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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旧怨 ...

  •   蓬莱布庄安然的度过了春季,新推出的珠光色布料一经推出,广受欢迎,无论是歌舞坊的妓子们,还是朝野内外的贵妇们,蓬莱布庄因此进入了无比繁忙的一年,连一向懒散的三爷,都调色调到想吐。
      幸亏无聊的庄内生活有小六的陪伴,才让三爷觉得不至于难以忍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常常极为的奇妙,有些人终日相对只能成怨缘,有些人不过数面之交却能情深义重。世间诸事总是这般无理由。
      小六是个贴心的孩子,他有伺候撄宁的经验,数月来,他尽己所能的去讨好三爷。这份讨好在三爷的眼中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思,三爷年岁不大,却早已阅人无数,见惯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就算是梨歌园里的叶梨落,也不过是徒劳掩饰罢了。可小六不一样,他明明白白的讨好着你,只为了求得更多。三爷喜欢这一份清纯而世俗的矛盾感,不过于愚蠢,不过于天真。
      小六做的越是符合三爷的心思,三爷越是离不开小六。也许最开始他痴迷的是一张几乎完美的脸,现在倒是更喜欢他的这份润物细无声的体贴。
      朝夕相对中,三爷心中想着,得小六,此生足矣。

      刚入夏季,小六遭遇了一场变故。月休日,他想着偷偷回家里看一看,收拾收拾。遂大清早天未亮,小六就从布庄出发。却不想,行至半路被人拦了去路。看对方脸色,有些不大对劲。小六没有逃跑,是因为他见对方面容,有些熟悉,好像是三爷院中的某个管事。
      对方拦住小六的去路,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六许久。
      “顾小六?或者,撄小六?”
      小六的脸终于变了,不过他并没有逃,对方选择在蓬莱布庄外,没有人的清早,拦住他,必然是有不能言说与人的理由。
      “姓顾,姓撄,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和我自然没关系,不过,和三爷呢?和二爷呢?”
      “……”
      “若是无事,跟我走一趟吧。”
      小六默默的跟着对方走,很快两人离开了主道,往乡下去。句吴城的路线小六不熟,猜不到眼前的人打算带他往哪里去。
      好在走个个把时辰后,对方停了下来。眼前只有一座破败的院子,看起来很像当年的陋室,对方推开院门,示意小六跟着进去。
      两间房,对方领着小六进了一间屋子,屋里空荡荡的,很简陋。床铺上躺了一个人。
      “你过来,走近看一看。”
      床上躺着的人看起来很恐怖,已经瘦的脱了型,头发稀疏,眼窝下陷,两眼无神,脸色苍白,脸颊萎缩,嘴唇无血色,口中偶有口水流出,枕边大片的湿渍。靠近后能闻到一股恶臭,像是人屎的味道,又像是人尸的味道。
      “这位是?”
      “儿子,我的。”
      “您带我来看你的儿子做什么?”
      “让你看看。”
      小六看着床上的男子,不由得皱眉。
      “很难看,很难闻吧?”
      “……”
      “我看了一年四个月零五天了,刚开始也很难受,现在却是麻木了。如果不是我的亲生儿,我早就掐死他了,省的折磨活人。”
      “……”
      “再看会儿他,能记得清楚些。看好了,便出来。”

      “看的到还蛮久的,呵——”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坐吧,这荒郊野外的,风景还是挺好的。带你来这里,只是想和说个故事。”
      小六依言坐下,荒郊野外的,实在谈不上风景,倒是院中开着几朵极为美丽的花。小六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话,尽管三爷的院子号称网罗了天下所有的奇花异草,却没有眼前的花。
      “很美吧?”
      小六点头。
      “这是我费尽心思才得来的。言归正传,先说故事吧。从哪里说起呢?先从我自己吧。二十多年前,我通过了蓬莱布庄的应试,从进门的那天起,我便以为自己往后的人生必然是顺利无忧。许多年里,确实是这样,娶了庄里的漂亮丫鬟,隔年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可惜,好景不长,儿子没长到五岁,孩子娘得病去了。爷问我要不要续娶,我没应。就这么带着儿子过了十年,儿子越长越像他娘,漂亮的不像是个男孩子。说起来,和你有点像。”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在这蓬莱布庄里,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最后只会去一个地方。”
      果然,和三爷有关。
      “两年前,我儿在院里闲晃时被三爷撞见,当日就提拔做了他的小厮。儿子很开心,我这做爹的更开心。刚开始的时候,我儿只在三爷出门的时候跟着伺候,几个月后便进房伺候,儿子一天天的穿的富贵起来。做奴才的,再没有什么比得到主子赏识来的开心。他不仅穿的越来越好,脸也越来越精致,每一日回房时脸上都会露出落寞的神情。不知哪一日起,房里置了一个梳妆台,台子上摆了胭脂水粉。我亲眼见着他给自己描眉,画唇。”
      “那个时候,我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说,三爷惯喜新厌旧,院子里又招了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他已不能常常进屋里伺候了。三爷喜欢梨歌园里的小青儿,他便学着,他把自己弄的更好看,三爷才能喜欢他多一些。果然,我儿开始打扮以后,笑容多了起来。”
      小六忍不住摇头,一个人若是失了本性,怕是很难美的起来。
      “看来你是聪明人。对,我儿很快就失了三爷的宠爱,每一日只能在门外呆着。他不停的学着院里得宠的小厮,三爷说梨歌园里的戏子扶风弱柳,姿态美好,他便整日整日的不吃饭,一日日的消瘦,瘦到后来却是看到饭菜就恶心呕吐,再不能吃下饭。他很快就病的只能躺在床上,没几日,他被抬出府去。”
      “抬出去,不就是让他死在外面吗?我唯一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三爷,何至于到如此的地步。我在蓬莱布庄到底是很多年,还算有些积蓄,便托人买了这里,将他送到这里养着。郎中说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解了心病,还是能好的。”
      “可是,他再也没能好。我曾请了人照顾他,可惜都被吓走了,那些人说他疯病,会发疯。”
      “难道你的儿子真的疯了?”
      “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和庄里请了几日假,打算自己照顾看看。可他竟是真的疯了,连我这个做爹的都不认识了,醒着的时候只不停的喊着,三爷,三爷……”
      “我的傻儿子,他日日念着的三爷早不记得他是谁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就这么念着念着,直到再也念不出任何话,他,快要死了……”
      “你,节哀——”
      “节哀?哈哈哈——我一点也不觉得哀,相反,我很高兴,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只是,人们都说,黄泉路又黑又冷,我儿从小就怕黑怕冷,我担心他一个人走不好黄泉路。”
      “你——”
      “我很想自己去陪他,可是他的心里早就没有我这个当爹。我这一辈子,满心满眼都是蓬莱布庄,都是庄里的主子。我对不起自己唯一的孩子。现在他要死了,最后的心愿,只是要一个三爷,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
      “刚才我夸你聪明,怎么又忽然变笨了呢?”
      小六已猜到对方的想法。
      “放心,不会让你去杀人的。”
      “你究竟要做什么,又要我做什么?”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小六。
      “这包里的东西,你每日加一点进三爷的吃食里。”
      “毒药?”
      “错,是神仙药。”
      “什么意思?”
      “你放心,三爷吃了只会活的越来越开心。”
      “真的?”
      “当然,不相信,你把荷包给我,我喝一点给你看,保证不伤性命。”他打开荷包,手指沾上一点,用舌头舔了舔,一会儿功夫露出了迷醉般的表情。
      “要来一点吗?”他笑着问。
      小六觉得浑身发寒,他明明笑着,却笑得很恐怖。仿佛极乐,仿佛极痛。这荷包里的东西怕是不简单,不过,又何妨呢?
      殊途同归罢了。
      不过,戏还是要演一演的。
      小六没有接桌上的荷包:“三爷对我有极好,我不能害他。”
      “不能害他?哈哈哈……所以,你是准备害你自己,或者撄宁?”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报仇我一直在观察,直到你和撄宁的到来。你大概不知道吧,有一天你洗漱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一个标记,和我手上一样的标记。”
      他把袖子撸起,露出了仆役才有的标记。
      小六紧了紧袖子。
      “这个标记只是家生子才有,像你们这样的学徒,是不该有的,除非你进来以前已经是别人的家仆。我呢,和衙门的官差有点交情,花了钱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你和你的主人撄宁同一天进的蓬莱布庄。”
      “你也很聪明。”
      “是吗?谢谢。对于你们进蓬莱布庄的秘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或者说,我无比你们是来做点什么的,如此,这偌大的蓬莱布庄才能毁的快一点。”
      “是不是我只要按照你说的,把荷包里的东西加进三爷的吃食里,你就不会告发我们?”
      “当然,我不仅不会告发你们,还会帮你们做掩护。”
      小六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拿起荷包,放进腰间。
      “放心,三爷吃了它,只会越来越离不了你。”

      对于给三爷下药,小六并没有不安。倒不是听了一个悲惨的故事,觉得三爷罪有应得。那个少年之所以凄惨至此,不过是因为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但是那个人有一点没有说错,三爷喜欢他和喜欢一条狗一只猫没什么区别,如今他的脸色入了他的眼,自然事事皆顺,待有一日有更入他眼的人出现,只能是有多远滚多远。一个能随意戏耍人的三爷,有何值得怜悯。
      隔日,小六便在三爷的每日一汤中加料,他加的很少,三爷没什么异状出现,倒是一直和他说,厨房师傅的手艺大有长进,这汤鲜美极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小六见荷包中的东西确实没怎么损害三爷的身体,便开始加大计量,终于,三爷喝汤的时候露出了和那人一样的神情,恍惚而迷醉。加大计量后,荷包里的东西消耗的很快,即将耗尽时那人送了东西孝敬三爷,三爷看不上便赏给了他。拿回去一看,里面放着两个大荷包。荷包是白色的,布料是送葬才会用的麻布。
      看来,那人的儿子已经去了。之所以送这么大的荷包,是来催促他的。
      厨房送上来的汤越来越鲜美,三爷原本每日只喝一次,现在改为一天三次。汤越来越粘稠,喝过汤的三爷迷醉的时间越来越长久。除了汤,三爷不再爱吃别的,身子逐渐消瘦,夏日结束时,三爷已是很瘦。下人们都以为是天热,等秋天补一补就好了。
      补药一盅盅的喝下去,补汤一碗碗的喝下去,三爷的身子却没有养回来。下人们终于觉得不太对劲,请了郎中来治。郎中没有看出三爷病了,只说三爷有些虚,开进补的药。换了几个郎中,都是一样的结论。三爷没病,只是虚。
      荷包里的东西,吃完了一包又一包。有一天,那人再没有送荷包来,三爷隔了好多个月第一次喝了碗正常的汤,可是三爷只喝了一口便砸了碗,嚷着不对。
      厨房里熬了一碗又一碗的汤,三爷砸了一碗又一碗,直到他无力倒地,浑身抽搐。下人吓的无人敢进房,房里只剩小六一人。小六让人请郎中,带着郎中进门的是那人。
      郎中给三爷扎了几针,三爷晕了过去。郎中看不出三爷得了什么病,只是让他们另请高明。送郎中出门的是小六,那人留在房里。待小六回房,那人已离开,三爷醒过来人很精神,看起来一切如常。
      “小六,吓到了吧?爷刚才是不是很丑?”
      “三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考虑丑不丑的问题,您都快吓死小的了。”
      “这不是没事嘛,爷好着呢。为了多看两眼我们家小六,爷一定会活的长长久久的。”
      “爷,小的其实一直不明白,小的到底哪里好看了,您总这么看该腻了。”
      “爷的眼光是高,看人很容易腻,可不知为什么,看你总觉得看不够。小六啊小六,你说你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小的给您倒杯水去。”
      “爷不渴,你坐爷旁边,让爷看会儿。说不准,哪天就看不见了。”
      “三爷,您可别咒自己,您刚还说自己好着呢。”
      “是啊,爷好着呢,明儿爷带你去梨歌园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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