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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主的无忧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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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多黎是王国唯一的公主。
但她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特殊。
从她有印象起,两段记忆便如同错位的时空,开始并行。
白天阳光下,她在侍女的怀抱中醒来,懒洋洋地俯视着窗外生机勃勃的大地与农田,碧色的眼眸注视着王后美丽的脸与侍女温柔的手,雪白的肌肤感受着空气中活泼的魔力,红色的长发变得越来越多,直至及腰,花一样的文字写得像画一样。
夜晚的梦中,黑发褐瞳的少女一身简朴的蓝白运动服,骑着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横过大街小巷,身边面容模糊的朋友们脸上满是青春的活力与肆意,纸张翻动间漏出了方方正正的字体,在一只黑色水性笔下倾泻出十年寒窗苦读的墨痕。
她好像一个世外之人,看着那边的灯红酒绿与熟悉,又望着这边的厚重瑰丽与陌生,最终汇成唯一的、永远的、独特的阿洛多黎公主。
早熟、独立、慈悲的魔法公主。
六岁,小小的公主就抱着自己的玩偶爬在国王的书桌上,用小兔玩偶的脚压着首相送上来的文件,撒着娇问国王这是什么。
年富力强的青年国王把她抱入怀中,淡淡的胡子蹭着她娇嫩的脸,哈哈大笑:“我的阿多黎是天生的女王。”
王后站在一边,表情虽然慈爱,嘴角却是苦笑。
阿洛多黎在国王怀中,把手中的兔子玩偶放在头上,仰着头,笑嘻嘻:“我的王冠要做成一只小兔子!”
王后摇摇头,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终于将她从国王的怀中抱走。
但几个月后,她还是如愿得到了一个量身打造的白金色王冠,两只碎钻镶嵌出来的可爱兔子追逐着最中心的绿色宝石。
国王亲手给她戴上,在欢庆丰收的庆典上将她抱起,礼车沿路而行,将年幼却美丽的公主殿下介绍给整个王国,也将整个王都的景象印入年幼公主那双透明绿的眼眸中。
如她的王冠,阿洛多黎也是整个王国独一无二的瑰宝。
亲自教导她魔法的大魔导师修莉女士怜爱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不婚不育带来的偶尔的些许失落都因为这一个弟子的到来而消失殆尽。
她注定成为她的魔法导师。
她待她如女儿一样,倾囊相授不足道,满心关爱更盛,有时溺爱到甚至不愿这个可爱的孩子如此尽心尽力地苦学魔法。
修莉牵着公主殿下柔软的小手,带她走入春日的花园,而生机勃勃的万物却只是公主的陪衬。她心想,这样的孩子,谁忍心伤害到她?就算是三大魔神,也不愿意吧。
她值得一切。
阿洛多黎七岁的时候,大臣们就已经对抱着公主殿下处理政务的国王习以为常了,甚至也能无视有时抱着各种玩具或者书籍在一旁的软椅上看书的红发小女孩。
但公主殿下很懂分寸,尽管常常旁听,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很少发言。
可一旦发言,国王无有不从。
“为什么不免去他们的赋税呢?”公主脆生生的话语突兀地响起,还带着撒娇的意味。实际上,她已经跑到国王身边,央求地拉着国王的手了:“父亲,他们受灾,已经很可怜了。”
“放肆!阿洛多黎!“
偶尔参与讨论且很少发言的王后眉头一皱,面色不悦,但却是紧张地蹲下捂住了她的嘴,看着视线交集过来,心中一叹,重重地将她压弯腰,向着前方的王冠行礼:“陛下,阿洛多黎还是个孩子!请赐予她您的仁慈!”
从那一刻起,七岁的阿洛多黎就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母亲的选择:她选择成为王后,而非她的母亲。或许这并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无能为力,必须承担的责任。
国王只是笑呵呵地让她们起身。
阿洛多黎不死心:“父亲,你是国王,他们是你的子民,你为什么不救他们?”她提出了她天真而稚嫩的建议:“既然没有雨水,为什么不施展水魔法呢?”
国王和大臣忍俊不禁,王后目光哀恸。
国王将她招来身边,矮身注视她:“阿洛黎,魔法这个建议……他们付不起魔法的价钱的。”
啊?
“就像你说的,干旱在即,如果能请两位大魔导师施展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水魔法,或许可以缓解干旱……可,他们能支付邀请大魔导师的价钱吗?”
只说到这里,国王却又想:何况魔法师们辛苦修炼魔法,可不是为了让人使唤的……他们宁愿不收钱去攻打魔物收获声望与死亡,也不愿意受大笔资金而去踏入安稳平静的农田与乡村。
除了少数,比如修莉。
阿洛多黎有些难过,但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可这……这不是应该做的吗?我们是王室,我们受百姓供养,自然要保护他们安居乐业,而且,如果有旱灾,不管,他们都会饿死的吧?”
“怎么会呢?”回答这句话的居然是王后。这个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王都,出入都要十人以上的随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服从不自己穿,孩子只会抱,除了爱情话剧连字都只认识少数的,出身公爵家庭的王后。
“他们什么都吃的,不会饿死。不过,我的阿多黎这么善良,作为父母,我们也应该成全她,是吧,陛下。”
王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但今天,阿洛多黎讨厌她这样。
国王慈爱地点头,对首相说:“既然那个村子收成不好,又可能有旱灾,看在公主的份上,如果真的出现干旱,那今年的赋税就减半吧。”
又转头对着似乎还不满意、欲言又止的女儿,笑呵呵道:“阿洛,我已经表现了我的仁慈,你也该给爸爸一个奖励吧?”
阿洛多黎眨眨眼睛,哒哒哒地走到国王面前伸出双手,国王也乘势弯腰一把抱起来了她。
她对着国王的左脸亲了一下:“这是免去一半赋税的一个奖励。”又对着国王的右脸亲了一下,“这是另一半的!”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阿洛多黎公主抱着国王的脖子,转头就对着首相大声道:“首相叔叔,你也听到了,赋税全免哦!”
首相一脸为难,还有些担忧,带着些对任性妄为的公主的不喜,但依旧保持着贵族的体面,只是微笑:“公主殿下……”
阿洛多黎立刻变脸,揪着国王的胡子:“难道爸爸说话不算数?难道阿洛黎的吻抵不过一半赋税吗?”
国王哈哈大笑,点头:“算数!当然算数!”
见目标达成,阿洛多黎笑嘻嘻地挣脱国王的怀抱,扑向王后,一边哼着欢快的曲调一边拉着王后往外走。
王后皱眉训她:“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太任性了,还逼着你父亲!”
阿洛多黎充耳不闻。
才走出门,她就放开了王后的手,自顾自地跑远了,王后端庄地站着,优雅地远望她跑走的背影,一声叹息:“真是,太不像话了,没有一点贵族的样子。”
没有一点贵族的样子阿洛多黎扑到了自己的大床上,走路无声的忠心侍女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爱抚地看着她红色的长发。
而床上的她闭着眼睛,躺在自己最喜欢的床上,脑袋却一片空白。
她只是……
只是太……迷茫了。
两个世界的见闻在她脑海中交错浮现,一下子是抗震救灾、万众一心的新闻,一下子又是父亲书桌上寥寥几个单词的饥荒、逃荒、难民……她无法忽视,无法假装,又无法挽救。
她从空间项链中取出那个被她保护得很好的公主冠,数着上面的宝石,白的,红的,绿的,黄的,五颜六色,有大有小,像极了丰收。
她听说这个公主冠花了王都一个月的赋税,换算下来,就是那个边境村一年的赋税。
这就是一年的赋税啊。
摸着这个自己六岁的礼物,宝石被打磨得十分璀璨,但每颗宝石都尖锐得能让她的双手火辣辣。
就这样抱着这个公主冠,她睡着了。
侍女小心地掀开被子的时候,心疼发现公主殿下满脸泪痕,眉头紧蹙,那个曾经最喜欢的公主冠被踩在脚下,却又舍不得踢走,就这样用脚趾勾着,双手抱着兔子玩偶。
侍女用拧干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公主的脸,不由哀叹,难免可怜,默默地想:我的公主殿下呀,为何如此静静泪流?
你不知道,只要你愿意展颜微笑,世界上没有人不为你动容的吗?
权力也好,力量也好,爱情也好,有什么是亲爱的阿洛多黎公主殿下不配得到的吗?
侍女轻轻为公主殿下盖上被子,小心地整理着半长的红发,注视着女孩的目光带着胜于王后的爱怜。
阿洛多黎再次出现在书房的时候,看上去还是那个活泼调皮的公主。
但她已经默默下定了决心。
尽管这个决心天真得令人可笑,又任性得让人冷笑。
但她还是执拗地想要找一个答案,找一个对错,找一个可以从一而终的标准。
所以她需要知道很多很多真实的东西,比如——
这个世界的真实……世界的规则……世界的发展……
人类、规则、道德,是什么样子的?
魔法,宗教,关系,又如何联系?
世界表现的样子与他们本来应该的样子……差别在哪里……
而我,又应该做什么。
……这些问题晦涩到穷极学者一生的精力都找不到答案,宏大到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逃不了,逼得无数人挣扎、沉沦、对抗乃至残杀,诱导着无数人为之迷茫、混乱乃至失去生命,而年幼的公主,居然妄想用短短几个月,至多一年的简短旅行来获得答案。
这不是奢望与天真,什么是呢?
但她只是想要给自己的言行找一个来处与归处,为自己的心沉淀一份坚定的信念。
她只是想:
我要,自己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
没有父母的陪伴和保护,没有侍女的关心和爱护,没有老师的偏爱与袒护,没有作为公主的光环,没有阿洛多黎这个名字带来的一切权力与优待,她能看到什么?她能接触什么?
她会面对什么?她将发现什么?
她……不想待在城堡里思考了。
只想……
让事实,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
是错的。
仅此而已。
执拗的公主听不下任何规劝。
死心塌地的侍女们只好尽力而为。
哪怕付出生命,只要公主殿下心满意足。
从这方面来说,公主殿下与她的父母亲戚们真是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