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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盘查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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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的春节刚过,作为孤岛的上海,实在没什么节日氛围,到处充斥着腥风血雨的气息。林萧然从报纸上得知由于2月19日,大汉奸南京维新政府的外交部长陈箓被军统暗杀,日本人感到有必要建立一个相应的特务机构,来保证大汉奸的安全,消灭上海的军统特工,便创建了“76”号。
而为了压制租界内中国报纸的反日宣传 ,“76”号便用在路灯下悬挂人头,向人家屋内扔断手断脚,在人家门上插匕首、寄子弹、恐吓信等极端手段制造恐怖气氛,暗杀和跟踪绑架人质事件几乎每天都有发生。
这天下午四点多钟,还在学校上课的林萧然就听到了几声枪响,听说在离学校很近的街区发生了命案,一辆日军小轿车遭遇了伏击,车上的五人全部遇刺身亡,目前76号特务和日本宪兵已经封锁了附近所有的街区,正逐门逐户地盘查,搜补刺客。
学校也在盘查之列,所有学生和老师都被押到操场上接受检查,让警犬甄别身上是否有开过枪的硝烟反应,让军医查看手上是否有类似常年握枪磨出来的老茧,并把几个清洁工和园丁都抓走了,因为他们手上有老茧,那几个人高喊着冤枉,还是被无情地拖走了……
就这样整整盘查了大半天,闹到晚上九点多,林萧然才被无罪释放。他家离学校不远,所以都是徒步上下班,他刚走到家门口,就见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把他家给围了。
林萧然很奇怪,虽然他早有抗日之心,却因为有家有业,又尚未摸到门道,还没付之于实施,还算不上抗日分子,日本人包围他家干什么?难道现在还在逐户盘查,刚轮到他家?
他急忙上前询问,表明自己是这宅子的主人的身份,就见一个年轻的日本军官操着熟练的中文对他说:“我是日本特高课行动课长南野青志,今天下午我们有几位高级军官遇刺身亡,本来已经例行盘查过了,但刚得到线报,说有嫌疑人逃到你家来了,所以要再检查一遍,希望你全力配合!”说完不等林萧然同意,一挥手便带着一队宪兵冲进了大门……
林萧然家里人员简单,他喜欢跟莫玉瑶过二人世界,所以只留了一个女佣、一个厨师、一个园丁和一个司机,现在除了司机阿彪还留着门等他,其他人都睡了,却又被日本宪兵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林萧然深知‘民不跟官斗’,却不愿让他们强闯瑶儿的卧室,便抢先一步挡在门外,声称这是夫人的卧房,深更半夜唯恐其衣衫不整,不可强闯,等他进去打个招呼,再搜也不迟……
谁知那个日本课长南野青志根本不听,唯恐里面藏有刺客,借机逃跑,趁林萧然跟宪兵纠缠的功夫,一脚踹开了房门,却见莫玉瑶穿着睡衣,一脸慌张地站在床前,眼角的余光瞟向浴室,似乎那里藏着什么人……这倒让林萧然很惊讶,瑶儿素来冷静大方,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难道……?
“搜!”南野青志一声断喝,几个日本宪兵立刻往浴室冲去,其他人则端着枪对准浴室的门,如临大敌,就听见里面一个冰冷的女声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连我洗澡都要看吗?”
林萧然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意识,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显然南野青志也听出了那个声音,脸色也变了……就见浴室的门豁然被拉开,只裹着一条浴巾,浑身明显赤裸的夏木紫嫣从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夏木长官?您……您这是……”南野青志明显没料到在这里能看到她(尤其是这么香艳的画面),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对那几个口水流了半尺长的日本宪兵喝到:“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那几个宪兵依依不舍地又偷看了好几眼,这才慢吞吞地退了出去,有个懂事儿的还随手关上了门。
若不是有脸上的肉帮忙托着,林萧然的下巴早就掉到脚面上了,他的脑子似乎已经被烧坏了,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嫣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卧室里?而且是这个时间、这幅装扮、这个场面……他的嘴张了好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就见夏木紫嫣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在梳妆台的凳子上款款坐下,玉腿一伸,轻翘起二郎腿,动作那叫一个‘香艳’,看得南野青志忍不住立刻咽了口吐沫,然后才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见他浑身发抖,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以头碰地,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老师!学生该死!狗眼不识泰山,不知您在此,多有冒犯,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学生这一次!”
林萧然这才明白这个日本军官跟夏木紫嫣的关系,他用探寻的目光看向莫玉瑶,希望从她的眼神里找出答案,谁知此时瑶儿已经恢复了神态自若,转身坐在床上,根本就没看他。
那边夏木紫嫣冷冷地开了口:“南野,既然你是我的学生,我的规矩你就清楚,说吧,你擅闯我的卧室,该当何罪?”
“老……老师……学生不知道这是您的卧室,您不是……不是住在……咱们特高课大院里吗?”南野青志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整。
“‘我的女人’的卧室就是我的卧室,我过来找谁?跟谁住在一起,难道要知会你一声?”夏木紫嫣阴测测地问。
“不……不需要!学生该死……不知道这是……这是‘您的女人’的卧室……所以才敢冒失擅闯……老师饶命!学生再也不敢了!”南野青志赶紧磕头讨饶,显然是惧怕至极。
林萧然的脑袋这回彻底‘当机’了……他艰难地晃了晃脖子,想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零件找回来些,忽然似乎才明白夏木紫嫣的意思:“云少说过,她有特殊的‘性取向’(喜欢女人),因此娶了个老婆,这本来是她的私事,别人管不着,问题是……深更半夜的,她趁他不在,裸着身子出现在他的卧室里,还跟瑶儿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他很了解瑶儿,恐怕也要往南野青志认为的那方面想了……尤其是夏木紫嫣还口口声声地称瑶儿是‘她的女人’?这怎么可能?莫非另有隐情?”所以他决定先闭嘴,在瑶儿没发话之前,什么也不说不问,静观其变!
这时,就见夏木紫嫣缓缓地站了起来,冲着南野青志冷笑道:“饶你?你说说看……不问青红皂白,就擅闯民宅,借机偷看了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就算告到左藤长官那里去,你也是死路一条!让我怎么饶你?”她一步步逼近,像是打算马上动手。
南野青志吓得心胆俱裂,几年前的夜里,军校院中那个扭曲变形的人影瞬间便浮现在眼前,眼看他就要落到同样的下场了,只能拼命磕头,大喊:“饶命!”心知肯定难逃一死,夏木紫嫣的杀人手段他最清楚,此种情况即使被杀了也是白死,还会落个恶名,实在是死不瞑目。垂死挣扎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忙调整跪姿,冲着莫玉瑶的方向跪了过去,也不敢抬头,只敢不停磕响头,嘴里喊着:“夫人救命!……夫人救命!”
就听着莫玉瑶施施然地叹了口气说:“嫣儿,看在我的面儿上,就饶他这一次吧,既然是你的学生,也算是有些师徒之谊,我相信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擅闯你的房间,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再说了,这屋子以后我还要住呢,你若为了杀他弄脏了这地儿,我还怎么住呀?”声音甜美优雅,却极有说服力。
夏木紫嫣显然很在乎她的意见,思忖了片刻才冷声喝道:“看在我女人的面儿上,这次就饶了你,还不快滚!”
“是……是……学生马上就滚、马上就滚!”南野青志赶紧又磕了几个响头,爬起来就跑,就听夏木紫嫣冷冷地又说:“记住了,你这条命是我的了,再敢有下次,我的手段,你懂的!”
吓得那南野青志又扑通一声跪下,猛磕了几个响头回道:“学生懂,谢恩师教诲,再也不敢了!”说完屁滚尿流地跑了,随后外面一片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汽车的发动声,最后一切恢复安静,显然都走光了。
直到这时,林萧然还是傻愣愣地站着,一直没搞懂,就见夏木紫嫣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莫玉瑶的衣服,去浴室换了,之后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当着他的面儿出了卧室的门,下了楼,离开了……
林萧然又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舌头找回来:“那什么……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他问。
然后就见莫玉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天儿也晚了,我也累了……你去客房睡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林萧然的脑子又停转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瑶儿打算跟他‘分居’,可是为什么?凭什么?就为了个女人?怎么可能?
“不是……姐姐……为什么?”他问。
“不为什么……”莫玉瑶同样淡淡地说,然后也不理他,自顾自拉开被子上了床,林萧然还是不死心,刚想凑过去,问清楚自己究竟错哪儿了?姐姐要赶他出去,就听瑶儿幽幽地说:“你不愿睡客房也行,那我就过去……”
他只能立刻投降说:“姐姐,我去……我去就是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考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恼了姐姐,今天晚了,瑶儿也累了,就算了,等明天再慢慢求肯也不迟,姐姐气消了,也就原谅他了。至于夏木紫嫣说的,根本就是借口,是无稽之谈!她为什么要来他家?他无法探求原因,也不想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求得姐姐的原谅,别让自家后院起火……
可从那天开始,他的后院就真的起火了……
首先,第二天一早,他提前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就在餐厅等着莫玉瑶一起用早餐,他不敢去敲卧室的门,怕昨夜瑶儿睡得晚,打扰了她的早觉,心里盘算着各种赔罪的话,虽然他实在搞不懂自己错哪儿了,但姐姐生气肯定是因为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只要他态度端正,诚恳道歉,姐姐素来疼他,一定会原谅他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都九点多了,瑶儿还没下来,他担心她饿坏了,就硬着头皮去敲门,谁知轻敲了几下,里面没人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他轻轻推开门,才发现瑶儿不在了,顿时有些慌了……叫来人一问,原来瑶儿一早就出去了,还嘱咐下人不准告诉他。
问题是:自从来了上海,瑶儿从来就不出门,如今去哪儿了呢?她不认识什么人,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他首先想到的是林昀宸家,虽然觉得不可能,瑶儿绝不会背着他独自去,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询问,心想说不定瑶儿生他的气,去找苏紫凝聊天儿了呢?结果对方是管家接的电话,苏紫凝根本就不在家,那兄弟二人也不在家,瑶儿根本没去过,林萧然就慌了,自己急忙出门去找,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就这样晃到傍晚时分,一无所获地回了家,就听下人说夫人回来了。林萧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卧室,却被守着门口的丫鬟挡了驾,说夫人吩咐,太累了,要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包括他。
林萧然觉得自己的天彻底地塌了,问题是为什么?难道姐姐是恼他跟凝儿相认,不可能啊,当天她也在场,一直没说过什么呀,他跟凝儿也清清白白,没做过什么呀,何况凝儿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也不会做越礼的事,瑶儿应该很了解他。
莫非是因为嫣儿,他经常偷偷地给嫣儿送礼物被瑶儿发现了?还是因为嫣儿现在转了性儿,想当个男人,为了跟踪他来到家里,却看上了美貌的瑶儿?这种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又绝对不可能,因为瑶儿没有特殊的‘性取向’,只喜欢他一个人,并且跟他多次表白过。
他就这么郁闷地去了厨房,亲手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打算借此给瑶儿赔罪,虽然他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哪儿了,但老夫老妻的了,瑶儿又对他那么好,他低个头、认个错也不丢人,只要她不再生气就好!
等到天全黑了,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还是不见莫玉瑶下来,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些理由,实在忍不住,走到卧室门口,丫鬟还守在那儿不让他进,他担心瑶儿,也就不管不顾起来,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点灯,瑶儿就静静地躺在落地窗前的香妃塌上,月光绝美如华,洒在她身上,美艳绝伦的姿容就像他在百花谷大宅的后花园初见时一样,看到林萧然心潮起伏,他刚往前走了两步,想去开灯,就听到莫玉瑶悠悠地说:“不要开灯,我只想静一静……”接着悠悠地叹了口气道:“难道……我的话对你就一点儿都不管用吗?”
“姐姐的话对然儿来说就是圣旨,然儿不敢不从!”林萧然心里一酸,冲到瑶儿身旁,跪在香妃塌前,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只是姐姐生然儿的气,到现在都没吃饭,然儿心疼……”他拉起瑶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求道:“然儿知错了,求姐姐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
莫玉瑶却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地说:“谁说我生你气了,我只是说想静一静而已!”
“可是,姐姐,然儿一定做错了事,惹姐姐生气了,只要姐姐告诉我,我马上就改,如果每天都这样见不着姐姐,然儿会心慌、会难过、会受不了的……”林萧然又哭着求道。
“瞧你说的……”莫玉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你也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即使是神仙,也有需要闭关修行的时候,最近我一直觉得很疲劳,需要闭关一阵子,只求你不要来打扰我,等闭关结束,我保证一切照旧,可好?”她商量着问。
“那……需要多长时间?怎么个闭关法?”林萧然不明白。
“就是你要让我独居一段时间,不要打扰,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我修行完了,你就可以搬回来同住了。”
“那……然儿每天陪着姐姐可好?我保证不打扰姐姐,只要姐姐让我陪着你,看着就好……行吗?”林萧然继续恳求道。
“不好!我需要自己呆着……还有你必须听话,做到我要求的几点才行!”
“什么要求?只要姐姐提出来,然儿保证做到!”
“你要保证每天不准来我的房间打扰,让我安静独处,不准问我去了哪里?不准查我干了什么?必须保证每天按时睡觉、按时吃饭、按时练功、按时去学校教书,不准茶饭不思、不准魂不守舍、不准身形消瘦,总而言之要保持原样,保留以前的好心态,能做到这些,等我闭关结束,就跟你在一起,否则我就离开,你就另娶贤妻吧!”
瑶儿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林萧然说话,让他心中一凛,知道她这次是认真的,因此赶紧回答:“遵命姐姐!然儿绝不敢违背姐姐的话,只求姐姐看在然儿认真遵守姐姐定下的规矩的份儿上,早些修行回来,不要抛弃然儿,否则……”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又乱说,谁说要抛弃你了?”
“是,姐姐,然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林萧然立刻低头认错。
就听莫玉瑶悠悠地说:“我累了,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是,姐姐!”林萧然不敢多说,只能退了出来。
从此,他就过上了孤家寡人的郁闷日子,连着三个月,基本上都看不见莫玉瑶的人影,她早出晚归,不知去了哪里?林萧然又绝对不敢打听、不敢问。瑶儿只要一回来就立刻上楼,偶尔在路上碰到林萧然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跟他都没话,这让他伤心欲绝。
本以为熬满三个月就过去了,谁知道根本就没完,等到有一天林萧然实在熬不住了,再去跪求,瑶儿似乎真的恼了,只是冷冷地说:“我还需要一些时日,如果你实在等不了,明着说,我马上就走,腾地方给他另娶贤妻就是了!”吓得林萧然立刻磕头认错,并保证再也不敢了。
从那以后,林萧然就彻底做了和尚,每天除了上课,就在客房里面壁思过,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有一天,他实在没忍住,就雇了个车悄悄地跟踪瑶儿,却发现她竟然去了日本特高课的大院,一大早进去的,日落西山才出来……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
于是,他有生第一次找了个酒吧,喝了很多酒,在酩酊大醉、伤心过度的情况下,借着酒壮胆儿,把小武叫到酒吧的包间里,命令他去打听莫玉瑶到特高课究竟干了什么?并且警告他,不管用什么手段,跟踪也好,偷窥也罢,如若打听不到消息,或者被莫玉瑶发现,就让他立刻滚回大宅,永世不准出来!
小武一开始不敢干,后来被林萧然软硬兼施,只能答应。一个星期以后便送来消息,说:“这几个月莫玉瑶每天都去日本特高课的大院,一进门就直奔后院的小洋楼,那是夏木紫嫣的住处,在那屋里一呆就是一整天,由夏木紫嫣陪着,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那里的人都疯传,说莫玉瑶是夏木长官新找的相好,所以日日来跟她幽会……众人畏惧她的淫威,无人敢多嘴!何况每天莫玉瑶走后,夏木紫嫣就到办公室把日常的工作都完成,什么也不影响,更没人敢说什么了……”
林萧然的内心完全崩溃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起码做男人很失败!不管他自己是否承认,反正他输了,却又输得如此的不甘心,如果是输给了个男人,输给个像林昀宸那样优秀的男人,也就罢了,他还不会这么难过……问题是他却输给了一个女人……
他‘曾经的妻子’霸占了他‘现在的妻子’,霸占了他唯一剩下的、最珍视的、最看重的、陪伴他时间最长、最离不开的女人,虽然他打心底里也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瑶儿为了每天去见嫣儿,强行跟他‘分居’了!这让他郁闷到……想死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