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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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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支残羽孤零地呈于抚案之上,被人凝思了数久。高仿的箭羽,说是东耶的,却始终似是,而非。
烛火有了丝微弱的晃动,倒在面上的斜影让凌王从思绪中脱了出身,警惕的神经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放松了。沾了油的剪子触到灯芯,发出“吧啦吧啦”的爆裂声,猛然让凌王有了个想法。
蓠薇挑灯的手腕突然被握住,对上凌王的视线,顺从地依势靠了过去,“王爷可有话说?”
想了想,“王妃可对高寒有所了解?”凌王旁敲侧击地问道。
浮过明了的微笑,蓠薇正了正身形,边沏茶奉上,边慢声回道,“了解不深,但其品行端惟,医术精湛,众人皆晓,又热于行善,素来与人交好,受人尊敬,”侧眸望了望身后的凌王,停了片刻,似是不愿又似是犹豫。
凌王的眉不自觉地挑高了,等待着阴影中蓠薇的神情由模糊转为清晰,这点上他很有信心也很有耐心。
“厉风和高寒。”即使这根本无法算作是句子,但谁都明白了,不完整却十分到位。
凌王有了个大胆的假设,“依王妃所见——,战场上的那幕是何?”
那人侧身关注的目光,那人一旁含笑的嘴角,那人偶然闪现的嫉妒,太多太快,占据了蓠薇全部的脑海,心不甘,始终不甘,末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压抑着质问,隐藏着忿恨。
凌王不在乎蓠薇此刻脑中闪过的是何人,他只在意她能否给他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假设。
“赫——启——翎——”每一个字都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每一个字都承载了太为复杂的情绪。
蓠薇知晓:“如果说,除高寒而快对秦言,是为了铸造一个毫无弱点的厉风,那对赫启翎而言,便是一种完全的排除竞争对手的不二手段了。”
眼中含着促笑,一手板过侧对的脸庞,指腹左右抚弄着蓠薇现着深深印痕的下唇,嘴角扬起嘲弄的弧度,低头吻上这鲜红却冰凉的唇,“女人,就只是女人而已。”心中深深地讥讽着,不屑着,对他,什么都不是。
那刻,先前的谨慎被鄙夷取代,这场对阵,他信心十足。
不管是被战场上疯狂的火焰中坚定不语的执着震吓到的,还是被那把噬灭了高寒痕迹的火光外冷目旁观的冷血惊诧到的,身经百战的沙场战士畏惧了那种无情。
人终究是恐惧直面现实的。所以,当厉风残忍地展现了高寒离去的结局,所有的战士都战栗了,从中,他们彷佛看见了自己最终随风吹散化为一缕青烟无迹于尘世的结局,对他们而言,这悲戚地让人绝望。
于是畏惧的战士躲避她,忿恨的战士无视她,最终厉风所在之处被排斥,孤立,成了如今的这般冷噤。
又一个清冷地早晨,一如往常,苏哲轻声推开房门,小心地将饭食摆在了一旁,看着伏案而睡的身影,无奈地幽叹。唯有熟睡时才显现地平稳气息,松弛神情,只是如此的厉风让他心疼不已,以至于连劝解的“何苦”两字无法出口。他担心,只此二字会令她全盘崩溃。
世人只道其冷酷无常,却不知有种伤痛不在人前,有些眼泪不见日光。
手,欲抚平她眉宇间担忧,愿拂去她脑海中烦愁,想做的事太多,却惜心有余力不足,徒然地停在半空,终还是不得不收了回去。
出房带门,一扇突卡于门间。转身见来人,苏哲大惊。
“劳烦苏先生通传。”谦和有加的话语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强势。
苏哲关门的手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僵持着,赫启翎为何而来他多少猜到了丝毫。片刻,一袭青衫俯首叩地,“臣,此世此身愿为我朝鞠躬尽瘁。”如果他能代替,他愿换厉风的后世平凡。
“得良臣如爱卿者,朕心甚慰,”上前了一步,高高地俯视着,“只是你,无法替代她——”
苏哲不由心怔,垂落在旁的手不住的握紧又抑不住地颤抖。
“你也无法替代他。”同样冰冷的语气,同样的确定。撑起苏哲的力道明明不大却让他无法抗拒。
赫启翎手中纸扇在空中优雅地画了个圈,平视着厉风,这份傲视正是他熟悉的,欣赏的,日日挂心的。摆襟而入,侧身交接而过的对视令他开怀。
“苏哲,我不欠你的。”厉风听似残酷的言语,苏哲却明白。她在告诉他,他也不欠她任何。所以,犯不着做无谓之事,白白便宜了赫启翎。
门合起,在阳光中扑散出一阵淄尘,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苏哲。
“你……”思来觉得关于苏哲还是莫要画蛇添足,索性收了声故作不在意状,不再多话。
赫启翎见状,心下转了几弯,也是明了她的介意,撇过此事,环目打量了圈屋内,自侍坐下后悠悠地开口,“秦言倒是了解你。”
这便是赫启翎,不似萧祁稔,在厉风面前,即便他知,也从不点破。
听到“秦言”两字,厉风掩饰不住地僵硬了片许,没了高寒她的确无所顾忌了。
只是这种无所顾忌对秦言、墨宗或者东耶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你是来说废话的?”冷冰冰地话语掩过先前的失态。
厉风越凡冰冷的讽刺在赫启翎听来就越发地能让他心情舒畅,仿若能激出她片屡的真性情,便是天底下最值得庆贺的事。
厉风看着赫启翎逐渐上翘的嘴角,只得一个“犯贱”,习惯性地将其晾在一旁。
“我来,是因为你需要。”需要有人做出不一般的承诺。这话他说得成竹在胸。
拨弄着手边的玩物,“你来,是因为对你有利可图。”打破制衡占据主动的利益。
一声轻笑,扇尖蜻蜓点水般晃动,“可遇不可求,何乐不为。”高寒的离去促成了她的无欲则刚,伤她如此,便是有充分的自觉,她的不甘她的伤痛会铺天盖地得咆哮而来。这场对战,恰好成了对弈的棋盘。
执着,果断,坚定,豪气,交相辉映,一双深眸显得光彩四溢。想来自己一直以来也是被这份气魄所吸引,“他竟值得你如此——”赫启翎并非赞叹,只是本能地讥讽。
可厉风刹那的转眸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冰刃般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地刺入他的双眸,极力地想从他的波澜不惊中挖掘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剑拔弩张地紧迫感很快也就消失无踪了。当厉风意识到无法从赫启翎的深邃眼眸中探得丝毫,便彻底移开了目光。有时,与其拼命地追逐,让残忍的真相再一次伤的自己体无完肤,不如得过且过的着眼于当下。不知何不失为一种幸福,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吧。
这场戏,金威和她,缺了谁都开不了幕。
窗外的日光明显不似先前,赫启翎的注意从身旁开合不停的唇语移到白皙的颈项便不再下移。
时刻紧追的视线让她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逆着光,赫启翎的脸全躲在了阴影下,无法辨清。
“这哪来的?”待厉风意识到向后摸去,原先的发髻已全散落在了肩上。赫启翎手中转着那日在街边买的紫木书签,声音隐约地不友善。
手迟迟未收回,定在木签的目光显得分外迷茫,想起那晚有人语:“此乃东耶普通箭羽,此乃墨宗墨羽箭,此乃金威所制棱箭,”三支箭,粗看差异不大,可一一触及,箭身的材质和触感便让人明了之间的差异。垂落的掌心颤抖着,是怕是恨,当时场景历历在目,“秦姑娘才智过人,必可明察。”
“你见过我。”她问即是答。
“当日市集之上有幸一见。”略意外,稍顿,“大人说:姑娘若有心,必可知其想知。”
就如同深夜的云影般来去,那人静静地来便悄悄地去。
可这番游离在赫启翎眼中有了睹物思人之嫌,不由地怒从中来。握签之手一躲,另一手扣住了厉风欲取签的手腕,“姑娘家轻轻,却梳妇人髻,成何体统。”
“你怎知我守得不是体统。”口比心快。
东耶说聪明如她,一试便知。此话一出便是覆水难收,不试也试了……
断裂声干脆,木签成了两截,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颓然地躺在了地上。
厉风向下看去,眉头越蹙越紧,眼中愤怒和惋惜交杂,“皇权至上”,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分量,压的她难以呼吸。
霸道地抬起她的下颚,似被她的茫然激怒的赫启翎再无顾忌的低头覆上。唇上的疼痛让厉风觉得遥远与陌生,却让赫启翎极其缠绵的舌得以前进,肆无忌惮地索夺着。越退却越近,她躲到哪,他便纠缠到何处,不断加深着,直至她近乎窒息。
一吻毕,没有预料中的恼羞成怒,低垂着头的厉风让赫启翎无法猜透,唯有被攥得不成形的衣衫泄露了半丝心情。
“就这样算了吧。”无情的直白声线是放下了还是绝望了让人难以琢磨。
赫启翎眼不由地促起,脸部线条拉得笔直。
厉风眼中无畏,长舒一气,“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
“只问你可曾有感觉?”
“我不知何为感觉。”厉风的笑带着无奈,似讥笑嘲讽,实苦涩无助。
她不是被捧着宠着长大的,爱亦或被爱,都无太多体验。从被要求坚强转为出自本能的要强。
自身足够强,便可忽略了别人的重要性,所以厉风也好元旌也罢,能一个人便不需要旁人。
缓慢却坚定地推开赫启翎,无论赫启翎此刻眼中阴鸷密布,厉风再不多看一眼。
苏哲进屋时,屋内黑漆一片,点了灯才发现厉风窝在墙角。
因为光,双手捂住了脸,微微仰了头。
眼虽不看,苏哲的脚步声却越发地清晰了。等了半天,思寻着如何借口的她等来了却是头顶温柔的抚拍。一下又一下,拍到了心底,击碎了她全副的武装。
靠上了苏哲,诉说着心底的压抑,在黑暗中剥落伪装,“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再一次见到他们,我如何交代……我到底该如何交代……闭眼是虚睁眼是空,满心希望之后是明知的自欺欺人,苏哲,你说我该如何做?”企盼有人能指点,一直以来她都如此企盼。
夜沉如水,两行清泪,若隐若现。
“遗忘。”
哽咽声渐响,抱着苏哲,哭的如孩童般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