱笑。
蒋萱这才后知后觉的“哦——”了声,反应过来又添上几个点头,以示她的确想吃。天知道她喝了那么多天的中药汤子,嘴里真的快要‘淡出个鸟’来了,那可是高蛋白呀高蛋白。而且纯天然绿色有机啊有木有。
许是她闪亮期待的小眼神刺激到了人家小‘夜壶’同学,虎子竟然揉了揉刘海儿:“那便全给妹妹罢。”
赵氏若不是顾忌着虎子她爹,早便发作出来了。所以,闻言只是“哼”了声,就打起草帘子进了灶间去。
杨氏看这孩子倒是大气,便不由的笑道:“那道不必,你妹妹尝尝鲜就好,看你小小年纪恁的爽快,婶子厨下功夫尚可,便把这些季鸟猴全整治出来,你现在家去,晚饭时等着便是了。”
蒋萱余光见灶间门帘子后的人影晃了下,不由得轻叹了声。
杨氏这会子却被一直没敢出声的玉儿缠住,闹着也想吃油炸知了龟。虎子在长辈跟前,素来收敛。玉儿也是方才被她娘亲的泼辣给镇住了,此时俩小孩倒是兄友妹恭,凑在一处做兄长的正给妹妹在竹篓子里,挑拣出几个金蝉的知了龟,好叫她扣在碗底下一夜,第二日化了蝉搁在帐子外听声儿玩……蒋萱跟着蹲在旁边看热闹,等着杨氏同赵氏招呼过就回家去。
杨氏辞了赵氏,说好吃罢晌午饭再来寻她。牵着闺女往赵氏让人天盖的那间朝向不好的西抱厦去时,杨氏觑了眼蒋萱怏怏不乐的神色,和缓道:“吃亏是福,萱儿可莫同你赵婶婶学,舍不得那一点子油盐钱。”
蒋萱点了点头,全做回答。一直牵着她娘的手,却是反复的摩挲着上面新结的痂。杨氏虽然总不曾与她说起,她一个带着孩儿度日的寡妇有多艰难。每回要用钱时,见蒋萱苦着张小脸儿,就总安慰她说爹爹给他们留下了不少银钱呢。这话骗骗小孩子还行,可她虽然外表是个五岁女娃,但‘瓤子’却是十足假冒的。杨氏自己也说过她爹生前不过小本经营,一场大病拖了半年,等人没了时家底也去了大半。再加上蒋萱之前病的那次花费的银钱,还有赁房子和过日子的开销,哪里能有多少余钱。所以,每晚哄睡了她后,杨氏还要在油灯底下,缝小半宿从成衣铺子领回来的活计;白日里光线好时,就在院子里做一日的绣活,好拿去成里的秀坊多换些银钱,来支撑他们的小家。想着杨氏的那些辛苦,让她怎么高兴的起来。
回到家中,杨氏忙不迭的自带回来的包袱底下,取出一个油纸包来,笑着塞进蒋萱手里。蒋萱拆开油纸包,不由得口齿生津,一阵酸甜的蜜渍梅子味儿扑鼻而来。蒋萱想了想,左右张望了下,抿着小嘴儿冲着杨氏招了下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杨氏以为蒋萱晌午受了欺负,急急的蹲下来。蒋萱眼疾手快不由分说,先拈了颗话梅,塞进了杨氏的嘴里,然后掏出自己的手帕子,给杨氏揩去额头上的那层薄汗。
“娘,好不好吃?”
没揩几下,杨氏便赶忙将她的小手拿下来,含着话梅也不应答,只是垂了眼连连点头。
须臾:“娘是大人,不爱吃这些零嘴,萱姐儿自己留着吃罢。”说着也喂了一颗在蒋萱嘴里,疼爱的用手抚了抚蒋萱的后脑勺。
杨氏起身又自包袱里取出个小包袱,打开来让蒋萱看:“今日成衣铺子的掌柜娘子予了娘许多碎布头,都给我们萱姐儿绣荷包使。”
蒋萱上前,杨氏检出几块,一一告诉给她这是何种布料。蒋萱对着这些精美绝伦的丝织品很是叹为观止了翻,在想想自己目前还疏密不均的针脚,考虑还是把它们压一阵子箱底的好。
娘俩吃罢晌午饭,杨氏便要去刷洗那些知了猴,蒋萱怕杨氏的手疼,忙抢过小毛刷,撵着杨氏去隔壁寻赵氏说话。杨氏先是不肯,但拗不过蒋萱,想着她一个小孩子许是觉得有趣,等她玩够了自己再接手不迟。立在蒋萱身后看了会子,倒是干的有模有样。杨氏便去屋子里挑拣几块好布头送给赵氏去做鞋面。眼见着杨氏终于进了屋子,蒋萱刷洗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争取不让杨氏再沾手。
杨氏原本是在收拾这次拿回来的活祭,不放心蒋萱,打窗子看向院子,就见蒋萱手脚爽利的刷洗的飞快,全然不是小孩子贪玩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站在那里出了神。
等杨氏收拾妥帖出来,蒋萱已然淘洗过最后一遍,献宝似的笑眯眯背着手看着杨氏微愕的表情,蒋萱的心情无比的好。结果自然是被大大的夸赞了翻。杨氏临串门前,给知了猴均匀的洒了盐,这样腌上一下午,看上去也用不了多少盐。蒋萱没有跟着杨氏一起去隔壁,含着一颗话梅不舍得嚼,整个做女红的下午,腮帮子那儿都鼓着个包儿。杨氏也没多逗留,回来见蒋萱如此憨态,顿时所有的疲惫都驱散了。
夕阳西下时,家家户户上空都冉冉升起一道炊烟。蒋萱跟在杨氏后头,看她娘炸知了猴。杨氏在锅里倒了油,等油热的功夫,让蒋萱站的远些,以防热油溅着她。蒋萱故意一下子窜到灶间外头,揭开一脚门帘子,只探进个小脑袋。杨氏边笑边把知了猴倒进锅里,“孜——”的一声,香气顿时就在不大的灶间扩散开来,勾的原本还不饿的蒋萱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蒋萱有些不好意思,跟上辈子没吃过似得,所以她没话找话道:“对了,忘了问娘,虎子他们都管这个叫‘知了龟’,娘你为什么却叫它‘季鸟猴’呢?是不是奉天府那边都这么说。”
一直面上含笑的杨氏闻言,手中波动知了猴的锅铲,立刻顿住了。几吸后方才继续:“哦,不是奉天口音,你父亲原本是京师人,娘是同你父亲学的。”
蒋萱觑着杨氏突然落寞的神色,真想扇自己一记嘴巴子,无意间踩着‘雷区’了吧。少不得她彩衣娱亲卖回萌,想着她便蹭到杨氏身边,没有灶台高的五短身材蹦啊蹦的,撒娇道:“娘,那个是不是炸好了,给萱儿尝尝。”
杨氏挡在蒋萱头里,生怕真烫着她。闻言不由得笑了,弯身刮了刮蒋萱的小鼻子:“谁家的奶猫儿恁的嘴馋。你再等等,娘还要再炒一道,不然便不脆哩。”
前世蒋萱还真没自己做过这个,原来还要炒一下啊。
杨氏把煎好的知了猴,倒进另一口锅里翻炒到颜色金黄后,用筷子鞋了一个在嘴边吹了吹,才喂给蒋萱。蒋萱张嘴接住,嚼起来果然又香又脆,连着吃了四五个,杨氏便不让她再吃了,说这个性味寒凉,小孩子脾胃虚弱不可多食。考虑到之前病的那场,就算为了省钱,她也不能没事找事,所以蒋萱乖乖的住了嘴。剩下的按人头,杨氏给分了三份,赵氏和狗儿家的由杨氏去送,虎子家也不远,就遣蒋萱去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