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债》桔子粟

6、第五章

　　顾梓熙进了房间就躺在床上发呆，可能是因为刚刚看了江父死的场景有所触动，脑袋里都是父母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始终只有个模糊轮廓，想不起他们的样子。

　　门外响起敲门声：“梓熙。”

　　顾梓熙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门外人却没有再敲门，许久之后都没有动静，她一时心烦索性戴上眼罩，蒙住脑袋睡觉。

　　“梓熙，吃饭了。”

　　温和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顾梓熙跟着声音走到楼下餐桌边坐下，按照惯例先盛了碗汤，轻轻撇着嘴，看起来有点不太情愿：“啊，今天又是妈妈炖的汤吧。”

　　爸爸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嘘，别让你妈妈听见了，她要伤心的，老实喝完。”

　　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伸手替顾梓熙捋了捋碎发：“梓熙，这是妈妈最后一次给你炖汤了，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学着自己做了。”

　　顾梓熙听见自己不知好歹的声音，很想上去抽一巴掌：“真的嘛，太好了……啊没有，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没学会呢，先让爸爸做吧，嘻嘻。”

　　她看不清妈妈脸上的神情，只是听着声音很轻：“梓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饿了要吃饭，天冷了要加衣服，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一直挂念着爸爸妈妈了，往后的路，得自己走。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就抓牢了别放手，你觉得好的我们也会喜欢。”

　　顾梓熙被说懵了头，愣愣地看着父母愈渐模糊的身影，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喉咙像被扼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手脚并用不断扑腾。

　　门外又响起重重敲门声：“梓熙！顾梓熙！”

　　顾梓熙猛地坐起身，眼前却依旧一片漆黑，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扯下眼罩，哑着嗓子说：“怎么了？”

　　门外穆之南的声音听来有些许焦急：“你没事吧？”

　　顾梓熙擦干净眼睛，走下床打开门：“没事，是来叫我吃饭的嘛？”

　　穆之南仍旧一脸担忧神情：“又做噩梦了？”

　　顾梓熙笑着摇摇头：“没有呢，我饿了，想喝汤。”

　　穆之南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然侧过身：“下去吃饭吧，我今天正好熬了山药排骨汤。”

　　顾梓熙趁穆之南背过身的空隙，赶紧又搓了搓脸，平复了一番后才下楼。

　　穆之南替顾梓熙拉开椅子后就去洗了手，回来却看见她已经坐在那里啃鸡腿：“你…”

　　顾梓熙闻声回头，含着鸡肉口齿不清地说：“里棒心，藕洗过手惹。”

　　穆之南吸了口气解开袖口的纽扣，往上卷了两圈，露出苍白瘦削的手臂，在她正对面坐下：“我是想问，你觉得好不好吃？”

　　顾梓熙嚼巴嚼巴咽下口里的鸡肉：“我还不知道你，洁癖比人还重。”她扯下最后一块鸡腿肉，“不过嘛，菜还是很好吃的。”

　　穆之南的嘴角滑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又替她舀了碗汤：“怎么突然想喝汤了，平常不是喝一口汤跟要了你命一样的吗？”

　　顾梓熙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碗里，热气熏得她眼镜有些痛：“你不知道吗，女人都很善变的，我就是想喝了。”
　　她抬起脸，热泪盈眶地吐了吐舌头：“哎呀，烫skr人真的是。”

　　“慢点，谁跟你抢一样，这还有一盆呢，不够锅里还有。”
　　穆之南给她递了张纸，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而是换了个话题：“今晚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动身吧。”

　　顾梓熙吸了吸鼻涕，把纸团扔进垃圾篓里：“嗯？好，那你知道去哪里找江漫雪吧。”

　　穆之南喝了口汤：“不用找她了，之前她把荷包留下了，所以这次只要让阴差带个信给她就好。”

　　顾梓熙撑着脑袋看着他：“这就是大佬的正确操作方式吧，连阴差都能使唤得动，说真的说真的——”她比划了一下，“遇见你之后，我每天跟做梦一样。”

　　穆之南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跟着我没差吧。不过做梦到不至于，实在发虚就去撞撞墙，撞坏了不用赔。”

　　顾梓熙摇着头叹了口气：“怎么不至于，我这么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和建设者，不去学马哲，天天跟这些鬼啊怪啊的打交道，现在连阴差都出来了，每天都能听见世界观崩塌的声音，诶，”
　　她往前凑了凑，“是不是哪天还会有个牛鼻子老道？”

　　穆之南一脸故弄玄虚的神情：“你猜——不过，”他给顾梓熙夹了个炸肉丸子，“我只跟颜值高的人打交道，牛鼻子可没有。”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你是个意外。”

　　顾梓熙用力咬了一口炸肉丸子：“是，任你做梦也不敢想，还能结交到本姑娘这么高颜值的人。”

　　“是啊。”穆之南冷笑一声：“你成功扭转了高颜值在我心里的定义。”

　　顾梓熙白了他一眼：“中华民族传统美德，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穆之南果真不再说话了，顾梓熙戳了戳碗里的饭：“诶，我们这次要去哪个朝代，你说说好让我事先有个准备，几万年没学历史了得补补课。”

　　穆之南看了她一眼，想了片刻后说：“不清楚，架空吧。”

　　“……”
　　架你祖师爷爷的空。

　　顾梓熙很担忧：“老大哥，你不会又弄错地方吧。”

　　穆之南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你相信我，这次绝对稳。”

　　顾梓熙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喝完了碗里的汤：“今天谁洗碗。”

　　穆之南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嘴，手背抵在下巴上，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你说呢，我已经洗了一个月了。”

　　“没有呢。”顾梓熙转了转眼珠子，掰着手指算：“还差一天，既然你想洗满一个月那我就大发善心成全你吧。”
　　她撑着桌子站起：“我今天特别累，为了不影响明天做正事，先去充电了哈，拜拜，不用送了。”

　　穆之南看着顾梓熙放下碗，一溜烟地冲进房间不由得摇了摇头,随手变了个小人：“去，洗碗去。”

　　见小人乖乖地捧着碗进了厨房，穆之南又瞥了眼已经没有动静的楼上，才拿上外套出了门。

　　书屋的大门被轻轻带上，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明亮的空寂。
　　顾梓熙从房中走出来，倚在栏杆上看着大门上的浮雕，穆之南每到这一天的晚上就会出去，顾梓熙之前还想过守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结果每次再睁开眼，就是穆之南叫她吃早餐了。

　　她对穆之南，其实一无所知。
　　……

　　穆之南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只点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顾梓熙已经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穆之南放下东西，轻手轻脚走过去抱起顾梓熙，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头紧贴在他胸口，穆之南心头一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灯光下，他的神情看着无限温柔。
　　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她能像这样夜夜安睡。

　　穆之南将顾梓熙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转身拉上窗帘，正打算离开，就听见床上的人轻轻呢喃了两声：“穆阳。”

　　穆之南闻声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床上人眉头紧蹙，眼角有泪滑落。
　　看着枕头上那点水渍，他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想替她擦擦眼泪却迈不开脚步，良久后还是转身离开。

　　顾梓熙揉了揉眼睛，自己昨天明明是在沙发上等穆之南来着，怎么就回床上了。一时想远了些，顾梓熙捂住有些发烫的脸：“瞎想什么呢，肯定是梦游了。”

　　她洗漱完后伸了个懒腰出了房间，穆之南正在楼下准备早餐，听见楼上的动静抬起头：“醒了？”

　　顾梓熙点点头，下了楼在餐桌边坐下，拿起餐碟里的吐司咬了一口：“烤面包的手艺见长哟，穆老板。”

　　穆之南喝了口豆浆：“那是，吃饱一点，好上路。”

　　顾梓熙一口吐司卡在嗓子里，猛咳了几声：“大早上的，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说得好像我要加入亡灵大军了一样。”

　　“嗯——”穆之南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到时候记得来找我，熟人八折。”
　　他看着餐桌边女孩攥紧的拳头，笑了下，拿起另一杯豆浆递给她：“慢点，其实也差不多，我们要去见的，都是千百年前的人，放到现在不是鬼就是妖。”

　　顾梓熙喝了几口豆浆才顺过气来：“你这么说得我有些发毛，诶照你这个说法，那你是什么？”

　　穆之南看着她良久后才说：“赶紧吃吧，吃了办正事。”

　　穆之南永远是这样，关键问题就逃避，顾梓熙觉得很没意思，用力地把吐司塞进嘴里，又一口气喝完了豆浆，擦了擦手：“行了，走吧。”

　　穆之南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可是个女孩子，能不能斯文一点，我还没吃完呢。”

　　顾梓熙把纸扔在桌子上：“娘娘腔。”

　　说完就转身往里走，穆之南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死丫头，你说什么？”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词形容潇洒英俊玉树临风的他，他真该把她按进土里揍一顿。

　　上次带曾富贵去的石洞里其实后面还有一间暗室，只不过暗室的这道门隐在水幕后的石壁上，连顾梓熙都找不到，而且这道门不知道是什么高级操作，只有穆之南能打开。

　　穆之南点起镶嵌在石壁里的人鱼烛，暗室就在淡蓝色的烛光里显露出来，除了最中心的案几外别无他物，案几上还摆着一个青铜香炉，旁边有一个桃木匣子。

　　这看似简单的两样东西，实则就是连通过去与现在的媒介。

　　穆之南把江漫雪的荷包放在香炉内，又从木匣里拿了一根火柴，荷包顷刻间就被烧成了灰，一直跪坐在一边的顾梓熙盯着那堆灰烬，问：“江漫雪要是知道咱们就这样把她的荷包一把火烧了，会不会——”
　　她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

　　“怕什么。”
　　穆之南扯了扯嘴角。
　　顾梓熙看着他这幅不以为意的样子，以为他要地说出什么这点段位还不够他活动筋骨的反正我保护你啊之类的话，就听见男人特别找打地笑了下：“反正我死你也死，死了还有作伴的，不孤单。”

　　“……”
　　顾梓熙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谁跟你作伴”，然后转过身从匣子里拿了一根释魂香插在香炉内。

　　穆之南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没说什么，点燃了释魂香。
　　青烟在四周弥漫开来，耳边隐约有朦胧水滴声，顾梓熙循着声音闭上眼，烟雾中一条青石板路渐渐铺展开。

　　顾梓熙踏上台阶，跟着水滴声一路向前走，直到水滴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嘈杂人声，她才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