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59、力量

　　尤格颜苟闻言，看了穆存一眼，没有说什么。穆存心里打着鼓，知道今天但凡表现出一点违逆之心，都过不了尤格颜苟这一关。

　　不一会，外面新一批术士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要进殿。尤格颜苟带着穆存和耶律棋转到殿后，静等了几刻钟后，再转回来，果然术士们已和前一群人一样被迷香迷晕，倒在座椅上不省人事了。

　　穆存抬眼望了一圈，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他虽与这些人交往不多，却也同宿共食了许多日，叫得上叫不上名的，多多少少都见过几次。大部分人怀着升官发财的念头进入这里，提防倾轧，彼此之间从没有真正交过心，可毕竟都是鲜活的生命。许多人的最大追求，也不过是赚点小钱，混口饭吃而已。左手边第二个术士靠着手臂歪倒在椅背上，花白的胡子不自觉的颤抖着，似乎在昏迷时都很是吃力。穆存仔细辨认了一下，想起来，这是初入城时，帮了他一把的那个老人。入城之后，他尽量避免和任何一个人深入接触，和老术士的交往也就止步于城门口的那一次。他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老人的名字。

　　穆存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他感觉背后有两道审视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他闭了闭眼，在心中默念几遍“对不起”，一咬牙走近香炉，抬起右手拇指，在左手小指戴着的扳指戒面上用力一摁。戒面上红宝石的尖棱划开皮肤，血顺着宝石的幽光滑下，仿佛绽出奇诡的花瓣，滴溅进黑洞洞的炉口。

　　细如发丝的青烟一道道钻出来，扭着身子钻进昏迷术士的七窍，术士的额头隐隐聚起黑色的阴云，很快又归于平静。

　　尤格颜苟此时开口道：“雾蛊存在宿主体内的时间越长，就能和宿主的身体融合得越完美。眼下战事紧，留给你们的时间短了些，所以本王子加重了雾蛊的量，你们驱蛊时也要更加专注才行。”

　　时间越长，融合得越完美，是不是雾蛊和宿主就越难分离？穆存暗暗思忖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雾蛊下了之后，还能收回吗？”

　　“雾蛊需要蚕食宿主的精气存活，等宿主精气耗尽而死，雾蛊自然就脱离了，届时再找其他宿主作下家。”尤格颜苟淡淡回答，又反问道，“你想提前收回么，这是本王子赐给你们的无上力量，为什么要收回呢？”

　　“没有，”穆存连忙回应道，“殿下的恩赐，小人感激不尽。”

　　尤格颜苟勾唇一笑道：“天地万物，蛊是最奇妙的一种。你们获得了蛊术的力量，就要向敬畏狼神一样敬畏它。不，要比狼神更敬畏。”

　　北疆大漠的子民，世世代代最敬重的神灵，就是与天狼星对应的狼神。尤格颜苟的这番话，在外已经是大不敬之语，听得穆存和耶律棋都愣了一瞬。只是仅一瞬之后，二人都会意地把右手抵在左肩，极其郑重地回道：“小人明白。”

　　“这几日，本王子会把所有术士都传唤一遍。本王子精力有限，就由你二人分工，给剩下的人种下雾蛊。”尤格颜苟顿了顿，又道，“光会种蛊不够，驱使傀儡也难度不小，不过你二人是本王子精心挑选的人才，学这些倒好上手。这几日你们就住在偏殿，拿古籍研究蛊术，随时等我传唤。本王子会派人在殿外保护你们。”

　　穆存了然。说是保护，其实不过仍是不放心自己，派人监视而已。他想了想，又问道：“我们不回到术士院里，不会惹人怀疑吗？”

　　“这个你放心，”尤格颜苟自信地道，“还未被下蛊的人，本王子遣个军官去，随便编个理由搪塞了就是。他们现在一心想着本王子的亲授蛊术，自然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而被种了蛊的人……他们只会记得，应该记得的东西。”

　　入夜，穆存住进新的厢房，看着周围陌生的陈设，坐在昏暗中久久没有动弹。他屏息听了听窗外的声音，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在门口的回廊里往返来回，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十分明显。耶律棋住在对面的房间，早已吹熄灯盏入寝。于是穆存放下心来，心想此时应该不会再有人进门了。

　　穆存深吸口气，开始感知自己的蛊虫。今日刚收下的雾蛊果真威力很大，感应的光点全都聚在一起，几乎亮到盖过原先的蚁蛊。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隐隐发热，牵着那些蛊虫，从心底油然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快感。即使远离名利场如穆存，在骤然获得如此巨大的力量之后，都难免被影响心性，甚至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贪念。他直觉不妙，暗暗发力，把这阵欲望强行压了下去，光是这个工作，已经让他的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再次稳定心绪之后，穆存终于能够重新收到蚁蛊的感应。他聚起蚁群，开始悄悄往城外运送。

　　前日里返到他房内的那群蛊蚁，在透露尤格颜苟的秘密给他之后，还顺带为他留下了循息找蛊的方法，让他通过自己的蚁群找到对方的所在，以便之后再联系。不知道卫翎从哪里找到的高手，穆存惊叹之余，认真地记下了方法，正好现在可以拿来联系，不必费大力气驱使蚁群，一点一点爬上重华城找院子了。

　　穆存眉头紧锁，沉浸在蚁蛊的操控之中，渐渐卸下了对屋外的防备。冷不防吱呀一声，面前的房门忽然大开，莹白的月光猝然投在他脸上，似天光大亮。穆存没有防备，猛地睁开了眼。眼前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背着月光面向他静立着。

　　穆存呛得闷咳一声，驱蛊进程骤然被打断，反噬的冲力使他一口逆血涌到嗓子眼，伸手使劲一捂才不至于喷在地上。他忍着胸口的剧痛强行咽下那口逆血，嗓音因为血液的浸润沙哑得可怕，像地狱传出的兽嘶声：“谁！”

　　推门而入的耶律棋看着穆存的双眼，方才穆存猝然被月光照射，眼底泛起的不寻常的荧光，让他眼中的探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他又笑道：“阿史那老弟，是我啊，耶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