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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十三块树碑 ...

  •   浅色是魔眼的初级形态,看的是表面之下的事物;瑰色是其衍生,看的是死亡之线。
      在还未真正使用魔眼时,周明阳就能通过接触妖怪,在梦境中看到它们过往。如今得心应手起来,他也能主动去探寻了。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他还未看清周围的景象,先听见了一声腻腻的叫声,那声音媚到了极致,如同揉碎在淤泥里的糜烂桃花。
      周明阳:……
      活春宫时间不长,很快男人翻身坐起,脸上青黑浮肿,好好的一张脸都没法看了。
      “今天就这样?”女人伸出胳膊,攀在男人身上,“还在想你那破鞋老婆?漂亮又怎么样,高管又怎么样,连儿子是谁的都不知道,有什么好惦记的。”
      原来这两个人是偷情,周明阳想道。
      男人吐出一口烟:“不惦记徐蕾,难道惦记你?一个爬别人老公床的婊?”
      周明阳一愣,那名字有点耳熟,很快他想起来,徐蕾是鹏鹏的母亲,病房里见过一次,那这个男人就是鹏鹏的父亲。
      被这么羞辱,女人也不生气,起身坐了起来,长发半遮,眼角的泪痣楚楚动人:“你不喜欢?”
      男人斜着看她:“怎么会?”
      “你儿子想好怎么办了吗?”
      “还能怎么办?给别人养儿子,我很闲?”男人掐灭烟头的动作带着股戾气,“真后悔生下来的时候没掐死他。”
      “我看他挺可爱的,送给我怎么样?我帮你照顾。”
      男人翻身压上:“我看你也是太闲了。”
      围观劈腿现场的周明阳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心情,等男人半搂半扯着女人的头发转战浴室的时候,他更是恨不得自戳双目。
      几分钟后,对面的柜子动了动,钻出了一个小孩,背上还背着书包。那孩子有点瘦,但好歹还是健康的,和两年后瘦脱形的李宇鹏几乎判若两人。
      周明阳现在的心情极其复杂。
      这个时候的鹏鹏还是鲜活的,他神情惊慌,慌不择路地扑向房间门,把挂在门把手上的紫色布料扯坏了也不管,急急慌慌从客厅阳台翻了出去,顺着空调外机和防盗窗滑到一楼,蹭了一身的灰。
      离开时周明阳扫了一眼楼盘名称,是锦城外城的一块有名别墅区。
      小孩跑了很久,拐进了一个小树林。周明阳不远不近地缀着,看他发泄似的用书包摔打一棵发育不良的树苗,把树苗仅剩下的几片叶子也薅了干净,只剩下还算坚韧的枝干在那瑟瑟立着。
      这么有活力,看来过得还不错。周明阳想,要是真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是不敢随意弄脏衣服的。
      “你算什么东西,爬人床的婊子。”小孩学着男人的语气,骂着污言秽语。
      殴打树苗的书包脱了手掉在地上,他上去踩了两脚,又说:“破鞋,烂女人,再漂亮能干有什么用。”
      “渣男,傻逼,活该被人戴绿帽子。”
      “老不死的,烦死了,来我家干嘛,没人伺候你。”
      “势利眼的王八蛋,打小报告,死全家。”
      “……”
      大概是被摧残了太多次,树苗咔嚓一声,拦腰折断。
      鹏鹏呆住了。
      他愣了半天,忽然抱头蹲下,表情似哭死笑,嗓子里发出幼兽示威似的嗥叫。
      这地方偏僻,也没人来,他就这么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呆了半天。等没了力气,就坐在书包上发呆。不知哪儿来的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拢了拢脏兮兮的外套,也不知怎么想的,走之前把那半截树枝插在将死的小树苗旁边,一起作伴。
      小孩跑回了一片老旧居民区。
      他慢吞吞挪上了楼,从脖子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铁门。门刚合上,一个年老妇女走了出来,看见他这副鬼样子,扔下手里的抹布:“又上哪里去了,打架还是逃课?”
      鹏鹏梗着脖子不说话。
      “赶紧把衣服换了,脸上弄的什么东西!”年老女人把他的书包剥下来,看见上面脚印子,又是一阵气结,“再弄坏书包可没人给你买了!自己的东西不好好珍惜,别人可不会帮你爱护。”
      “扔了,我不要了最好。”他扯了外套和裤子,往地上一扔,跑回房间里的时候还冲她叫了一句,“烦死了!”
      “死孩子,你说什么?”
      回她的是“啪”的一声摔门。
      周明阳:……可真熊。
      奶奶细碎地骂了几句,收拾一地的东西,这时候,对面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孩子从里面往外张望,眼睛睁大,很紧张的样子。
      周明阳忽然就明白了,鹏鹏还是害怕的,怕这个跟他其实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老妇人,把他和他的东西全扔出去。
      然而当天晚上,鹏鹏被客厅的灯光惊醒,听见打电话的声音。
      “你还要把他放我这儿放多久?”台灯照在奶奶的脸上,一半亮,一半暗,“是个乖孩子就算了,野成这样,我可没法管。”
      老年手机的通话声大,可以听见对面一个冷淡的女声说着“调岗”“生活费”几个词。
      “忙?好好的市区大楼不呆着,外调到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你自己折腾的你心里清楚。”
      过了一会儿,她激动了起来:“是钱的问题吗?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我们家的,你可怜可怜我吧,一把年纪,被人戳脊梁骨,头都抬不起来!不是我亲孙子,凭什么让我带?”
      对面徐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句什么。
      “行,你说到做到,下周我看不见你人,你信不信我吧你儿子弄死!”甩上这句话,老妇哆嗦地按了一下键盘,把电话挂了。
      灯光在她脸上照出一片阴影,像是一个模糊的冷笑。
      后面是一些零碎的画面,夕阳下教室桌椅拉长的影子,窗外走来走去的学生,考卷上文字空处图的黑块,女老师纤细的背影。
      鹏鹏被叫到了办公室,不认识的老师埋头备课,班主任拿着他的作业在说些什么,空调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李宇鹏,你说说我刚才讲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他正看着这位老师发呆。
      “听不懂?那我再讲一遍。”女老师无奈地笑了笑,牵动眼角的明媚的泪痣,“你刚转学过来,不适应是正常的,但要尽快跟上同学们的进度呀……怎么说两句就哭了,哪里不舒服吗?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老师给他塞了一把纸巾,见孩子没动,就自己上手给他擦眼泪。
      “奶奶不要我了。”鹏鹏哽咽道
      “和家里吵架了?”女老师声音温和,“怎么回事,给老师说说。”
      鹏鹏却说:“你说可以照顾我的,是真的吗?”
      他的话音不大,但办公室本就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响起了一声嗤笑,清晰到刺耳。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照顾你们是应该的。眼泪擦擦,一会儿要上课了,快回去吧,我和你一起走吧。”女老师神情敛下,泪痣随着脸部肌肉的绷紧,变得像个经年不去的恶瘤。
      鹏鹏打了个寒战。
      他快走几步,忽然听见踩着高跟鞋的一步一响声的女老师拨了一个电话:“我说我内裤好好的怎么破了,原来是有人扯坏的,你家防盗不怎么样啊。”
      “你说得对,是该掐死。”
      陌生的同学,嫌弃的父亲,推脱的奶奶,背德的老师,还差一个冷漠的母亲。
      徐蕾出现了,她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光鲜亮丽得不像是他们口中的那种女人。她在附近买了套学区房,请了保姆,就是之前病房里出现过的王姐,这位淳朴的农村妇女拉着徐蕾的手,一边喜气洋洋地感恩戴德,一边信誓旦旦地揽活包事。徐蕾安排好了一切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王姐做事麻利,就是不太看得起主人家的小孩。
      “成绩这么差?怎么有脸上重点小学的,还不是有几个钱,你妈皮肉上刮下来的钱,用得也不害臊。”
      “别说,还真有男人吃她那一套,听说已经勾搭上别人了,到时候你就是个拖油瓶,还有谁要?他们体面人可不兴把孩子送孤儿院,到时候联系个人贩子抱走就好。”
      “小小年纪不学好,说不定死在哪里都没人惦记。”
      周明阳看着鹏鹏蜷缩着把自己裹紧,浓厚的障气如同细密的蛛丝,把他包裹在内。
      鹏鹏离家出走了。
      他拿了王姐的钱跑了出去,然而一个能向与父亲偷情的老师索要“照顾”的孩子,又有多少心智知道怎么跑远。他聪明地把自己藏在人多的地方,也仅此而已。
      这是一座商圈,主要服务对象是对面写字楼的白领,成片的柜面里衣着首饰奢侈品琳琅满目,却没有小孩子认识的东西。
      鹏鹏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孑然一身,很快意识到周围的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就专门找没人的角落钻,和平时钻小树林似的。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自动贩卖机,只是里面不是饮料或者玩偶,全是烟和卸妆水,他研究了一会儿,失望地放弃了。自动贩卖机背后不知道谁藏了一个小板凳,上面还带着干裂的白色油漆点。
      这个落魄的小板凳和鹏鹏一样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往里面一坐,就开始看着对面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发呆。广告牌被黄色的布条捆着,布条很潮地印了英文字母,也不知道给谁看,斜放着靠在栏杆上,形成一个可供人藏身的夹角,
      发呆的鹏鹏倒是有点两年后那沉闷木讷的样子了,没过多久,广播里响起寻人启事。
      想也是,丢了钱这么大的事,王姐那人可不得闹得人尽皆知,恨不能别人面前编排出花儿来。鹏鹏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把自己缩得更往里了。
      然而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逛商场本就少见,很快就有人顺着柜面导购的指引找来了。来的果然是王姐,奶奶也来了。
      “鹏鹏,快出来,我们回家去吧?没人怪你的。”奶奶对着零散的人群喊道。
      王姐被周围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恨不能远远避开这寒碜老人:“喊什么,他饿了自己就回家了。果然是个没爹的野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鸡摸狗。”
      “你快别说了!赶紧把人找回来,你去那边看看。”
      王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开去了。
      时有路人好奇地往这边看,奶奶拉住一个就要问,渐渐地人群就避开这里了。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遍寻不到,又不敢走远,怕错过了什么,就在那儿艾艾地唤着,探头躬身,像是真的丢了什么宝贝。
      角落里的鹏鹏再没忍住,闷闷地哽咽了一声。
      声音很轻,奶奶还是听见了,她慢慢往声音来处走去,看到那片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你在那后面吗?你别动,奶奶马上就过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就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鹏鹏一声不吭地忙着擦眼泪,等抬头时,老人就找错了地方。也不知怎么想的,他也没出声提醒,而是自己站了起来,似乎是打算等奶奶发现找不到,就蹦出来吓她一跳,闹些“找错了,我在这儿”的话,像平时玩的躲猫猫那样。
      “你是个乖孩子,以后就跟奶奶住吧。你饿不饿啊,家里还有点饭,我给你热一热就能吃了,别躲着了。”奶奶絮叨着,费力地解开黄色布条,推了推广告牌,那广告牌似乎是粘着的,并不是很容易扯开,但她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一边用劲推着,一边道,“死孩子,怎么这么会躲,等出来了……”
      她的话音骤然消散了。
      此时鹏鹏刚走出角落,也才好看到那广告牌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此时正像一张大狰狞嘴,是平时大人们不会让小孩靠近的那种缺口,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吞噬掉一切。。
      他表情空白,似乎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没了,又似乎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商场的报时响起,宛如丧钟,重物坠地声如雷,人群哗然尖叫似密集猛烈的雨点,劈头盖脸朝在场的人浇下来。
      周明阳听到杂乱的“高空坠落”“砸死人”“快打急救”的惊慌呼声,忽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没等想明白,眼前一晕,视线忽然变矮,周围事物的颜色也忽然鲜艳了起来。
      小跑带来的晃动之后,底楼散开的满片鲜红直直刺入眼中,周围有人抬头向上看,一张张脸惶恐得形色各异,衬得其中一张淡笑的脸格外刺目。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很清秀的模样。
      周明阳忽然头疼起来。
      他眼前的画面猛地一转,还是低矮的视线,是在不知名的马路上,这个年轻人迎面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转过脸笑了一下,犹如昙花一现。
      视线和笑脸一齐消失在车辙下,车祸受害者共两人,一死一重伤。
      间隔的时间非常短暂,这个人再一次出现了,看过来神情惊慌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而商场里的这一次是第三次。
      报时的钟声响至末尾,余音震颤,周明阳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他抓住了灵光的尾巴,勉力抬头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十三块树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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