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26、梦回(12)

　　书桌前的身影勾勒出最后一笔，左右端详没有再需要修改的地方，桔烟满意地放下笔，伸个懒腰。视线无意瞄到丢在一旁的手机，心想：不如今天再试一次。

　　她按下44开头的一串数字，期望能听到回音。如果能接通的话，那她就可以和过去的偏激荒唐说再见了吧。

　　她紧紧握着手机，期待中有点忐忑，希望有人接起，又害怕听到那人一贯讥讽的语调。

　　手指微微发抖，静默几秒，直到听筒中传来统一设定的回复——
　　又是无人接听。

　　桔烟挂断电话，失落的同时，矛盾地松了口气，只能对自己说，这样有更多时间准备面对那个疯子。

　　李栀出去打印资料，还没回来，桔烟准备收拾一下，和她一起出去吃饭。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桔烟没有在意，脚步依然朝着卫生间的方向。

　　迈出两步后，福至心灵，该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她转身回到窗边，浓绿的梧桐树下，一个肩宽身高的男生仰着头，正看过来。

　　他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向下摆了摆，示意她下楼。

　　桔烟让他等一下，快速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加快脚步奔向门外。

　　好巧不巧，何梅颖和安丽华正从楼梯走过来，两人在楼道有说有笑，她们的声音很大，自然飘进了桔烟耳朵里。

　　何梅颖在说：“那还用问，肯定是来找苑夏的。苑夏昨天还说这周五足球队有比赛，啦啦队应该也会去的。”

　　安丽华好奇地八卦，“他俩......真的成了么？”

　　何梅颖用气声轻笑一下，“八九不离十的事。”

　　安丽华又提出疑问，“可是......我听说，宋队长上周请假，是陪桔烟去乡下了？”

　　何梅颖轻哼，对好友的质疑很不赞同，“那是赶巧他俩都不在学校。一起去乡下？呵，这样的谣言对宋队长很不负责任的。”

　　桔烟拉开门，正好和两人面对面。
　　安丽华僵硬扯开唇角，露出略带羞愧的笑。没什么比背地讨论别人却正好被当事人听到更尴尬的了。何梅颖依旧维持着一张扑克脸。

　　桔烟朝安丽华点点头，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擦身走出去。

　　安丽华站在原地，视线忍不住投向桔烟的背影，幽幽地来一句，“其实桔烟人真的很好的样子。”

　　不逢迎，不抱团，不多事，不多嘴，专注自己。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梅颖对桔烟的敌意那么大。

　　~~~

　　桔烟停在宋勉身边，胸口因为奔跑而上下起伏，一缕头发随动作滑落，贴在脸颊旁。

　　宋勉伸出手，自然地把那缕头发别在桔烟耳后，乌黑的眼眸布满隐藏不住的愉悦，调侃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男朋友？”

　　桔烟同样掩饰不住笑容，她附和点头，“是呀。”

　　宋勉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干脆，直接怔在原地。

　　从古石镇回来后，她一直说有事要忙，抽不出时间见他。起初他还维持着矜持，今天实在不想忍下去，带着愤怒杀过来。

　　可刚刚，连续几天没见到她的失落，她一直推脱见面的怨怼，都在她眉弯眼笑的两个字间，随初夏的氤氲的热气消散。

　　但他想，他才不是容易糊弄的男朋友。

　　宋勉伏低上身，眼神沉沉盯住她，“想我？每天都说在忙，没有时间见面。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桔烟张嘴解释，“我……”

　　宋勉迈开长腿，向前跨一步。终于再次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气，令他在心底满足地叹息一声。

　　两人的身影悄悄收进梧桐树影里。

　　他向她转过脸，让他们距离更近。

　　桔烟抬眼，男生凸起的喉结就在眼前，她看着它上下滚动，听见他反问，“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尾音翘起来，低醇的声音有一点不满，还带了一点点委屈。

　　桔烟的心颤了颤。内疚浮上心头，好像她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心底默念：不要被他小可怜一样的声音蛊惑，要保持冷静。

　　桔烟后退一步，后背抵住树干，“回来之后，我在赶稿，没时间去找你。”

　　男生下巴在她肩膀蹭了蹭，然后直接赖在那里，小声地说：“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她的自我暗示瞬间灰飞烟灭。

　　男孩子撒起娇来，真没人能受得住。

　　即使知道他是演出来的，桔烟还是耐心地给他定心丸，“别说笑。”

　　宋勉伸出手臂，绕到女生脑后，扶住她的后脑勺转向自己，蹙眉问：“你这么拼命挣钱，是……”
　　话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是为了还那人的钱？”

　　桔烟没有避讳地承认了。

　　他直起身体，舌尖舔了舔下唇，目不转睛望着她，“那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债主？”

　　桔烟有些讶异，“换成你吗？”

　　她狐疑地打量他一圈，“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宋勉抬起食指，心虚地刮刮鼻子，搪塞道，“之前比赛的奖金。”

　　桔烟还是疑惑，他大一新生，比赛次数有限，就算场场都赢，可以这么快就能拿到五六万块吗？

　　宋勉又问了一次，打断了她的疑虑。

　　桔烟拒绝了他的建议，“我的稿子快完成了，顺利的话，等拿到稿费，加上我之前攒的钱，就足够还了。”

　　她的拒绝很有底气，眼中自信的光芒比阳光更璀璨。

　　宋勉不再坚持，抬手捏捏她的脸，“真棒。”

　　刚才他靠得很近，她没有脸红；他在她耳边说话，她也没有脸红；却因为他短短两个字的夸奖，脸颊染上了薄薄的红晕。

　　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桔烟答应宋勉周五去看他在校内的一场比赛。反复催促几次，被他偷吻几下，他才恋恋不舍离开了。

　　桔烟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远，才回到楼上。

　　楼上窗边的安丽华倏然放下窗帘，慌乱道，“她是不是发现我偷看了？”

　　何梅颖站在她旁边，冷冷回，“看到又怎样？她还能拦住别人不站在窗边不往外看？”

　　“原来宋队长是来找桔烟的。梅颖你猜错了。”

　　何梅颖紧紧咬着嘴唇，“看来她手段还不少。”

　　苑夏近水楼台，都输在她的手上。

　　安丽华打量着何梅颖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梅颖，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桔烟吗？”

　　何梅颖掀起眼皮，眼神凉薄，“我觉得她很高傲，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大一报到那天，我放好行李，在校园四处乱逛，想认识一个新朋友，以后好作伴，不至于独来独往。我在教学楼下碰到一个女生，她自己提着行李，还拎着一个重重的袋子，停在一处树荫下，我上前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只是摇摇头，表情冷漠又厌恶地转过脸，仿佛看我一眼就让她无法忍受。”

　　何梅颖攥着拳头，“我高中时就受够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但那是在家乡，爸爸妈妈只能一次次让我忍受再忍受，他们不想得罪同学家长，可凭什么，我就要一直受委屈？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地方，我不允许别人再看不起我。”

　　她回忆起过去，情绪激动，眼眶涨红。

　　安丽华不由后退一步。

　　认识何梅颖三年了，她只道梅颖是一个比普通大学生更为世故圆滑的一个人。包括她的爸爸妈妈经常叫梅颖去家里玩，很欣赏她的成熟圆融，还总是叫她多学着点。

　　虽然梅颖有些行为，她不太赞同，比如仅仅见过一两次的人，梅颖就很自然地称呼宝贝，比如学校的风云人物，梅颖总是创造千丝万缕的联系同他们打成一片……但她觉得，那些人并没有把梅颖当作真正的朋友。

　　这是梅颖第一次谈起她的家庭，以前提到时，她总是模糊地一句带过。安丽华没想到，她有这么沉重的过去。沉重到，让她风声鹤唳。

　　桔烟默默靠在宿舍门外的墙上，刚刚宿舍里两人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

　　她努力回想着，三年前，踏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是否有个女孩向她伸出了援助的请求。而她，冷冷地拒绝了。

　　无奈没有头绪，她实在只能记住重要的事。正好李栀回来了，两人约好了一起吃饭，桔烟没再为难自己。

　　~~~

　　周五这天，校内足球场看台坐满了人。槐城大学生足球联赛即将拉开序幕，这场比赛是本校学生会体育部组织的计算机系和机电系的校内热身赛。

　　宋勉在场边做着热身运动，环视一圈，没有看到桔烟的身影，心头莫名堵上一口郁气。

　　顾振东跑过来，“准备得怎么样？昨天我去网吧通宵，今天觉都没睡先来看你，哥们儿够意思吧。”

　　宋勉怏怏地答：“够够够。比某个没良心的女人强多了。”

　　后面那句声音很低，顾振东通宵后的大脑不太灵光，打完招呼晕晕乎乎地走了。

　　顾振东走后，轮到苑夏。

　　她穿着蓝白竖条纹的队服，上衣刚到腰间，短裙堪堪遮住臀线。

　　她咳了一声，周边的目光都如狼似虎一般聚集过来。

　　“宋队，今天要加油哦。”她屈起手臂，做出个强壮有力的姿势。

　　宋勉心不在焉点点头。

　　“那个，我想问，比赛结束后，一起去聚餐吗？”苑夏小声羞涩地问。

　　宋勉皱眉，无视队友怂恿他答应的目光，“聚餐？今天有这个安排吗？”

　　苑夏掰着手指，“部长没安排啦，是我们私下组织的。”

　　“哦，我有事，你们去玩吧。”

　　宋勉说完，看到熟悉的身影正从入口走进来，那人眼神懵懂地四处张望，正在寻找什么。

　　他轻笑一声，眼睛唰的亮起来。再见都来不及说，拔腿离开。

　　苑夏死死咬着鲜红的唇，看着宋勉奔向另一个女生。

　　他跟女生说了几句话，伸手指了指球员专座，女生摆摆手，他伸出手掌摸摸女生的头，再度跑回来。

　　距离很远，苑夏看不出女生的样貌。尽管只是一个背影，苑夏还是感受到自己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宋勉今天有如神助，第十分钟就打进首球。全球沸腾。

　　年轻的球员站在球场中心，聆听着万潮涌动，俊朗帅气的脸庞意气风发。他张开手臂，乘着风跑了半圈，忽然合起手掌，只伸出两根食指，指根挨在一起，像兔子的耳朵，又像一个大写的“Y”。

　　苑夏的朋友激动地摇着她的手臂，“夏夏！宋队长是不是比出一个大写的Y？那不就是你的首字母！！”

　　苑夏来不及回答，朋友满脸沉醉，“队长好浪漫。”

　　很快，她的幻想就被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