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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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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一夜未眠,天亮时也举着灯顶着一张略潦草的脸翻医书,时不时写提笔写两行字。
他已经很疲倦了,眼底一片乌青色,困意侵袭着他,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翻书。
高长仪站在他面前时,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着人许久,最后还是低头翻医书。
高长仪走到他身边,偏头看他一会儿,抽走了他写出来的药方。
墨还未干,她朝它吹了一口气,转过头问他,“这些有用吗?”
方明愣怔看她,与她目光相接。
高长仪将药方放回原处,在这一片混乱里寻了个地方坐下,随意拿起一卷医书,看了两行,又扔到了地方,十分真心实意地对方明道:“也许你该找个徒弟。”
“啊?”方明如今头昏沉的很,只听一遍搞不懂她的意思。
“子雍,收个徒弟吧。”
方明缓了好长一会儿,终于回了神,张着他那双血丝遍布的眼,声音干涩,“你醒了?”
高长仪点头,“嗯,醒了。”指着自己额头上的红痕,“找你讨点药抹一抹。”
她离开那边的乱局,寻了条干净的榻端正坐了,唇角带笑,却自带疏离。
方明这才挪了下地方,可是坐太久,腿都麻了,才站起来就又跌进了乱书堆里,狼狈的很。
好不容易他缓过来,翻了药出来,放到高长仪身侧,看着她额头那大片的红痕,问她:“怎么弄的?”
“摔的。”高长仪拿起药膏闻了闻,清清凉凉的,倒手心里一点,碧绿的颜色,好看又好闻,她很满意,在掌心晕开,然后小心地抹到了伤处。
“不是摔的。”方明说,“我觉得不是。”
“准确来说,确实不是摔的,是撞的。”高长仪说,然后把瓶子塞好,收进袖中,抬起头对方明道:“天亮了,要见人的,你收拾一下吧。”随后站起来,跟他告别,“收拾完休息一会儿吧,我不扰你了。”
待到人都走远了,方明才如大梦初醒,忙要追出去,被如帘秋雨堵在了檐下,风一吹,彻骨的冷。
高长仪撑伞走过那段青石板小径,路过那黑衣侍卫时朝他道了声谢,然后再不看一眼,径自按着原来的路回去了。
院落深沉,秋雨梧桐更添寂寥,高长仪捧了碗姜茶默默喝着,冬儿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讪讪不敢向前。
高长仪放下了碗,磕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冬儿低着头,神思涣散,被这声响吓的哆嗦了一下。
“胆子怎么这么小?”高长仪笑一声,站起了身,穿上了木屐,拿起了伞,看样子是要再出去一趟。
冬儿要跟上去,被高长仪制止,“我自己走走,你不必跟着。”
待她都转过那道门走远了,冬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确实是有变化,变的不爱搭理人了。
高长仪去了莲塘,她不欲听雨敲残荷,是为了寻人。
她收了伞,热情洋溢,对先来者道:“先生果然在此。”
钟维回身,见是她,不知为何,心中咯噔一声。难为他一个过了知天命的老头子,竟然对一个后辈怕成这样。
他欲起身行礼,高长仪抬手制止,“先生不必多礼。”而后她自顾坐下,挑了只杯子为自己斟了杯酒,小抿一口,又放下,朝钟维露出个笑,道:“我沾先生的光,这酒不错。”
钟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顺着她挑了个话头,“夫人也爱这杯中之物?”
“不爱。”高长仪偏头,巧笑倩兮,温婉端庄,道:“只是来寻先生说话。”
钟维抚了把胡须,呵呵一笑,说:“那不知夫人寻我,所为何事?”
高长仪为钟维空掉的酒杯添了酒,笑道:“先生何必如此见外?我说了,只是来寻先生说话罢了。”
“不知夫人想问些什么?我定当如实相告。”
高长仪侧头笑,道:“实不相瞒,我有许多话想问先生,不过先生放心,我只想知道些跟阿允有关的,旁的不会多问。”
“那夫人为何不等克让回来,亲自问他呢?”何苦为难他一个老人家。
“说起来,我先要问的就是这个,北边是在打仗吗?我跟阿允聚少离多,我担心他的很。”高长仪道,“他不会有事吧?”
“夫人不必担忧。”钟维说,“克让虽年轻,但也稳重,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长仪听了这话就很开心,雀跃道:“这样吗?既然先生都这样说了,我必定是信先生的。”她又说,“看样子,收复失地,便在不日之后了?”
钟维拿酒杯的手顿了一顿,看着高长仪,半混浊的眼睛带了份探究。高长仪任他看,并不躲避遮掩,好像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无窥探之意,钟维心中所想,都是多虑。
雨渐渐停了。
这场谈话并没能继续下去,雨停了之后风蓦地大了,钟先生年老体弱,见了风就咳个不停。钟先生向她告罪,并约她下次饮酒闲谈。
高长仪送他走了一段,在塘边的柳树下,她细声细气地讲着要钟先生保重身体的话,还说自己要亲自去拜访,钟先生闻言咳的更厉害了些。
钟先生走后,高长仪坐回她原先的位子,她拈起自己用过的那只杯子,看了一会儿这瓷,轻轻嗅了嗅,把残酒泼到了地上。
风吹的确实是有些冷,她也有些受不住,于是这地方她也不再待,撑了伞也一并离去了。
她本是漫无目的地走,没想到竟走到了那日的院落前。
秦贤正站在门口,她脸色不怎么好看,方明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有人抬了担架出来,白布从头到脚遮着,抬担架的人用绢布围着口鼻。
有人死了。
发了伤寒,就死了一个,没连累到别人,这人就算死了,也算是做了功德。
方明本就没有休息,翻医书写药方耗了不少心力,就算是年轻人身强体壮,但也不可能同没事人一样精神奕奕,即使是收拾了也是有些憔悴,此刻立在那里,脸色青白,不像是劳累,倒像是气的。
有没有人患伤寒他自然清楚,用的什么药他心中也有数,如今人死了,人不是他杀的,他也是凶手。
秦贤安慰他道:“子雍,是她自己命不好,并不是你的问题。”
方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好看起来,她叹了一口气,又说:“她伺候我一场,哪怕她带来不虞,我也不会薄待她,连同她的家人,我也会稳妥安置的。”
方明没说话,看了一眼白布下隐没的尸体,抿紧了唇,咳了两声,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
秦贤目送他离去,回头时看到了伞下的高长仪。
高长仪把伞移开,微笑着朝她颔首,遥遥打了个招呼,随后收了伞,递到了离他最近的侍卫面前,道:“我要到将军的书房,你给我拿着伞,我累了。”
将军的书房,自然不是等闲人可以靠进的,是以,这侍卫没有接高长仪的伞。
高长仪不以为意,甩了甩伞上的水珠,伞头戳到了那侍卫的佩刀上,道:“我是你们夫人。”
“你们将军还要听我的,我使唤不动你?今日你慢待我,来日待你们将军回来,我可是要算账的。”
她说话的时候认真,况她这样的,因自幼耳濡目染,真摆起架势来,唬人是足够的。
那侍卫有些迟疑,面有难色,但仍旧没有接。
高长仪软了语气,说:“天冷了,风又大,吹得我手冰凉,再说了,这是什么大事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高长仪把伞塞进他手里,“你怕我刚刚来日算账的话,不愿意讲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跟我走吧。”说罢自己先转了身。
这斯文侍卫手里攥着伞,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去,高长仪此刻回头,瞟了他一眼,冷漠如冰,又转了回去。
他因为这一眼,提步跟了上去。
他跟在高长仪的身后,手里紧握着伞柄,却连头也不敢抬。
走到岔路口时,高长仪突然顿了下来,回头对这一直低眉顺眼的侍卫道:“你走前面去,前头草木深,会弄湿我的鞋子和裙摆。”
许是自己非常喜欢的缘故,所以裴允为高长仪准备的衣裳,用料皆是素纱,步履微动间潋滟流光,名贵非常,她锦履上还镶了硕大的东珠,穿这么一身去趟雨水,确实像是在说笑。
她语气是坚决的不容置疑,这侍卫本来就已经在气势上低她一头,这会儿自然不敢违逆。
这两人换了位置,高长仪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侍卫后面,脚印都未曾追随错,所以到地方的时候,她形容还算尚可。
高长仪拿回了伞,对这帮了她一路的侍卫笑着说,“谢谢你帮我带伞。”
她要走,侍卫喊了她一声夫人,她闻言回头。
这侍卫磕绊着讲,“夫人,我,我的名字是,是……”她说不出来。
高长仪却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她继续往前走,自然,定要有人拦她,甚至连刀都露了锋刃来。
她浅笑,道:“我是你们夫人,今日来此,是我想寻一方印,将军收着,我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