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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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地早，在旧历十月份时的某个夜晚，就悄然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
渐渐的，雪越来越大，屋檐逐渐被白色覆盖了，而院子里的柿子树也挂上雪白的披肩。
然而这一切的发生实在是太晚了，所以家中的女主人还在沉沉的睡着，对此毫无察觉。
但是男主人却从走廊外风声的变化中察觉到了，他睁开眼睛，向外看了一眼，再看看身边熟睡的妻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
院子里妻子种的那些蔬菜，也不知道是否能熬过下雪时的寒冷天气……
但或许是被窝实在是太暖了——妻子从天气转凉时就开始不断增加被子厚度，所以就算这场雪下得突然，也依旧冻不着他们。
被子实在是太暖了，再加上风雪很温柔地吹打着窗户，这样沙沙的声音听起来着实催眠……
算了，家里还有豆腐，而且只是这种规模的雪，冻不死它们的。冬日里的萝卜反而会更细嫩水灵，天气越冷它吃起来就越透着甜。
所以男主人只犹豫了一下，就果断放弃营救院子里的蔬菜们，而是伸手压实妻子肩上的被角不让冷气渗进去，再安然地闭上眼睛。
既然放任不管，那么第二天一早，被妻子尖叫着埋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啊呀——！好大的雪！我的菜！！”
加世刚醒来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天气冷得非比寻常，她更往被子里缩进去，却突然想起院子里的蔬菜们，赶紧匆匆起来披上褞袍，一拉开拉门，入目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她发出上面那声尖叫后，回头看到卖药郎在被褥里支着头看她——他一定早就醒了！他总是比她醒得早。
“你怎么不跟我说呀？哇……好冷！”她冲丈夫埋怨着，赶紧把拉门关上，阻止那吹进来的冷风。
“初雪积至麻雀足三里（初雪や雀の足の三里だけ）。”卖药郎先念了一句俳句后，才说，“这么大的雪，就算我叫加世起来，也做不了什么。”
“是是，我需要为此感谢你的体贴吗？”加世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脱下了刚刚草草披上的褞袍，又钻回尚温的被子里，幸福地叹了声。
卖药郎伸手再次替她把被边压实：“继续睡吧。”
加世闭上眼睛，没到两分钟又睁开：“我睡不着了！”
卖药郎笑着叹一声：“你才刚刚闭上眼呢。”
“有吗？我感觉我已经尝试入睡很久了，但是我现在非常清醒！”在没有发明出计时器的这会儿，加世并不相信他说的‘刚刚’。
卖药郎拿她没办法：“那应该是因为……加世姑娘平时，总是立刻入睡的缘故……所以现在不习惯了呢。”
加世叹气：“是啊……等一下！你在说我贪睡吧！我听出来了哦！！”
卖药郎又笑了：“这可真是，冤枉呀。”
既然睡不着，又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那么就找点事情来做吧。
“我好无聊啊。”加世对在被窝里用灵活的脚趾去挠丈夫的腿，“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去拿吧～”
卖药郎笑她：“加世姑娘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使唤俺啊，不过……打发时间的东西，那在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加世替他收拾过柜子，清楚那里面放着什么，立刻就羞怒着忍不住笑踢他一下：“我不是说这个啦！！”
踢的位置过于敏感，卖药郎一把用腿夹住她的脚，不给她再动了：“原来不是么？俺还以为，加世姑娘一大早就这么热情呢。”
“才不是啊！！哪有大早上的就……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啦！！”
“是男人会想的东西呢……”
“给我扔掉！”
“明明加世姑娘到了晚上就会很喜欢呢……”
“那是晚上！现在，给我扔掉！我是想玩点正经的、纯洁的游戏，你不要在氛围这么好的时候开黄腔啊！”
“是、是……那，加世姑娘有何指教？如此大雪，足不出户，可是无聊得很呐。”
加世气得想再踢他一下，无奈脚实在是抽不出来。又不敢动手捶他，怕动作太大让被窝里漏风，只好悻悻地瞪着这一脸笑意的坏家伙，想着今晚做饭时要在他的汤碗里偷偷放盐！
但卖药郎说的也是实话，毕竟在这大雪天里，又不能出去照顾花草蔬菜，而屋内就这么点活动的地方，除了原始本能的造人活动之外，似乎确实没什么别的娱乐方式了。
加世想着：普通人家就算是这么大的雪也闲不下来的，现在这日子可真是清闲啊。
在农业不发达的江户时代，哪怕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但只要雪还不至于厚得让人走不动路，那么农民们还是要披上挡雪防雨的蓑衣外出去检查农作物的情况。甚至还要去附近神社参拜，享受节庆活动与祭典的乐趣。
加世叹气，唉声抱怨道：“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药郎松开禁锢，让她把脚抽回去，顺带再替她压好被子：“这几年……已经比往年暖和些了，过去最冷的时候，连隅田川都冻结了。”
“真的？连那条隅田川都会被冻住么？”
“是啊，虽说……俺也没见过。”
“连你都没见过？！”加世诧异，在她的印象中，卖药郎似乎是个全知全能的人，既然他都知道，那必然是见过才对。
对于这点，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只是听人提起过……毕竟，俺……并非无时无刻都在。”
这倒是让加世产生兴趣了，她卷着被子蹭过来，眼睛闪亮地问：“平时也不见你会客，真不知道你的信息源都是哪儿来的？你也不像是喜欢看书的样子，难道你瞒着我偷偷学？”
柜子里只有避火图，但她很少见他主动打开看。可如果要让他推荐几本，他也能说出一二来，可见他是全都看过一遍的。
卖药郎思索一番，觉得告诉她也无妨，就说：“加世姑娘高估俺了……就算是俺，也不可能什么事都知晓。只是，俺会在闲暇时，与同行们交流，就……比寻常人知道得更多些。”
“你还有其它同行？我怎么都没见过？”加世想的是那些寻常的卖药郎，她从未见过自家丈夫与他们并头交流的样子，难道是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还是他独身外出的时候？不过想想自家丈夫这容颜，跟那些人站一块儿的场景，真是惨绝人寰……
或许是料到加世突然忍俊不禁的笑容是想象出了什么，卖药郎也哑然失笑，难得带上一点妒意道：“俺心胸狭窄，可不敢让加世姑娘见到俺的同行们。”
难得见卖药郎这样说，加世嘿嘿笑着：“为什么？难道说——他们都是帅哥？！”
“哎呀……加世姑娘如此追问，难道说——如果见了比俺更帅的卖药郎，就会抛弃俺么？”
“我哪是这种人呀！你跟我之前的缘分可是哪个帅哥卖药郎都能替代的？我就是好奇嘛！为什么不让我见见呢？只是见一面又没什么关系，我的朋友们不也是给你见过了？你的朋友却不给我看看，藏着掖着的，真是不公平。”
“此言差矣……见面并非是好事。”
“怎么说？”
“他们与我‘同行’，加世姑娘仅是遇到了我一人，就着实不幸了……要是见到他们，那未免也太过凄惨。”
“啊……”加世黑线，“原来你说的同行是这个意思……那确实还是不见为妙。”
要是自家丈夫的同行们也是只会出现在有物怪作乱的地方，那她要是把他们全见一遍，只怕是小命都要不保。
不过，她转瞬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么你们是怎么见面的？哪里出现物怪，然后大家都赶过去？”
这样一说，不就是町火消（消防队）吗？卖药郎还说自己不是救火的人，可这样看，跟救火也很像了。最多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非也，寻常物怪，一人足矣。”卖药郎说着，从被褥中坐起。他伸手，此时屋内的药箱无人自启，幸好加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看着药箱顶柜打开，那把退魔剑从中飞到卖药郎手中，铃铛随风叮当微响。
加世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只觉得那退魔剑的剑身金灿灿的，在未点灯的室内里有些晃眼。
卖药郎将它当下，置于加世枕边，好让她看清楚。
他说：“它是斩断的剑，既是连结的桥梁。”
“所以说，你的每个同行都会有一把退魔剑？然后你们用它来互相传信？收到物怪的消息时谁离得最近谁就赶过去？”加世这样猜测。但正如她曾经在空栗鼠号上问卖药郎那样，此时他也依旧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只是垂头看着这把退魔剑。
加世也不再纠结原来的问题了，反正她知道他有时候不能回答。于是转开话题去问他：“它有神智么？”
卖药郎瞥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只从喉结中发出困惑的短音来回应：“嗯？”
加世伸手拿起那把退魔剑，双手握住，将它抵在自己胸前，一脸虔诚地闭上眼。
卖药郎不明所以，但也等她再睁开眼后才问：“你这是……？”
“感谢它，还有……”加世笑嘻嘻地把退魔剑还给卖药郎，“向它祈愿。希望以后……哪怕是很久很久以后，它都能带你这个帅哥卖药郎来见我。”
卖药郎：“……”
他轻轻笑着，将退魔剑放置一边，钻回被褥里，侧身来跟妻子面对面，问她：“那么，见不到别的帅哥卖药郎，不遗憾么？”
加世凑过去抱他：“我知足常乐，有你就行了呀。你是吃醋了吗？”
卖药郎抱回去：“他们亦是俺……不，或许……确实是吃醋了。丈夫不想让妻子想着别的男人，过分了？”
“不过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加世从他怀中探头，“那就这样说好了？不管多久以后……”
“见到俺，可不是吉兆。加世姑娘此言，等于是把未来的自己都跟厄运挂钩了，不会后悔么？”
加世的声音难得带上些伤感，但她还是笑着说：“后悔？那倒是不会。我自己的幸福我自己清楚。不过呀，可能……最多是……有点嫉妒吧。”
我一个普通人类，果然还是无法一直陪伴你啊。在未来能见到你的，也不过是我的转世罢了。这样想想，真是嫉妒未来的自己呀。
卖药郎再次哑然失笑，他轻拍妻子的背安慰她：“加世姑娘的真，不管多久以后，只要未曾改变，我都会知道那是你。”
你的转世，哪怕容貌与姓名都改变，哪怕你已经不记得过往我们的羁绊，但我还是认得你，我能从中看到此时此刻的你，无可代替、独一无二的你。
不过……卖药郎转口道：“既然加世姑娘会嫉妒，那么我见到了，不靠近就是。”如此一来，他的妻子只有加世，就没别人了，连加世的转世都不行。
“不要！”出乎意料的，反对者竟是加世自己。
她从丈夫的怀抱中挣脱坐起，认真地垂眸看着他：“既然我们好不容易结缘了，那就更应该珍惜才是！我嫉妒，仅是因为我对人类终究都会经历生老病死的过程无能为力。可比起这层嫉妒，要我放弃与你的缘分，那绝对不可能！我绝对不允许！”
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层合缘，却要因为转世后的她跟现在的她有了些许不同就要断掉吗？那这样的话，卖药郎岂不是又会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还是说会有别人代替她站在他身边？这种可能想想都令她生气！那还不如跟她的转世在一起呢！好歹转世也是她自己，有句汉字成语说得好——我田引水（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觉得在这个档口下自私一点是可以的！
卖药郎叹气：“世事无常，多想无益。现在下定论是不妥的，还看以后我们是否缘尽到此吧。”
加世气哼哼地钻回被子里：“肯定没尽！嘶——好冷！”
就这一小会功夫，被子里的热气都散出去了，一钻回去就感觉背后发凉。
卖药郎一看，这样不行，他身强力壮不怕着凉生病，就还是老实地起身去拿点火石和煤炭，把暖炉与火盆点起来屋子里就不那么冷了。
顺道地还拿来了一些闺房玩具，省得妻子总说无聊。当然，关于这些玩具和游戏所延伸的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外面的雪花还在飘着，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格外寒冷，却又温暖。
往后，他还会经历很多场这样的初雪，回忆里的温暖会传递在未来自己的体内，陪伴他迈入下一个年号，直到他身消缘尽。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初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