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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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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桦城下了一场大雪。
洋洋洒洒一整天,经年不遇。
也正因此,不少公司老板都大发慈悲的宣布了提前下班,让一直兢兢业业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的部分上班族们有了一丝丝喘息之机。
当然,这种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决定带来的后果也十分明显——各处交通枢纽被迫提前进入了晚高峰,作为迎接这场纯白表演的独特盛典。
新马街地铁站,一个通往桦城经济技术中心区域与大学城的重要站点,平日里人流量极大。
何薇每周五带着女儿去上舞蹈班时都会路过这里,地铁口内的楼梯转角处有专门的零食店,她每次从舞蹈班回来后都会在这里给孩子买上一些小零食,以慰劳和鼓励辛苦学习的小女儿。
“您好,您的甜筒,欢迎下次光临~”零食店橱窗里的年轻售货员露着甜美的微笑,双手捏着甜筒下方的纸托,温温柔柔的将冰淇淋交到了扒着柜台看她的小姑娘手里。
何薇牵着女儿的手,礼貌的向店员道了个谢,然后转身向地铁站内走去。
今天她买给女儿的是一只草莓味的冰淇淋蛋卷,小姑娘不顾寒冷的要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要到这个奖励。
“不要吃太快哦,这周只能吃这一个,一会儿要是肚子痛了要告诉妈妈知不知道。”何薇一边走一边半弯着腰小声对女儿说。
“知道啦!”和她牵着手的小女儿舔着冰淇淋因融化而落下的奶油,乖乖的应道。
地铁外的寒风略有些凛冽的意思,骤然抚过洞开的地铁入口,传来一阵有如呜咽的风声。
略显拥挤的候车区里,小情侣凑在一簇窃窃私语,独身的少年倚在立柱上打着游戏,手提旧包裹的老人正和身边的爱人抱怨着岁月。
众人头顶悬挂着的电子屏上,红色数字一个接一个的跳跃变换着,闪烁在何薇的眼前,像是多年前卡顿的二十四格电影,拼尽全力向着那个地铁预计的到达时间靠拢。
何薇照例和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关心着女儿的学习:“等会儿回家了要先把作业写完再玩哦。”
“嗯嗯!”小女孩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讨价还价,“那写完了作业,妈妈可以让我看动画片吗?”
“可以,不过只有半个小时。”何薇严谨的控制着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即将进站的地铁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随即车门猛然打开,里面的乘客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尖叫和哭泣有若萦绕在耳畔的蜂鸣,掺杂着“疯子”、“杀人了”之类的词汇。
没能够立刻反应过来的何薇母女茫然的站在原地,被身边跑过的路人撞得身子歪斜,差点摔倒在地。
然后,只剩零星几个人停留的地铁车厢,带着一抹抹鲜艳却令人脊背发凉的色彩映入了她们的眼帘,一瞬间仿佛还温热的腥气直冲鼻腔,刺|激得何薇胃部一阵翻涌。
往日里整洁干净的车厢此刻凌乱散落着被剐蹭到无法辨认的血痕,一个身穿灰色旧毛衣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把沾着血的小刀,正被几个年轻人强行按在地上。而血迹最浓重处,无声无息的倒着一个长发姑娘,浅粉色的棉服被割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裸|露的棉絮上血色斑驳。
姑娘身边半跪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正一边哭一边哆嗦着手捂着她的脖颈,但没有用,鲜血仍然在涌动着,在小女孩的膝下汩汩流淌汇成血泊。
而何薇,却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之中,看到那个额头被迫抵着地面的中年男人,一边扭动着挣扎着嘴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一边艰难的侧过脸来,顶着一头一脸的脏污与血痕,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
像是在笑她和地上那个姑娘过于相似的长发。
“当啷”一声轻响之后,男人被反扣着的手中那把银白色刀柄的小刀骤然跌落。
这不大的声响打破了这怪异的宁静,一直被何薇牵着小手的女儿忽然在这个时候轻轻地喊了声:“妈妈……好多血……”
她还太小,稚嫩的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恐惧和颤抖,甚至还带了些抑制不住的哭腔,没吃完的冰淇淋从她的手中掉落,在印着血迹的地板上摔得看不清原本是什么模样。
何薇猛的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发出声来。
但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在听见声音后将目光投在了女儿身上,浑浊的双目中展露出一抹异常的恍惚。
*
十五分钟后。
几辆整齐排列在地铁口外的警车,将整个地铁站与这座因为落雪而充斥着愉悦气息的城市分割开来,救护车渐行渐远的刺耳鸣笛声划破了即将吞没天际烟霞的夜,一股脑灌进行人的耳朵里,像是生怕无法给这气氛渲染上焦灼。
末尾一辆姗姗来迟的警车被从里面拉开了副驾的车门,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男人从上面走了下来,面色冷峻,身形修长。
下车后,男人丝毫没有停留,转身朝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留下身后刚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实习警察急急忙忙的将车子锁上,然后小跑着往前追去。
地铁口冷色的顶灯安静的俯视空无一人的扶梯,在四下趁着夜幕将至而半遮半掩露出艳色的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空寂和落寞。
地铁站内,通往大学城方向的候车区,此刻已经被警方拉上了一道道印着红色警示语的莹黄色警戒线,迫停的地铁内遍布着凌乱的血迹与数不清的、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脚印。
不同于线外的纷扰,警戒线内安静而空旷,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且压抑的哀悼,哀悼者们身穿警服肩佩警徽,垂着头各自忙碌。
沈默单手抬高警戒线,从下方的空隙中钻了进去,正和两侧看守的警员打着招呼,骤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恸哭。
“怎么回事?”沈默侧头看过去,皱着眉问道。
站在一旁的警员闻言答道:“这次事情比较严重,那边正在现场给目击者做笔录,这个女孩……好像……刀是她的。”
沈默眉头皱得更深,一边挥手示意身后的实习警察跟上,一边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寻了过去。
女孩袖口沾着尚未凝结成深色的血迹,哭的整个人都已经软了下去,眼看她面前那个为她做笔录的小警察一手抱着笔记本,另一只手就快要拉不住即将软倒的她。
沈默走上前单手轻轻托了一下她沾血的腰身,还没等说话,便听见身前的女孩抖着苍白的双唇,用一种微弱且惶急的声音抽噎着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是我的刀,但不是我,我不认识他,真的!”
“没人说你认识他,放轻松。”沈默松开手,低头看了那姑娘一眼,随即招呼实习生,“小芋圆,过来扶着。”
“诶!”被叫做小芋圆的小实习警将手中笔记本往腋下一夹,三步并作两步的伸手扶住了小姑娘。
“沈队……”刚刚笔录做到一半的小警察讷讷的开口唤道。
沈默回头朝着看起来有些不安的小警察点了下头,随口安抚道:“去吧,我来。”
等小警察一步三回头的走远,沈默才认真观察起眼前这个哭的一塌糊涂的女孩。
女孩应该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还化了些妆,但已经被泪水冲花了,眼睛处糊着淡淡一层水墨似的黑,领口处还露出了被棉衣压在底下的校服。
“说说情况?”沈默征求意见似的问道,语气平淡,毫无动容。
女孩似乎是被他的这种沉静感染了,几声呜咽后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未干的血迹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你……你想知道什么?”
沈默抬头瞥了一眼自动自觉拿出笔来记录的萧余远,缓声问道:“关于你,关于今天,关于那把刀,想说什么都可以。”
女孩抬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面前沉稳俊秀的刑警队长,抖着嗓子将刚才说过了一遍的事情经过又复述了一次。
“我是桦城三中高三的学生,艺术生,学美术的,放学之后照例去画室准备艺考。”女孩的声音有些恐惧。
“那把美工刀是我平时做一些设计的时候用的,不大,我就塞在书包最外边的夹层里,每天都是这么放着的,我从没想过会出事,这都不算是管制刀具!”
“不要急,”沈默低头看着女孩脸上激动地有些狰狞的神情,决定先给她塞上一颗定心丸,“他拿了你的刀伤人,和你没关系,你不会负刑事责任。”
女孩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刚才坐地铁的时候,人比较多,我没地方坐,就站在一根靠门的铁栏杆那里,抱着栏杆打盹……”
“然后,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尖叫,还有人往我的方向跑,撞了我好几次。等我清醒过来,就看到那个小姐姐倒在血泊里……”她的声音又开始抖了起来,哭腔有些抑制不住的爆发了出来“一动不动的倒在哪儿。”
“我背包的拉锁开着,我常用的那把美工刀,被那个男人抓在手里,还胡乱挥着想要伤害其他人。”
说到这里,小姑娘有些说不下去了,喉咙中几次发出作呕一般的声音,涕泪一股脑的卡在嗓子里,连呼吸都仿佛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没想到那把刀能伤人的……”
地铁里灼人的暖风仍旧和以往一样无动于衷的吹着,但那个被抬上担架带走的姑娘,却从这一刻开始,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