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 终章 ...
-
讲这个故事之前,我其实应该是释然了的吧!可是还是会不自觉地淌了眼泪。
故事的开始,要从很多很多年以前说起。偏僻的山村,宁静又安详。夏天的中午,整个山睡得沉沉的,整个村子恹恹欲睡,人们都在做着白日梦,听着蝉鸣,任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每个人都睡得沉沉的,仿佛可以睡到地老天荒。
当小伙伴敲我的窗户小声呼唤我的时候,我从酣甜的梦里醒来。我想说,如果可以,如果可能的话,我那天没有醒来该有多好?可是人生没有重来的说法。我蹑手蹑脚地起来,绕过睡得正熟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去见我的小伙伴。一出门两个人就手拉手撒了欢似的奔跑。小孩子的世界,酷暑还是凛冬,大抵没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我们多大呢?八岁?或者九岁。
那真的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的记忆很是模糊。
我和小伙伴玩累了,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他们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干活,可能是打晒干了的豆角还是干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村里有个哑巴,小孩子都很怕他。
那天地上有一根刚被人砍下来的竹子,又重又长,或许并不,但在我的记忆里,很重,重得一个人拖不动。
哑巴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和小伙伴一前一后,试图拖起那根竹子。
我在前面。
我们大概很开心吧!
玩得不亦乐乎。
枝桠在地上刷刷刷的,可能吵到了哑巴,也可能是打到了他。不记得了。但是后来很多人都说,是我用竹条抽他。那天周围明明没有人,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
哑巴发怒的时候我不知所措。
我尚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伙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远跑开,好像就快到家了。
而我呢?
哑巴将我从这头踢到那头,在盛夏的地面,应该很用力吧,我当时应该很疼。因为我连跑的意识和想法都没有,我趴在地上,被他提起来跪在地上,用那根我们一直抬不起来的竹子使劲抽打。
我恍惚记得那天的太阳真的很大。
而我像路边那块被风吹日晒的塑料袋。
有人出来了。
有人看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把他拉开了。
我被不知道的谁带走了。
我应该很疼。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在哪里做了什么。
因为我回到家的时候暮色四合。我们这里的夏天向来昼长夜短,大概七八点钟也还能看见亮光。
我没有说话。
母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我记不得了。我当时躲在屋子里,被她拉着,看见了我身上一条一条红肿起来的印子,触目惊心。
她应该很生气。很心疼。
她拽着我,或许是想要讨一个公道的。
我一直哭。
我不愿意去。
可是还是被拉着去了。
那个时候的路上,许多人,正是人们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的路上。
母亲声泪俱下。
周围的人说,他是哑巴,何必计较。
况且小伙伴也说,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回家了。
远方山上的大人说,看到我用竹条打了哑巴。
哑巴上蹿下跳,连比带划,说我伤了他。
只有母亲孤立无援,无计可施。
于是她只能展示我的伤痕。
我不肯。
我当年作为女孩子的自尊心刚刚萌芽,周围全是人,一眼不错地看着我。
母亲用尽力气撩开了我的衣服,扒开了我的裤子。
时至今天,我依然觉得自己当年仿佛赤身裸体被众人围观。
大抵是亲眼所见太过震撼,人群寂静无声。
我嚎啕大哭,身上不知道疼不疼,可是我的难堪太疼了。深入骨髓,伴我一生。
于是他们唏嘘一番,最后得出了他不过是个残疾人,闹到警察局也不会怎么样。于是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母亲带我回了家。
我再记不得那时候她怎样了。
可是我死了。
在此之前,我爱笑爱跳,高调张扬,每天像不疲倦的马儿一样四处奔腾。
从那天以后,直至我小学毕业,我都不怎么再敢走出家门。刚开始那年,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大人们的调笑,听说你被哑巴打了?为什么?
没有人关心我到底疼不疼。
我越来越不爱说话,越来越沉默。大家都说我长大了,大概吧!
只是那些年,我见到哑巴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两腿发软,脸色苍白,心跳骤停。但是我却已经可以控制得不露声色,没有人可以看出我的害怕。
甚至于,我一直不太能接受男生靠我太近,正常的握手也不行。
小学没毕业之前,我每天都在想着长大以后要怎么报复他。
有段时间真的撑不下去,甚至想过自杀。庆幸的是那把削笔刀太钝了,可能是生锈了。
而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初二那一年,我大概开始慢慢走出阴影。
于是有一次作文比赛,这件事成了最好的素材。
不出意外,是一等奖。
可是当指导老师一脸怜悯地问我是不是亲身经历时,脑子里一瞬间空白。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赤身裸体地暴露在黄昏的哭喊里,让每人来看上一眼,感叹一句。
我用了很多年,才能够再次坦然地走上那条路,却依旧不能原谅那个人。
尽管他老得非常可怜。
尽管大家都说他很好。
以前我责怪小伙伴,责怪哑巴,责怪妈妈。
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妈妈。
她为什么可以将我置于那样难堪的境地?
可是我想,这件事情对于她,大概就像鲁迅的弟弟对于那个风筝一样吧。鲁迅自己心里的罪孽无法救赎,我心里的荆棘丛生。
我不敢亲近谁,害怕一切亲密的关系。有人说我生性凉薄。我不知如何解释。
我独自为王,一个人自得其乐。
我羡慕热闹,但我不敢。
我想要朋友,但我不敢。
我想要家人,但我隔阂。
我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信任。不信任父母,不信任朋友,不信任自己。
很多年来我都在想,就算回到那天,不奢求有人免我灾祸,只求能给我留一点尊严,或者相信我的懵懂。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罪有应得?
我也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何至于此?
未老先衰。
不过如此。
我一直想,如果不是那些年的诚惶诚恐,如果不是那些年的自我怀疑,如果不是那些年的夜不能寐,我是不是就真的是一个明媚阳光,自信骄傲的女孩子呢?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信,我可以肆无忌惮的遇见。
我可以。
而不是躲在黑夜里舔着伤口,期待别被人发现。
这原本是想讲给A 先生听的故事,属于我的秘密,属于我的理由,只是,大抵是没机会了。
第七年夏早已结束。
我原本以为他是新生。
该放弃的已经放弃,不再惦念。这样也好。
心动的已经离去,本来以为能够互相治愈。
A 先生,悄悄告诉你,其实从你那天趴在桌子上看我的时候,你清亮的眼神真的很可爱。
而我的心动,大概是某个午后,你走过我的窗前,笑得很温柔。
此后种种,不说也罢。
你我之间,是我不够勇敢,错过了时机,只能等天意。
或许,有机可乘。但我依然胆怯。
我没有希望。
却奢望你能一直看到我。
不过,也好。
祝你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