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长生明水

48、第 48 章

　　风日晴和，云初正在廊下铺设的书案后习字，这些时日她忧虑过甚，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绪平和一些。

　　好在她虽然做不了什么，事情倒也没有变得更糟，近来有几位素有名望的老臣上书，力证沈家与刺客之事无关。

　　苏太后便也没有赶尽杀绝，只着人盘问了拓跋烈的外祖父一番，昨日已把他放了出来。

　　沈皇后也已经下葬，只是葬礼十分简单，围绕在她身上的巫蛊罪名既没有洗清，也没有被彻底认定，一切仿佛都是模糊不清的，叫人看不透彻。

　　云初正思索着苏太后的举动，抬眼看到海棠走了过来。

　　作为明光殿的管事姑姑，海棠平素颇有些板正严肃，当下却是笑眯眯的。

　　云初放下笔道：“姑姑从昭阳宫回来，是母后那边有什么事吗？”

　　海棠微笑着回道：“是去行宫避暑的事，陛下请公主过去商议。”

　　“去行宫？”云初有些意外，“现在会不会太早了？”

　　平城位于北方，入夏要比别的地方稍迟一些，现在天气还算不上热。

　　“是比往常要早了点，”海棠道，“不过陛下近来心情好，就想着这件事。您赶快过去吧，免得陛下等急了。”

　　“好，我换了衣裳就过去。”云初一面说，一面将自己写的几张字收起来。低下头的时候却忍不住想到，沈皇后的事刚刚落下帷幕，太后的心情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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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番准备，前往灵台山行宫的队伍在月底出发。灵台山位于平城以西，是一处避暑胜地，夏日最为舒爽。

　　太后出行，和往年一样带上了文武百官，金吾卫和左右卫等宫城六卫选派精良将官侍卫随侍左右。

　　云初的车驾在太后的后面，今日天气有些许的闷，侍女将马车两边的帘子都卷起来，阔大的车窗使得外面的景致一览无余，也送来了一阵阵的清风。

　　长长的队伍即将走出宫城的时候，云初正在马车内铺设的席毯上安静地抱膝坐着，忽然，心里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目光轻轻向外一转。

　　隔着马车外随行的穿戴甲胄的一行士兵，云初看到了城墙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拓跋烈。

　　仿佛一阵急密的细雨打进了心湖，云初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手立即按住了一旁的小几，作势要起身向外。

　　刚一动作，却很快顿住，慢慢又坐了回去。

　　一旁的阿靖看到她的样子，也随之向外望了一望，低声在她耳边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带几句话给郡王爷？”

　　云初摇了摇头：“人多眼杂，你虽然身手好，也难保不被人看到。况且又刚回来，先不要这么惹人注意了。”

　　此次去行宫，拓跋烈并未随行，他的外祖父经了这一场变故，又刚刚被太后放出来，拓跋烈须得将他安全地送回衡阳。

　　拓跋烈出发的时间是在明天，可他现在却提前了，只为赶在这个时候，能远远地再看一眼他心爱的姑娘。

　　两个人隔着人群，一个勒马立在城墙之下，一个随着车驾和人流缓缓向前行进，在交错而过的刹那，云初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快有一个月没见到拓跋烈，此刻却只能是相视无言。

　　“公主……”阿靖看见她的神情，关切地唤道。

　　云初的目光仍落在不远处的拓跋烈身上，灰白的城墙下，那道挺拔的身影矗立得好似一道山岳。

　　太阳恰在此刻穿透了那层遮挡着的灰云，灿烂的光芒铺照而下，金黄色的阳光笼罩了他。

　　拓跋烈牵着马向前走了两步，看起来像是从阳光中走出来一样，那张年轻英武的脸上被描绘出淡金色的轮廓。

　　云初看见他在阳光下笑了笑，眼睛里闪出坚毅的光。

　　他没有再往前走，两人远远对视一瞬，仿佛已经懂得彼此要说什么。云初也微微笑着，轻声道：“知道他无事，我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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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烈出了城，他的外祖父以及随从正在城外的一间亭子里等他。

　　出乎意料的，崔廷也出现在这里。

　　拓跋烈以及沈家刚刚才从滔天的风波中脱身，京中的文武官员皆避之不及，无人敢来相送，崔廷却坦坦荡荡地前来送行，倒真是让拓跋烈有点儿意外。

　　两人见礼，走几步到亭子外面说话。

　　拓跋烈审视的目光落在崔廷的脸上：“先生来送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正是。”崔廷开门见山，“依郡王看，苏殷刺杀苏峻失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拓跋烈不答，静静看着崔廷。苏殷刺杀一事虽隐秘，却也没能瞒得过他们。

　　崔廷继续道：“苏殷此人虽凶恶，带兵却还有一套，不然先前太后也不会将京中一半的防卫力量交到他的手上。右卫军中他原先的属下，对他忠心的也有不少。最近苏殷的心腹就在京中频繁地召请这些人，应该很快会再次对苏峻动手。”

　　“苏峻是什么反应？”拓跋烈问。

　　崔廷摇摇头：“此人一直按兵不动，叫人看不出他的意图。若这二人相争，想来还会掀起一层风浪。”

　　拓跋烈道：“既如此，那苏殷想做什么，我们只管暗地里推上一把就好了。”

　　崔廷目光闪动：“无论他想做什么？”

　　“是，无论他想做什么。”拓跋烈语气坚决。

　　一阵沉默之后，崔廷微微叹了口气：“王爷也是这么说。这两人到最后，无论谁败了，对苏氏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故而不怕他出事，只怕他闹得不够大。”

　　“只是……”崔廷迟疑了一下，“某担心苏峻若是胜了，借此机会再上一层楼，以后会更加不好对付。”

　　拓跋烈笑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不过看看朝中的形势，祖母她老人家明显接下来还要大力扶持自己的娘家人，咱们只有等待时机。”他看向远方，坚定的目光落在平野上，“就让他得意一时。”

　　崔廷点头：“郡王的话，与王爷大致相同。”

　　拓跋烈收回视线，嘴角犹带笑意：“我哪里有堂叔的韬略。”

　　他忽而后退一步，郑重地向崔廷行了一礼：“此去衡阳，京中的事就拜托先生了。我父亲经此一事，已无心力涉足两家恩怨，请堂叔千万护他周全。还有公主，先生如今再入朝堂，也算是公主门下，云初尚年幼，还请先生对她多加看顾。”

　　崔廷连忙还礼：“郡王言重了，这是臣的分内事，臣一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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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台山的永延行宫是太宗皇帝在位时修建的，起初规模甚小，后来文宗皇帝命人扩建，修葺一新后，几乎年年带着当时还是皇后的苏太后来此处避暑。

　　文宗皇帝虽已逝去多年，苏太后的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等到达行宫安顿好，云初就住在主殿的侧殿中，离太后的寝殿最近。

　　第二日午时举行宴会，因着是在外面，没有宫里那么规矩森严，云初就和好友周敏儿等人坐在一处。

　　正互相说着话的时候，云初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却见斜对面一张几案后，凭几而坐的一位云鬓高耸的贵妇人，以手支颐，正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自己。

　　这个人云初不认识，对方的视线令她感觉受到冒犯，便微微抬起下巴，冷冷回视她。

　　对方似是没料到云初的反应，怔了一下，继而像是被激怒一般，眸子里蕴着火光。

　　周敏儿注意到云初的情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她耳边道：“那位是玉夫人，太后娘家的侄女，从前很得太后的欢心。”

　　“原来是她。”

　　在入宫之前，豫宁王曾向云初详细地介绍过京城的情况，尤其是与太后有关的重要人物，甚至让她看过画像。只是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云初一时没想起来。

　　看来自己入宫受封，又成为太后眼下最为宠爱的人，是挡了这位玉夫人的路了。云初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

　　“玉夫人身旁的是她的独女，康成伯的千金，闺名采薇。”

　　云初听着，视线转向玉夫人身侧，见她旁边坐着一位身着绯衣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容颜娇媚，长相和玉夫人很是相似。

　　玉夫人侧身向那少女耳语数句，她便从案后起身，几步走到云初身边，动作利落地跪坐下来，看着云初的眼神带着点儿傲气，稍微顿一下，才生生压住了，微微低眉道：“臣女陆采薇，见过公主殿下。”

　　云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早就听说宫里多了一位公主，我从衡阳回来，一直无缘得见。又听说公主时常主持一些京中闺眷的宴会，不知道臣女有没有这个机会，也能够参加呢？”

　　对方这样直接，弄得云初都怔了一下，转头看她一眼。

　　邀请京城中达官贵人的家眷入宫聚会，本就是她身为公主的职责的一部分。据说以前这类宴会玉夫人也曾主持过几次。

　　“当然，本宫很是欢迎陆姑娘。”

　　“那就多谢殿下了。”陆采薇略微敷衍地道。

　　她本就不愿奉承这位半路冒出来的公主，只是母亲许久未能单独拜见过太后，备受冷落，只得叫她从这位公主下手，借着入宫参加宴会的由头再寻找时机。

　　自入宫以来，云初已经习惯了和不熟的人打交道、维持关系，但是像陆采薇这么不走心的，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陆采薇虽然是在跟她说话，言语却是漫无边际的，一看就是没话找话说。

　　云初耐着性子回了几句，正想请她坐回原位，却见对方好似听见了什么，耳朵忽然一动，迅速转过头去。

　　云初也本能地跟着她转头，殿门那里，走进来几个武官模样的男子，苏峻也在其中，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云初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那边苏峻跟同僚说完话，转过头来，视线恰好与她相撞，停顿了一下，很自然地转开，继续朝里走去，在对面苏家人的席位后坐下。

　　云初注意到从苏峻进门开始，一旁的陆采薇就处于一种雀跃的状态，她悄悄地整了整衣衫，从案后起身，小步快速地回到了苏家那边的席位，并且挑了一个离苏峻很近的位置。

　　“这位陆家的女郎，是看上了嘉宁伯？”身边有女孩子在问。

　　有人笑道：“这不是很好么，他们年岁相当，又是表兄妹，真要是成了就是亲上加亲了。”

　　“可我觉着嘉宁伯不像是有意，他那样冷着一张脸，你们看……”

　　清脆的一道钟磬声，打断了女孩们的窃窃私语。“嘘，”周敏儿低声提醒，“陛下要过来了，先别说话。”

　　苏太后在宫人的随从下，神采奕奕地进入大殿，落座后，目光停在云初的身上，向她招手：“阿瑗，过来坐到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