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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一个病人(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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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翩一开门,就听到护士长在里面喊“小心!”
但是还是晚了,羽翩被一下子撞倒在地,抬眼看到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人,他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用力低着头,泪水便掉在了羽翩的脚上。
羽翩怔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绝望至极的面容,和电视剧里演得一点都不一样,震撼至极,冰凉至极。
天乐吓了一跳,刚想上前把羽翩扶起来,“混蛋!”这位高中生就突然朝着羽翩一声大吼,整个病房里病房外一下子全部愣住。直到他又跑走,大家才反应过来,几位护士又赶紧出去抓住那个高中生。
子七进去安慰王教授平静下来,毕竟他的病不能受刺激。但王教授不听劝,非要下床看看羽翩,羽翩于是也放下去看刚才那个高中生的心思,赶紧站起来走过去让他看见自己没事。
看病人慢慢放松下来,护士长才放心下来,把病人交给羽翩,赶紧出去看看家属的情况。
“唉……”看到羽翩没事,王教授放下心来,这才又躺回床上。主治医生立刻把床头抬高,让他舒服一点。
随着视线移动,王教授看到了站在一边低头沉默的天乐和子七,“子七、天乐,你们快去看看瀚文,别让他在乱来。”
天乐和子七对视一眼,王教授这里有主治医生和羽翩也就不担心了,他们立刻转身出去看那边的情况。
“瀚文?”刚才那个高中生?
“对,我的儿子。”王教授咳了几声,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果然。羽翩还是对他刚才那一滴泪和脸上全部的悔恨与绝望印象深刻,她不免皱了皱眉。
王教授以为羽翩正在因为那一句“混蛋”生气,赶紧抬手按住她,“他一直以来都和他妈妈住在外面,不知道我生病,可能一下子打击太大了,你别忘心里去啊。”
“我没多想,”羽翩愣住,她从未听说过王教授的家庭是分离的,但还是先安抚,“你先睡会儿,我去看看情况。”
两个人出了门,医生怪道:“你不知道你们教授的家庭情况吗?”
羽翩无言,低头自责:“他从没和我们说过,我……也没有在意。”
现在细细想来,才感觉到自己忽略了好多细节,王教授总是陪着大家出去玩,出去聚餐,第二天早上他也在,什么时候去找他,他都会坐在办公室里,就像从来没有回过家一样。
“啧,”羽翩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教授第一天晚上来住院的时候,就是天乐陪着的,后来任何手续、签名,也都是院长作为家属来处理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我太大意了。”
“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了,先把他儿子安抚下来再说。”两个人很快走到了护士站,护士站里的氛围并没有比病房里好一点,天乐浑身颤抖看王瀚文,子七则像是被气到无语一般锤墙背着他站着。
“家属你想见他我们很了解,但是你爸爸的病不允许他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所以我们不赞同现在——”护士长看他们两个解决不了,上前解释。
“我不想见他!别说得好像我很关心他一下。”王瀚文却立刻反驳,不让护士长说完,“我只是来看看这老头临死的样子而已。”
“滚——”天乐忍无可忍,大喊出声,“立刻给我滚!”
“好啊,哥,你作为医生居然骂家属!”王瀚文指着他大喊,“你们医院里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嘶——”感觉几位医生和护士立马拉下了脸,但出于职业操守忍住了。
“我现在不是医生,我是王教授的家属,是你哥,在赶走你这个不孝的弟弟。”要说刚才还有几位护士想劝劝天乐,但现在大家都挺想让他滚的,于是就都冷着脸,看他被天乐斥责后愤恨着,胡言乱语地骂。
王瀚文骂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他,而且一个个虎视眈眈,像是怕了,又像是撑不住了,于是又骂了几句就跑走了。
直到跑进楼梯间里,没有人看到他,王瀚文才再忍不住,缩起来躲着。
经过这么一闹,快到8点半了,医生护士的交班才终于完成。
天乐跟着带他的医生去了他自己的岗位上,子七也去了地下一层,两个人看起来还是很生王瀚文的气。
羽翩理解地拍拍他们俩,但是自己却未能理解。
从头到尾量完所有病人的体温,羽翩皱着眉仍然没能放下他当时的表情。再这样下去工作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她长呼一口气,进楼梯间里冷静冷静。
却没想到一推门,便看到王瀚文缩在一角,轻声哭泣。
“爸爸……”
他好像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进来,吓了一跳之余,立刻站起来要跑。
“喂喂!”羽翩叫他,但他没有搭理,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他大概也是很后悔没有陪伴教授的吧,所以知道的时候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乱闹一哄……
“唉……”站了好久,也没有等到王瀚文再回来,估计是真的走了。
羽翩轻嘲出声,自己又何尝能接受,只能用没日没夜的研究吞噬这种抑制不了的害怕和悲伤。
但刚要走出楼梯间,突然听到急速上楼的声音,羽翩愣住,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这一定是王瀚文。
果然,她凑近楼梯,王瀚文的泪水没有止住,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却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哭一样慌张。
“姐姐!”他大叫出声,声音再不是之前对自己吼,和对天乐和子七吼时的骄纵任性,反而着急但又懦弱,全部的乞求,“我错了,我错了。你救救我爸爸好不好,你让他一直活着好不好,你很厉害的,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我听我爸说你们一直在研究,所以你们一定要照顾好他好不好?我求你了……”
说着说着才发觉自己还在哭的样子,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但手抓着羽翩仍然不放。
羽翩觉得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嗓子很痛,原来王教授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一直在研究……她也仍然没有自信告诉面前这位捂嘴痛哭的男生,她可以救他。
“我……”曾经学的,想的,这种时候该怎么安抚,曾经看过的研究,心理研究,护理研究全都一扫而空,羽翩许久没有这样不知所措。
“姐姐!”突然,楼梯间的门开了,白大褂的一角露进来,王瀚文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深恶痛绝的事物,最后握紧了羽翩的手,但也只一瞬,再次抛给羽翩一个乞求的眼神,便再次跑走了。
而羽翩,什么没有说,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进来的只是一位普通的医生,仅仅看到一个男孩跑下去的身影,也不怎么认识羽翩,随便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走下去。
又只留下羽翩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情绪占满全身,她也只能这么站着。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发觉自己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干。
不能再“偷懒”了,羽翩整理好情绪,出了楼梯间继续工作。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羽翩常规巡房。打开门,王教授果然没有睡,“教授?”羽翩轻轻叫他,看他转头时,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安宁。
她一愣,还以为教授会因为早上的事而生气才睡不着,但现在却笑得那么平静,羽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笑容反而更让她害怕。
不过她还是安慰,“你的儿子,看起来很关心你啊。”
“是吗,他没再乱闹吧。”
“没有,”羽翩当然不说实话,惯例给他量血压,但脑子里王瀚文缩在角落里哭泣的样子、和他最后放下尊严的乞求表情,却总是去不掉,最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刚才,看到他缩在楼梯间里,”她抬头,看到教授的笑容缩回去,眼里她熟悉的心疼浮现,“看……看来他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平静心情,才能再来看你了。”
教授静静地听她说完,轻皱了皱眉头,但又同时笑起来,看起来有些逞强。
“不过这不也说明,你儿子还是很爱你的。”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家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认为,这一点最为重要。
“是啊,”教授看起来也很同意这句话,而且被温暖到了,“他也是很需要我的,看来。”
现在的笑容总算让羽翩放下心来,不再在意一开始他太过安宁的表情,羽翩还有别的房间没有巡,叮嘱他吃药便走了。
门轻轻关上的一瞬间,一滴在眼眶里滞留已久的泪水落进了药瓶里,把药给打湿了。但王教授没有在意,他看向窗外。
今天的阳光太过刺眼,正好也没有拉窗帘,他觉得他真的要好好感谢这个世界,虽然他这一生都没有被它眷顾,但至少最后给予了自己一轮骄阳,就这一轮他就应该感谢。
在它的照耀下,自己的泪痕才没有被自己最在乎的人们发现。
今天羽翩上中班,12点才下班,于是现在必须坐在护士站里,没有办法进去和另外三个一起讨论病情。今天的夜晚看上去甚是安静,每个病房都没有什么声响,看起来都睡得很熟。
羽翩闲下来,轻轻叹气,很是疲倦。
“羽翩啊,”圆圆姐今天上晚班,12点上班,她便穿上护士服来了护士站,一眼瞧见了还在出神的羽翩,“你下班啦,12点了要。”
“哦……”羽翩回过神来,放下病例本,顺便把今天测量的数值什么的给圆圆姐。
“诶?你们王教授的血压有点奇怪啊……”圆圆姐突然说道,羽翩立刻回头看。
确实,王教授的血压数值一直正常偏低,这次却高到140。
羽翩回想一下,自己当时量血压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想王瀚文的事情,隔壁41床的血压倒是一直挺高的。
估计自己写错了……
“你要不要再去测一下。”圆圆姐提议。
“嗯……”这么晚么,羽翩有点犹豫,但还是拿着血压计去了。
打开门,窗帘已经拉上了,整个病房很是宁静。
走到教授身边,他睡得很熟。
“教……”羽翩刚叫出声,但很快又反悔。今天发生这些事,他肯定很累吧。
不忍心叫他醒过来,羽翩站了一会儿,又出去了。
到了护士站,她仔细看了看测量数值,41床的数值正好正常偏低,看来自己当时记录的时候是把这两个数值写反了而已吧。
圆圆姐看她回来,拿着笔过来准备写测量数值,“怎么样,多少?”
但是羽翩笑着拿过她的笔,“我写反了,40和41床的。”她把两个数值改了一下,“后面就拜托你了,我先下班了。”
“哦,好。”圆圆姐稍许有点觉得不对劲,不过看前面40和41的数值,确实像是写反了而已,便也没再管什么。
“我来了,”羽翩打开CRC的大门,“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天乐和子七正低着头算剂量,都没空理她,于是就主治医生抬头看她,满脸带着激动的笑容,“我们终于有进展哦。”
“真的!”羽翩瞪大眼睛看他,一时都不敢相信,激动得手都在抖,“什么进展!”
“还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中药试剂,我们中和了一下这个病例还有我们礼拜二找到的那个,今天晚上咱们算出剂量,明天一早就给王教授试试。”
“好啊好啊,”羽翩立刻拿过来病例,划出两个中药试剂的毫克数,也进入了计算。
于是四个人又一头扎进去,等到天大亮,才终于谨慎的算出一个剂量来。
他们又一次错过了交班,CRC都已经习惯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意识到又闯了祸,四个人心虚地道了歉,赶紧收拾好东西走了。
“那我们先去调试剂了。”
“嗯,我去看看你们王教授,顺便查个房。”主治医生和他们摆手,往病房里走去。
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是毕竟是他们这么久来第一次发现的巨大可能性,三个人都非常紧张。
“哎哟,你们别抖,我要洒了!”然而羽翩调试剂的手,同样也在颤抖。
“好好好。”两个人连忙后退。
天乐太过兴奋,一退退了好远,突然撞上一个冰凉的后背才停下来。
回头看,是主治医生,“这么快回来了,教授睡得好吗?”
但是主治医生没有回他,好久没有感受到眼泪在溢出,医生和天乐都愣住了。
他上前,把羽翩颤抖的手抓住,放下。
“哎呀,你干嘛!”羽翩生怕错过一丁点药水,生气地看向他。
于是,便看到他缓缓流下两滴泪,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苍白和冷汗,憔悴的像个死人。
羽翩被吓到了,心脏仿佛跟着停止,“你……”
“不用了,”他夺过试剂冲掉,“你们的王教授,已经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