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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十周,第九次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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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十周周一晚,19:23.
进入五月,学校作息时间改为夏令时,晚上的课 19:30 才开始。
18:30 时,白凤对卫庄坏笑:现在七点半才上课,你几点去?还是以前那个时间去占你的第一排?
卫庄淡淡暼他一眼:七点十五出门。
白凤给他一个浮想联翩的表情。
19:20,卫庄在通往教学楼 C 座的小路上大跨步前进,心头有些愤愤。但凡扯到这个老师,就没一个正常人——
白凤墨鸦一听到星期一这堂课,脸上的表情就像富营养化了的水体,那叫一个丰富多彩然而又令人不忍直视;
这堂课的老师也莫名其妙,长得严肃高冷,却爱开自己玩笑,玩笑开到一半又猛地变成一本正经的说教,他语言系统是不是有bug?
还有那些女生,平时上专业课也不见几个人有么认真的,这堂课上却个个打了鸡血一样,无论老师说什么她们都捧场,敬业程度堪比《我是歌手》的观众……
这波机关枪扫射般猛烈的吐槽一直持续到卫庄急匆匆踏上四楼,来到 401 室后门——然后直接质变成了导弹定向轰炸:都 19:25 了还不来,这老师消极怠工得够可以的啊?
卫庄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放好本子,转身走出教室。
老师不在教室,他也就不想待在教室。可能是教室里空气太滞闷吧。
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脚下几圈灯光融入开始昏暗的天色里,两块草坪中间的石子路上有两三个人背着包匆匆跑过。
“卫庄?”
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不是很确定的语气。
卫庄手拉着栏杆,身子后仰——“老师?”
盖聂话里掩着笑音:“还不进去,在给女朋友打电话?”
卫庄听了前半句,本来都扭回身子准备和他一起进教室了;又听见后半句,霎时定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上上周才跟他说了没女朋友的么!他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噎自己的?
盖聂看见卫庄眼神开始剜人了,淡淡笑起来,眼睛微眯成一个温软的弧度,“走吧,上课了。”
靠,他故意的。卫庄跟在他后面,十分想对着那两条大长腿的尽头,俗称屁股,来上一脚。
站到讲台上的盖聂又恢复了他“和蔼却高冷,耐心但疏离,幽默却无心”的模式,在投影屏前对专业知识侃侃而谈,时不时开个小玩笑,逗得下面的学生一阵友好的哄笑。
而在讲台上谈笑风生的盖聂本人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似有若无的压力。
盖聂上次回去之后,思考了很久。
那孩子不是自己院里的学生,自己跟他唯一的交集不过是这一周只有两小时的、无关紧要的通识课。冲动和热情催生的欲望虽然炽烈难当,但离了热源,总有冷的时候。
由于五一假期调休,今天距上次上课,已经过去了八天。八天,足够那些“不合适”的念想被理智清扫得七七八八。
自己这门课还剩下两周,等这两周一过去,若非故意,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相遇的机会。太简单了,自己如果想让这件事结束,太简单了。而结束之后,它存在过的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甚至比不过一阵令人身体微颤的穿堂风,甚至只是沦为“存在过”。
卫庄的目光有如粒子冲击波般打在盖聂身上,直线精准而简略地描绘着盖聂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整整一小时,没有丝毫松懈。
指间的笔杆被转得呼呼生风。
卫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和蔼却高冷,耐心但疏离,幽默却无心”?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和自己隔着十年光阴、三尺讲台的人,有这种想要描述的欲望?
“农药残留的定义是考点,大家着重记一下。”讲台上,盖聂用激光笔在定义两个字上晃了一圈,“我觉得中国人对‘定义’和‘概念’有一种很奇怪的执念,好像如果不用公式化的语言把一样东西牢牢圈在里面,这个东西的存在就不安全、不成熟一样。”
笔杆突然失控,砸在桌面上,清脆的啪嗒声在空旷的教室前排区极引人注意,盖聂转头看向卫庄。
卫庄把笔勾回指尖,第一次对盖聂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头在本子上飞快写字:
定义不关心规矩表面公式不安全道理范围概念语言 表面 ……
几乎毫无关联的词汇急不可耐地从细细的笔尖一点倾泻而下,落在纸面上就成了奔逃的罪状,凌乱、迷茫、带着浓厚的求生欲望。
卫庄猛然住了笔。
“和蔼却高冷,耐心但疏离,幽默却无心”——
自己想描述他。
准确的描述依赖于精准的剖析,而剖析的前提是掌控和了解。未知引起恐惧,掌控使人有恃无恐。
所以盖聂,不安全。
卫庄一低头,盖聂顿觉压力骤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股似有若无的压力,似乎是来自卫庄的眼睛。
以前那么多次课,他也总是看着自己的。为什么这次的感觉会不一样?
这学生恐怕没有刚开始看起来那么老实。
“这是倒数第三次课,接下来的两堂课会讲到更多同学们关心的考点。所以如果不放心我的复习资料,偏要亲自来听我划重点,大家后两堂课还是来听一下——好了,下课。”
盖聂再次用他的幽默为这两个小时画上了一个欢乐的句号。
卫庄把笔和本子随便扣在一起,捏在手里上了讲台,擦黑板。
盖聂没像前几次一样伸手抢板擦,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句:“我来擦就好。”
卫庄勾勾嘴角:“反正次次都是我在擦。”
盖聂愣了一下:他是在讽刺自己只说不做?
卫庄三两下擦完黑板,站在盖聂身边拍拍手,随口闲聊似的说:“只有三周了,挺快的。”
盖聂一时摸不透他什么意思,以不变应万变:“是,下一次课我会发复习资料,给你们留足够的复习时间。”
卫庄抬头,看着盖聂,“要我帮你收拾讲台么老师?”
盖聂两臂一张一合,两半讲台扣在一起,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不用了,走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颇具默契的沉默究竟为何。直到走上那条树影摇摆的大道,盖聂才开口:“这次又有什么问题?是吃了会涩的菠菜,还是让舌头失去知觉的菠萝?”话里带着笑,俨然一个尽职尽责的体贴好老师。
卫庄停下脚步,半张脸正好隐在大片树影之下。
“那老师,你什么时候会想对一样东西下‘定义’?”
盖聂微微抿唇,思考良久,回答得有些迟疑:“你这样问,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但应该很少,因为我觉得一切的规则和定义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这只是人类在现在这个极短的时间尺度内给自己套上的准绳,以求让我们架构出来的这个世界更精确、更完整,也更安全。——我这些话你听听就好,该学习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卫庄听得很认真,脑中一直以来的荒诞离奇与盖聂的话音奇妙地吻合,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兴奋得隐隐跳动起来。可最后一句话实在太煞风景,卫庄突然笑起来,两颗牙齿逃出大树阴影的遮蔽,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粲然。
盖聂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莫名地受到感染,也轻轻笑起来:“怎么了?”
卫庄摆摆手,还在笑:“没——就是觉得——你累不累?”
盖聂微微睁大眼:“嗯?”
卫庄不解释,话锋一转:“给你两个选择,有意思的,有意义的,你选哪个?”
一阵大风毫无预兆地从树干间卷过,掀起几片伶仃的树叶,擦过盖聂鞋边。盖聂低头看脚下仍在摇荡的叶片,待到又一阵风将那片树叶卷走,他才抬头,眼睛里恢复了因太过游刃有余而生的几丝漠然:“不累。”
“所以你还是会选有意思的?”卫庄笑得邪气起来。
盖聂点点头。
“我也是。”卫庄直视着盖聂的双眼,“老师,我刚才发现,我想定义你。”
“这是一项复杂又艰巨的工作。”盖聂还维持着刚才的表情,仿佛他讨论的只是一个重复过千百次的实验。
卫庄贴近盖聂,整张脸都暴露在灯光下,阴影把他的邪笑装饰出几分带着戾气的天真:“所以需要老师配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