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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八周,第七次课 ...

  •   7.
      第八周周一晚,18:54.

      在寝室洗澡的时候,卫庄就知道今天要来不及——对这堂课,他的“来不及”不是指迟到,而是没能在18:51的时候走进教室,听聂老师就着上一堂课的残余板书侃天侃地。
      卫庄看着讲台上背对着自己的黑色夹克,步子快得几乎成了小跑。
      怪不得白凤总是笑自己被这老师勾了魂儿……卫庄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笑得有点自嘲。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本以为上周当面“审问”,解开聂老师“表里不一”的谜团后就会好,谁知道,那短短几句话,却在接下来的六天里,在卫庄脑中阴魂不散。

      上周下课后,教室外,昏暗寂静的楼梯口,他问:“老师,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很爱开玩笑的人。”
      聂老师说:每个人都有‘看’不出来的一面。
      卫庄执拗地重复: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盖聂眼角又沾上笑意,表情和他在课堂上说“你就知道吃”的时候一样,他问:哪种人?
      卫庄眼神飘开,咬着牙说:有很多女生喜欢你。
      笑意不着痕迹地散去,盖聂嗓音平淡如无波古井:嗯,从到课率上可窥一二。
      卫庄等着他继续说,可盖聂也一副耐心等他说话的样子。
      卫庄因他平淡到漠然的态度有些焦躁,说话也冲起来:你这样不合适吧?
      盖聂把头往旁边歪一点,定定看着卫庄。
      卫庄还以为他又会说“嗯?什么意思?”,可盖聂说的是:光有热情和新鲜感,是难以维系任何情感的。你多虑了。
      说完,盖聂就恢复了他一贯的样子,很“好老师”地微笑,很“好老师”地对卫庄点头,然后说,没什么学科相关的问题,我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他真的走了,留下一抹比夜色更沉的黑,在昏暗的楼道里像张定身符,定住卫庄本应马上转身离去的脚步,定住他本应移开的目光。
      当时卫庄的心理活动很幽默,他想的是:哟,有故事的人。
      嘴角却没有因为这句调侃扬起分毫。
      连自己都无法宽慰的幽默,学名大概叫“自嘲”。

      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自嘲”这种荒谬又懦弱的情绪后,卫庄想,无论是谁,都要为他做的这份孽付出代价。老师又怎样?
      ……反正长得那么年轻,比自己也大不到哪去。
      于是这堂课,卫庄几乎全程都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对于聂老师每一次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他都回以百分百相撞率的对视。
      当然,这也导致卫庄发现了一个问题——前几次课,只有自己出声回答问题时,聂老师才会把目光投向自己;而这次,聂老师有事没事都要看上自己两眼,还不是一扫而过,而是无比精准地对视、对视,长达三秒的对视。
      卫庄实在不习惯这“漫长”的目光相接,总是率先移开目光,转而把“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投向投影屏——虽然好几次他都被屏幕上类似于“吃狗肝中毒”这样的新闻弄得马上皱了眉。

      “肾上腺素有什么作用?”
      屏幕上的图片换成猪身上不能吃的三大腺体,此时盖聂正在讲解肾上腺。
      卫庄嘴唇轻轻开合,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加大神经兴奋性,促进心脏搏动。”
      与此同时,盖聂也给出了答案:“肾上腺素,简单说来,就是你的心跳准备过速的时候分泌的。” 说着这话的盖聂把左手放在胸前,模拟心脏跳动的频率。
      卫庄对这个简单到草率的解释略有不满,本想给盖聂一个眼神声讨,一抬眼,却直直撞进盖聂看他的眼睛里。
      盖聂那对沉静深黑的眸子就这样毫无掩饰地看着他,左手仍旧模拟着心脏跳动的频率,嘴里重复了一遍:“心跳。”
      ……
      我在听课,你真的不用又说一遍。卫庄一边腹诽一边垂下眼皮。

      下课后,卫庄看看教室里大半人已经站起身来,便走上讲台去拿黑板擦。盖聂正跟一个男生说话,听见黑板擦和黑板摩擦的“刷刷”声,连忙转过身来夺卫庄手里的黑板擦,“不用,我来就好。”
      卫庄轻巧地后退半步,盖聂伸过来的那只手将将擦过他虎口皮肤,轻如鸿毛。
      “一会儿我有问题问你。”卫庄的语气听起来仿佛在训他竟敢来抢自己的活儿,“你先去跟他讲。”
      盖聂看看卫庄没什么表情的脸,只好回身继续和男生交谈。

      询问的同学散去后,盖聂拢好教案,站在讲台上等待卫庄的问题。
      卫庄走到讲台旁,和讲台上的盖聂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凤梨最下部被削掉的部分发霉了,但上面还是绿色的,还能吃吗。”卫庄近距离看着盖聂的脸,发现他两个眼眶都有些泛红,显出些微脆弱的情态。因为注意力全放在了盖聂脸上,问题问得实在漫不经心。
      盖聂转身刷刷两笔,在黑板上画了个方块儿,又在顶部加了几个很毕加索风的长刺儿,这就算是个凤梨了;再对着方块儿拦腰一笔,“下部削掉就好。”
      这么简单?卫庄搜刮了一下寝室里的存粮,又开口:“那比包装袋上注明的保质期过期一个月的麦片还能吃么,热水冲泡的那种。”
      盖聂俯下身来,双臂伏在讲台上,眼皮上抬看着卫庄,“看起来有什么异样吗?”
      两人的距离因盖聂的姿势变化突然拉近,卫庄明显感觉自己呼吸瞬间变轻了好多,“呃,没有。”
      盖聂拉开一抹笑,清浅淡然的笑被泛红的眼睛衬着,竟然在他万年不变的英俊正派长相上生生描出几笔倜傥。
      “只要不受潮,就没什么影响。本来就是用开水冲泡的食物,大部分微生物和细菌都是不耐高温的。”
      卫庄魔怔般死死盯着他笑意不散的嘴角,话音全成了不知所云的伴奏。
      “老师,我们边走边说吧。”
      卫庄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两人并肩走下寂静昏暗的四楼,门厅里灌满冷风,卫庄打了个寒战。
      “你学什么专业的?”盖聂侧头看着卫庄问。
      卫庄再次不受自己控制地说:“你猜。”说完他就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你当他是谁啊,还你猜?
      结果盖聂真的认真猜了起来:你不是我这个专业的吧?
      嗯…
      那你也不是植物学的吧。
      嗯…
      你可能是学生物的?盖聂还在猜。
      卫庄没忍住笑了:等你猜对我就告诉你。
      盖聂笑笑,不猜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穿过教学楼的前门,走上树影婆娑、风声阵阵的绿道。路灯分布得并不密集,两人的影子以路灯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在昏黄与沉黑轮换的地面上画弧。
      走得越远,圆弧半径越大。等到冷风带走卫庄身上最后一份暖意时,两个影子长得比例失了调,肩和肩距离暧昧,随着脚步的一抬一放若即若离,像在时间里流动的老相片,安静又长情。
      路的尽头是个十字路口,盖聂与卫庄面对面立在路旁的人行道上。正值下课时间,男男女女来来往往,成为他们终于停下来的影子流动的背景帧。
      “你回哪?”卫庄看出盖聂并不打算和他走一个方向——当然了,自己要回的是学生宿舍,他怎么会和自己同路。
      盖聂转头,指指背后一百多米处的楼栋,“回院里。”
      卫庄有些惊讶,“你不回家?”
      盖聂“呃”一声,抬起手中的一沓讲义,“我要先回院里把这些放了再回家啊。”
      卫庄:“哦。”
      盖聂笑笑,“快回去吧,你跟我聊这么久,女朋友要生气了。”
      卫庄瞪着他,“我没女朋友。谁跟你说我有女朋友?”
      盖聂闻言却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半点惊讶或者出乎意料,仿佛刚才那种说法根本不是认真推测考虑后得出的结果,而只是个突发奇想的臆断。
      卫庄却还是瞪着他,对这种误解十分不满。
      盖聂淡淡笑着,伸手捏捏卫庄的大臂,果不其然,oversize 款的工装外套下手臂精瘦,捏起来几乎是个空袖管,想都知道这种空荡荡的衣服根本不保暖,“嗯,快回去,别冻着。”
      卫庄平时极少与人肢体接触,更别说这种“猝不及防”的熟稔亲密,当下便僵了半个身子,嘴唇微张,却没说出什么话。
      盖聂被他的样子逗乐,凑近一点,问:“怎么不走?不然我送送你?”
      靠!卫庄瞪他一眼,一句“拜拜”说得恶狠狠的。
      盖聂挥挥手,“再见。”
      转身走出两步,听见卫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说,谢谢老师。
      盖聂站在马路中央,看着卫庄因为寒冷不自觉瑟缩的背影,眉眼温缓地舒展开来,风与灯光在皮肤上刻下无解的隐意。
      倔,可是又那么简单的男孩。盖聂摇摇头,笑得无奈:仅凭热情和新鲜感,是难以维系任何情感;但这种热情和新鲜感催生出的冲动,却猛烈地冲撞着感情,逼它发芽、疯长,连犹豫的时间都要剥夺。
      一个学生,给我这个老师出了道难题。盖聂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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