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应有香如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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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鹰老人挟着我大步疾行，他足力甚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待到达时晨光微曦，依稀可见是一处外城远郊的幽静小筑，抬眼望去，只见四周都是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的青竹。淡淡的晨光随着细碎枝干的缝隙洒在满是落叶的地上，连带着让人的心也跟着缓慢沉淀下来，一寸寸的远离世俗尘嚣。
他挟着我便往里面直闯，只走了片刻便发现不对，那小筑看似不远却仿佛永远也走不到般的，原来我跟天鹰老人一直在这竹林里打转。“糟糕，竟然是四合阵。”天鹰老人突然停下脚步，蹙眉说道。
突然一个女声远远的传来，“来者何人？”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耳边。
“忘返，是我——”天鹰老人也用内力遥遥地送去声音，一时间整片竹林的叶子都在唰唰响动。
“哼，老头子，想要见我就过了这四合阵吧。”那女声又再度传来，可此时的声音中分明多了分恼恨的意味。
“忘返，你，你真当这般恼我吗？为了那孽……廷儿你竟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我。”天鹰老人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上浮现出悲戚之色。
声音沉寂半响，又再度传来：“老头子，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走吧，你我情分已断。”
天鹰老人脸上的悲戚之色愈浓，大声说道：“好好好，你执意如此，我就偏偏要闯闯看你的四合阵。”说着，挟着我发狂般地在竹林里左走右窜。
而那竹林竟仿佛有感应般的，随着人的方位不同的变幻位置，我跟天鹰老人深陷其中，只觉得眼前如群魔乱舞，而天鹰老人面色涨红，显然是吃了这个阵法的大亏。
女子叹息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还是走吧，这阵法我研究多年，你陷在里面，时间一长恐有性命之忧。”
“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又如何，我到要看看你是否真的如此绝情！”天鹰老人话一说完，蓦地喷出一口血，可双腿仍然不停，带着我在竹林里面飞奔。
古人都是这么偏激的吗？我看着天鹰胸前的血迹，一时只觉得触目惊心。因我没有内力反倒不受这阵法之乱，此刻看着这四周不断变幻着的竹林，突然心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不假思索地脱口道：“左七步。”
天鹰老人闻言，只是微微一怔，便向左走了七步，只觉心头一松，竟恰好绕过了竹子。
我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右八。”
天鹰依言照做，一时之间我们就恍若入了无人之境，来去自如，再不受半点阻碍。
似有“咦？”的一声轻轻响起，便再无声息。
片刻后我和天鹰已经到了竹林尽头，只见一道人工挖成的小岛中央矗立着一座木制的小屋，四周是环绕的湖水，倒影深深，走过去可以手动操纵吊桥，乍一眼看去此地处处充满玄机，一草一木无不意趣高雅，而一动一静，竹水环绕之间，无不步步惊心。
正自感叹这小筑主人的巧思妙想，那女子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老头子，没想到你还带了个好帮手来，你进屋吧。”
天鹰老人微微皱眉，脸侧向我，低语道：“唐丫头，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以前学过一点。”我喃喃道，心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来这四合之阵及其破解之法在《武阳遗书》里早有记载，这片竹林依南斗之位结成十字，分成四片，东为少阴、南为少阳，西为太阴、北为太阳，是以称之为四合之阵。我平日闲来无事便翻那本书看，早就被我看得滚瓜烂熟了，今天在竹林中一看出名堂，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了。此刻也不好多做解释，只得随便说点搪塞了过去。
进了屋中，却发现里面四壁皆摆满图书，倚墙处有张床，床边又放一方桌，上置沙盘。我瞧得一惊，却原来沙盘上画满勾股方圆、商方实法，均是算题符号。
“老头子，倘若你和你身边的丫头可以为我解出沙盘上的这三道数术难题，我便见你。”
天鹰一听，面色一沉，道：“忘返，你这不是刁难我吗，你明知我醉心武学，对机关算数一窍不通，却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哼，那又如何？”女声冷冷地响起，“我这几年把所有的典籍都翻遍了，却还是解不开这几道题，倘若有人能帮我解答了它，什么要求我都是会答应的。”
说完再无声响，室内一时沉寂下来，我瞧天鹰面上凄苦，心里一阵同情，想来他们二人原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却平白为了萧廷而生生地分开，想到自己，又想到这世上必还有很多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心头不禁一阵凄然，便微微一笑道：“天鹰前辈，这几道题就交给我吧。” 虽然在大学里数学并不是我的强项，好歹每年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也有拼命地拿着书啃，解这样的几道题应该不难吧。要知道，中国古代数学不同于现代西方数学，这几道题在古代或可称得上难题，但是用现代的数学方法便可迎刃而解。
“唐丫头，你懂得算术吗？”天鹰面上不无担心之色，估计也是怕我嘴硬逞强。
“略略懂得一些。”我答，说着便专心的看起题来。
只见第一道题目是这样的：假令有圆城一座，不知周径，四门大开，纵横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为干地，甲乙二人立于此，乙东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该塔，正居城径之半。问城径几何？我略一沉凝，便挥笔作答，用的乃是现代的几何方法。第二题却是一道应用题，求赈灾所需粮钱，我用了高数中微积分的方法，顷刻间已是迎刃而解。这最后一题却是有名的九宫图，只是里面又生变化，比原先的九宫图复杂许多，我用了数列几何的方法也是轻松的做了出来。“答好啦。”我拍拍手，开心地说。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名女子飞快地走了进来，步至沙盘边，也不理我们只顾看起题来。这女子虽然两鬓斑白，面有沧桑之色，可身姿婀娜，体态合度，柳眉弯弯，眼若秋水，风韵犹存，若是再年轻个20岁其美貌定不输于胭脂。
此人就是天鹰老人口中的柳忘返。后来我更得知她就是几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
只见她身躯微微发颤，双目微红，凝神看着我的演算步骤，突然抬头双眉微蹙，对我说道：“你这解法是谁教的，怎么从未见过，可却是步步精妙，算路之精奇，真让人匪夷所思。”
我抓耳挠腮，嗯了啊了半天才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所教，不过那高人只教了一个月便走了，再无踪迹，更不知其姓名身份。
柳忘返闻言点头：“这天下果有很多奇人，我一辈子研究这些，怕也是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啊。”说着，大生萧瑟之意。
“忘返……”天鹰默然良久，此刻才出声，想是了解妻子脾性，知她钻研算术之时最不喜被人打扰，竟一言不发隐忍到现在。
柳忘返这时才抬眼去看一旁的天鹰老人，目光落在他胸前黑袍上的暗红血渍时，心疼心痛气恼等等复杂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我瞧的分明，这柳忘返说什么情分已断，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老头子，你还来找我干嘛，那个时侯你不是说没我这样是非不分的老婆吗？”
“你也知那是一时气话……”
“哼，那你还想杀了廷儿，还想去搅武林这趟浑水吗？你可还记得当年答应过我什么，说要陪我驰骋塞外，再不理江湖之事，你全都忘了吗？”柳忘返又厉声问道，神情间却有哀怨伤心之色。
“我不会去找那孽……他的，你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我们都老了，这江湖也该属于年青人了。”
“可你心里分明还恼恨着廷儿，你口口声声叫他孽畜，这不是在割我的心吗？对廷儿，我视若己出，做母亲的眼里，哪有自己孩子不对的，廷儿他有这个本事，去称霸武林又有什么不对？你却还背着我勾结那帮名门正派，想要对付廷儿，若不是我那天提早回来，不知还要被你骗到何时？”说着，双眸泛泪，盈然欲泣。
“忘返，你也该理解我，我尽心尽力栽培廷儿，对他我焉有不疼爱之理，可是正义公道面前就该大义灭亲，怎可为一己之私包庇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邪教中人？”天鹰面露苦色，无奈地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自诣为名门正派，我当年也不是什么正道中人，你还不是一样娶了我？你们这种名门正派就有的好吗，杀的人就少吗？在我眼里就跟邪教中人没什么分别，所有的对错是非都是你们强加上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干净的黑白之分！”
我听得却是心头一阵茫然，是非黑白，正邪曲直，千百年来就没有人分得清过，就算我一个现代人，受的是最好的教育，接受的是最广阔最新潮的信息，就一定能分得清吗？就一定能说邪教是黑，正派是白吗？法律上规定的便是对，法律所不容的便是错，可是就连法理也不外乎人情，那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个准确的界限去评判这一切呢？一时只觉思绪凌乱，茫茫然却抓不到一点头绪，耳听他们争吵之声，更是烦扰不堪，竟不顾一切开口道：“两位前辈不要再争执了，可否听若萱说句话？”
那柳忘返此时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听到我说话，面上一喜：“你就是若萱，可是我那廷儿的意中人？竟是长得这般的清丽脱俗，又是蕙质兰心，我家廷儿眼光果然不差。”说着，亲热的握住我的手，眼睛却瞟向天鹰老人，面上闪过感动的神色，以她的聪明，定是明白了天鹰老人的用心良苦。
“前辈……”我看着她，心中大生好感。这位柳前辈虽是倔强任性了些，却是个性情中人，喜怒哀乐尽显脸上，倒不似一般女子的扭捏做作。
“若萱，可有什么话要说？”柳忘返满心欢喜，看着我的眼神就如婆婆见媳妇时一样，她是真心疼爱着萧廷的，也是真正地把萧廷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有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呢？我心头苦涩，可我终究是要让她失望的，因为我不能给萧廷幸福，恐怕，萧廷的幸福也从来不是我。
压下心头的苦涩，我缓缓开口：“两位前辈何须为这个问题而争执不休呢？这天下万事万物，都是讲求阴阳相克，相互制衡的。水清则无鱼，水浊亦无鱼，正是因为千百年来武林中正邪两道互相制衡，才能维持这个相对和平的局面，若是任何一方独大，都未必是件好事。就算今天血月神教被灭了，萧廷被杀了，谁又能保证明天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血月神教，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萧廷？邪恶的一方是永远都不会被遏止的，而且是非黑白的难题我想就算是最聪明的智者都无法告诉我们答案，那么谁又能说明萧廷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是错的呢？两位为了这样一个千古难题而伤了彼此感情，多么的不值得。”我转头，真诚地看着柳忘返，“柳前辈，恕若萱多嘴了，我看得出你心里还是有天鹰前辈的，既然天鹰前辈已经愿意为你放下萧廷的事，柳前辈为何又如此耿耿于怀，放不开呢？这世上已经有太多不幸的人了，两位能够找到一生中的真爱已属难得，更应该珍惜眼前人才对。柳前辈，你真的愿意看见天鹰老人绝望伤心的离去吗，你真的愿意为了一时之气而跟他永远不再相见吗？”我一股脑把想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只觉得心中痛快了很多。抬眼瞧去只见柳忘返双眸闪着泪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天鹰，而天鹰老人皱眉思索，想是我刚才的阴阳相衡说对他历来的观念产生了不小的冲突。
我此刻的心头却是一片空茫，微微似有一丝怪异的感觉，无奈思绪却如碎萍乱絮一般，东西飘荡，根本拼凑不到一处。我心里明白虽然自己的一番话是在帮萧廷开脱，可是我也只是想劝解二位前辈才故意这样说的，如今血月神教已隐有独大之势，这武林中阴阳相衡的局面恐怕是再不能维持了吧，即使我不能清楚地说明究竟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可也清楚萧廷的所作所为即使千百年后再看不一定是错的，却也绝对不会是对的……
正神思恍惚间，突然一阵鼓掌声从门外传来，“想不到唐姑娘心怀宇宙，竟能说出这样一番不俗之语，深得我心啊，哈哈哈哈。”接着便是一个矮小的青衣老头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一脸的娇俏可爱。
那小丫头看到我，就亲热地跑上前抱住我，大声嚷嚷道：“若萱姐姐，你来啦，帅哥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又看见那矮小的老头子正眼露赞许之色的看着我。
天鹰闻言却立即变了颜色：“笑笑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他连忙摸索地向柳忘返走去，面上一片惊惶的神色，“忘返，是不是你的寒毒又犯了？”
柳忘返抓住他的手，眼中柔情涌动：“傻子，有笑笑子在，我怎么会有事？”
这时我才从眼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那青衣老头就是笑笑子，那这个几乎贴在我身上的小丫头就是笑笑子的女儿小浮萍喽？没想到竟能在此遇见他们两人，唐若萱能捡回一命，或者说，我能捡回一命，还多亏了笑笑子当初送给萧廷的那颗续命金丹。
只见眼前的笑笑子，须发皆白，矮矮小小的，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颇像个老顽童，只听他哇哇大叫道：“好你个天鹰，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告诉你这可是我的地方。十几年不见，你这个乖戾的老头怎么变成痴情汉了，真是越活越没出息啊。”
“笑笑子，废话少说，忘返她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能怎么样，你也知道她身中寒毒，情绪起伏不能太过剧烈，被你那么一刺激，我辛苦压制的寒毒又复发啦。”笑笑子说完，停下来扫了一眼天鹰，看见他面上一白，又颇为得意地嘿嘿开口道：“不过现在又被我用银针压回去了，只要以后别再受什么大的刺激，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好你个笑笑子，你想吓死我不成？”天鹰老人怒喝道，神色却已放松，显是很信任笑笑子的医术，他的手紧紧握着柳忘返的，满面柔情。
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铁汉也化为绕指柔啊，我在心里面大大的感叹，就在这时小浮萍悄悄地凑近我耳边说道：“若萱姐姐，就让他们几个老人家叙叙旧吧，我跟你到后院喝酒去，跟你说是我新酿的桂花米酒哦，可好喝了，我还想问你很多关于帅哥的事呢，走啦走啦……”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还听到笑笑子在里面气得直骂道：“我这个女儿，真是没样子！真是拿她没办法！”
呵，可爱的父女两，此时迎面吹来轻风，惬意非常，我只觉得心头一暖，便不再多想，只随着小浮萍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应有香如故（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