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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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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周昱对她再好,后来一年里,都没敢带她出现在亲戚面前过。
周于以为回家后会被教训一通,结果那晚周川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很好,周于上楼前,他还专门喊住她,破天荒地问她什么时候开学。
然后想起周于要中考了,他点着头自言自语:“嗯。”
“年纪差不多。”
周于被他搞得一脸懵,只配合着笑笑上了楼。
她回想着今晚的一切,自己从长廊回到包厢后,很多人都板着脸不说话,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真怕当场被赶出去。唯独周川一个人,听到大家提的人名,笑着让服务员拿上自己存的几瓶酒,带人出了屋,再回来时,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坐下前兜眼给几位孩子母亲一记提醒的眼神,后来席上再没有人敢提起顾惟两个字。
周于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道行太浅,这一晚很多微妙的东西,她一样没搞明白。
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周于一个人回了趟老家,去为外公外婆扫墓。却没想到,她前脚才下车,舅妈一家问讯就赶了回来。
当时周于刚在厨房生起火,拿起扫帚正准备打扫,就看到面色枯黄的舅舅笑着走了进来,笑出一副苦相,微佝的脊背就像被生活压断了又接起来,半折不折,从头到脚还是那副她熟悉的样子。
无能为力的慈祥样。
对这样的舅舅,她的心硬不起来。她心里叹了口气,找了凳子让他坐下。
舅妈跟在后面,骂骂咧咧在房里转了一圈,也不和周于打太极,直切主题:“这次我们回来,就是趁着你在,要把这院子给卖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晓得平时有没有什么阿猫阿狗进来占便宜。”
“你也看到了,你舅舅病成这样,需要钱,想必你外公也是愿意我们卖了的。”
周于低头稳稳扫着,并没有理她。
这几句话她从小听到大,外公还在的时候,她就说过卖了大房子,留间小的就行。
自己这样也算是被吓大的吧,周于想,同时默默等着她拐弯抹角跟自己要钱。
说来说去还是钱。
这钱终究是要给的,不如让她先把想说的都说了。
舅妈继续抱怨,说自己有多不容易,摊上你们这一家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周于知道,和舅妈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清的,她想说什么任她说,自己该做什么自己做,谈,只会无休无尽没有结果,最后闹得你死我活。
只是周于没想到,他们真的带了买房的人过来。
看着趾高气扬进来那几个人,周于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动不动安静了几秒。她的突然安静让舅妈也意外地闭了嘴,以为自己的行为确实太过分,吓到她这个小孩子。然而不过片刻,周于爆发了,她颤抖着肩,拿扫帚把人追了出去。
她红着眼,满身戾气,任凭舅妈怎么阻止,都没反应,丝毫不留情面。
这是周于第一次拂舅妈的面,第一次打她的脸,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可掌控的一面。
舅妈觉得周于是认到爹了开始看不起人了,她气急败坏,指着周于骂:“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
“你们家各个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妈是,你外公是。”
然后她指着周于舅舅:“他也是!”
“你妈当年来读书是谁照顾的?你外公又是谁照顾的?”
舅妈笑:“他儿子吗?”
“他这连桶水都扛不起的儿子吗?”
“还是他早死的女儿?”
周于颤抖着唇,仰头闭上眼。这些话她也听过无数遍,但每次听到心里还是难受,偏偏她无可反驳。
最后舅妈拿着刀子直指自己脖子,逼周于:“你们是不是要逼死我,啊?”
“送走老的照顾大的,大的还在病床呢又来个小的。”舅妈指着周于舅舅问,“啊?我做错了什么,要照顾你们一家子,我凭什么要受这些罪,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说,你给我说啊!”
“你现在还长本事了是吧,厉害了,敢这么对我了。”
“为了照顾你们,我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管,现在成什么鬼样子了。啊?我做错了什么?”
买房的人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出,又是赶人又是要自杀的,坐上车赶紧溜了。
舅舅本来被舅妈的过分逼出了几分硬气,一听她这么讲,整个人又蔫了下去。
舅妈的刀子逼近了一分,舅舅站起来一把抢走,舅妈蹲在地上哭,骂周于:“你要是有良心,就不会这样做。”
“知恩图报的人必然是砸锅卖铁也要回报的。”
“而你呢!”
“我卖个房子,你都这么欺负人!”
周于憋着泪,心里也很累,这一年她已经给他们二十万了。
她只不过是个私生子,她有什么。她已经省吃俭用尽最大能力回报他们了。
更何况,周于吸了吸鼻子,她其实不欠她们。
妈妈留给外公,外公留给舅妈的那笔抚养费,远远超过了这些年自己在舅舅家的开销。
外公从来没有让舅妈照顾过,妈妈当年也从没在舅妈家叨扰过。
而舅妈那不务正业的儿子,周于实在想不出和自己家有什么因果关系。
“这房子总的也不值多少钱,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舅舅是你外公的亲儿子,拿你外公的东西救你舅舅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周于心里被逼的疼,就是因为不值钱,所以何必一定要卖呢。说到底,你不过是想让我给你们一个交代而已。
周于扶起舅妈:“舅舅的医疗费,报下来,顶多五十万,舅妈,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情况。”
“多得我也给不出,明年手术时,我会把钱凑齐。如果还有能力,我再负责舅舅的疗养费。”
“不过你要明白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哪天家里觉得我不顺眼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法承诺什么。”
不等舅妈再谈条件,周于松手,拿起包走出去:“人不能贪得无厌,如果你还不答应,执意要卖,那就法庭见。”
“这房子外公留了遗嘱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动。”
说到这,周于语气徒然变冷:“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有个哈佛法学院毕业的哥哥。”
舅妈和舅舅猛地抬头,只见周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过了会,人又折回,冷冷提醒着:“走时候记得锁大门。”
舅妈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张着的嘴硬是挤不出一个字。
后来的几个日夜,周于也曾为自己的盛气凌人自责过,尤其某个下午舅舅背着舅妈,偷偷带着一盒咸菜来看她的时候。
她终究还是服软了,当晚打电话给舅妈嘘寒问暖了一番。
那天见舅舅时,隔着几步的距离,她心里所有情绪在开口前全化为一声戏谑,她轻轻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像在自嘲,但又不像。
她在透过嘲自己,来嘲这世间情义。
那晚在宿舍后方隐蔽的角落里挂断电话后,周于又接到了周昱的电话。
周昱说下次回来要来看她,估计一个半月后,让她学习加油。他无意间提起了周川和隔壁家的顾叔叔,说什么周于记不太清了。
但因为那个顾字,那个很久没见过的清冷少年再次浮上她心头。
那晚躺在床上,周于又想起了那次酒店长廊里,他看着自己眼里的戏谑,像窗外远处的灯光,明明灭灭,现在她懂了,他确实在透过笑她,笑其他东西。
辗转反侧之间,她发现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在意他的理由:她和他有点像。
备考的时间总是格外快,转眼周昱就要回来了。
他来的那天,一放学,周于就匆匆忙忙赶回宿舍。
当时室友正在啃苹果,见她躲躲藏藏地在柜子里掏东西,脱着旧棉袄旧球鞋,似乎要往外跑,于是问:“周于,你去哪呢。”
周于敷衍搪塞:“有点事。”于是她穿着白衬衫,顶着四月还有点冷冽的寒风跑出校园,直到远离人群,才从袋子里掏出家里带来的昂贵大衣。
以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出现在周昱面前。
她这才知道周昱辞掉了在美国的博士后工作,要彻底地回国。
“那你准备在哪工作?”周于好奇,有关周昱的一切总能让她知道更多她不曾了解的东西,让她闭塞的视野不断开拓。
“很有可能进体制内,家里也是这么希望的。”
周于喝了口果汁,想说又不敢说,最后问:“那你想做的是什么呢。”
周昱笑了笑,和平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哥哥我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嗷。”周于吸着吸管,想着这样也好,她就能经常见到周昱了。
周昱提出以后可以每周日来接她回家,周于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周昱知道她不太喜欢回家,也不勉强:“那我每周日来看你一次。”
周于再次想也不想婉言拒绝。
“你这傻丫头,我来看你天经地义,别有心理负担。”
周于没说话,只笑着拒绝。她其实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学校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是同学们眼中又邋遢又土气的孤儿,也不想因为周昱的到来让大家知道自己变了一个人,给自己招来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毕竟学校太差太乱,什么人都有。
“嗯,因为只剩两个月了,等考上了,以后我就会在家附近读书了。”
“我怕分心,考不上就完了。”
周昱听了,皱着眉陷入沉默,周于再不了解他,此刻也能看出他眉宇间的挣扎和自我斗争,然后她听见他对自己说:“外附那边,有我在,你总能去的。”
那一刻周于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哥哥,倒是与众不同,没有公子哥脾气,相反,正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