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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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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目处所见院落倒是不大,只有几株树木冬日萧瑟,枝干疏离。
寥寥围建几间灰色瓦房,门上都是棉帘子遮掩,都是青色粗布,简单朴素。
脚下路径青砖铺就,便无其他装饰,倒也显得干净清爽。
外间似乎便接通繁华集市一间商铺,店内买卖声响,只隔一面影壁隐隐传来。
他二人所站后院,便和前面店铺连通,且做囤货仓库兼日常居住之用,原是京城小本商户日常所居样式,毫不起眼。
颜醇笑眯眯拉住紫承手掌,快步来到正东堂屋,伸手挑起门上厚厚棉帘子,回头道:“外面冷呵呵的,你穿的这般单薄,可别冻得病了,让那人怪罪了,我可担待不起。”
紫承面上轻轻一红,眼中便带希翼光亮。
却不敢太过形于颜色,心中只是忍不住的突突乱撞,脚步也不由蹉跎。
只怕如今的期盼和光景只是一场长长的梦境而已。
只要一进入那间厚厚棉帘子遮住的不起眼堂屋中去,便即醒来,又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阴森可怖之中,仍旧是无穷无尽痛苦纠缠。
颜醇也不硬拽,只回头微微笑着,道:“你胆子原本大得很,从来不管不顾的,如今怎的倒是退缩了?”
紫承低低一笑,道:“我原也奇怪,如今却怎的这许多顾忌?”
颜醇放开他手,仍是撑着棉帘子笑眯眯看他,突然轻声道:“我原是不想说,只是如今却不想闷在心中。小师弟愿意听么?”
不待紫承回答,突然一躬深深到地,凤目微抬,眼梢轻挑,晶莹明亮,幽幽道:“我那时便是知道小师弟心中有了顾忌才曾经要挟欺辱。原是趁人之危,又狠毒至斯,实不是丈夫所为。如今将要别离,只怕日后难得相见。若是此时不说,难免一生遗憾,我不求小师弟宽厚原宥,只希望我如今所为可以相助小师弟相聚圆满,也当我将功补过吧。”
紫承心头微微一惊。
他自打懂事识得颜醇以来,两人便都是心高气傲,不肯低头,日日争斗来去,从来便只是要争出个高下贵贱来。
见面了也是表面上客气恭顺,暗地里眉刀眼剑杀个不休。
颜醇从未见过紫承稍稍服输,紫承也从未看过颜醇低眉顺眼。
此次从青州回来途中又被他抢尽先机,更是见识了他的得意狂妄。
如今终于见他低头软语,一时也是惊慌迟疑起来。
颜醇躬身半晌,仍是不听他言语,只当他心中恼恨,兀自不能消气。
只得半躬身体,低低叫道:“小师弟。。。。。。”
紫承身体一颤,似乎梦中醒来一般,扬眉咯咯笑道:“大师兄那里话?我们虽然身世经历不堪,说到底也终究是七尺男儿,岂能当真如此心胸狭小。我也不是贞洁烈女,以前之事,我就当是被你咬了吧。”
颜醇哈哈大笑,抬头拂动衣袖,斜目抿嘴笑道:“好,就当是我咬了你了吧。”
两人说笑间便听屋内一人声音不耐,闷闷道:“你们便在屋子外面卿卿我我,只是不愿意进来瞧瞧我。”
声音熟悉的赖皮中带点撒娇,似乎不满又有些揶揄玩笑,正是段依绫惯常语气语调。
只听的紫承眼前轰然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颜醇眼神暧昧,哧的一笑,扬声道:“你们进去相聚便是,我在这里不能久待,否则便会暴露踪迹。”
紫承惊疑道:“你难道还要回去不成?不跟我们一起逃么?以他脾气禀性,你如此公然背叛要挟,就算暂时不能如何,也定然不会让你安逸。”
这个他自然是小王爷商爵隐。
他如今处于劣势,只是暂时受制,不能如何而已。
王爷和他究竟父子连心,断不会太过苛责于他,时日一久,难保他不能从新颠倒乾坤,重掌大权。
到那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下来,颜醇也难保不会遭殃。
颜醇却只是神色淡淡,温柔抚摸腰带上精细花纹,低低笑道:“小师弟不用担心,我既敢如此行事,自然有自保的手段。”
紫承默然不语,颜醇能力胆识也非泛泛,他如此说来,虽觉不妥,却也无从辩驳。
屋内段依绫的声音连声催促,颜醇呵呵笑道:“好了好了,这就别过吧。你速速进去看看吧。”
凤目皎洁,轻轻一霎,素衣拂动,疏忽便入院中,伸手开门去了。
紫承愣怔中兀自有些不安,却经不住屋内段依绫声音连声催促,伸手掀起门帘伸足踏入,亵衣单薄,抑制不住的瑟瑟轻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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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窗户俱都是厚厚窗纸层层密糊,门帘也甚为厚重。
门外虽是冬日清寒,却也日光灿烂,甚为明亮,如此布置遮掩,只衬得屋内濛濛一片昏暗。
更有一阵药味扑面而来,满屋蒸腾都是青白烟气,缭绕来去,不像是个日常生意人的起居之所,倒像是个香火鼎盛的庙宇大殿一般。
紫承不由轻轻蹙眉,一时之间竟是看不清屋内布置陈设,更是不知段依绫身在何方。
正踌躇间,只听东首一人咯咯笑道:“你怎的光着便让赶了出来,好不狼狈?”
循着声音看去,弥漫烟气中隐隐有个檀木雕花的大床靠在墙边,有一人模模糊糊的仰卧其上,黑黢黢的也看不甚清楚。
恍惚不是段依绫摸样,却语气腔调丝毫无差,呵呵笑个不停,招手让他过去。
见紫承思忖间犹豫放慢脚步,那人便又急急道:“才半月没见,你便变了心么?誓言犹在耳际,你便想要推脱抵赖,我可是不依的。”
言语虽是揶揄调笑,却有隐隐颤抖,想是心中激动喜悦,极力遮掩下兀自不能自持。
如此说话行事必是段依绫无疑,此时紫承再不犹豫,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窃喜慌乱。
抿嘴一笑间跨过地上无数的火炉药罐,几步便到了床边。
凝神望处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差点一个拿捏不住倒在被褥之上。
只见床上之人一张黝黑面皮且自不提,半边脸上密密匝匝都是胎记黑痣。
几簇胡须稀疏粗硬,半长不短的遮在唇边,更衬得丑陋不似凡人。
让人一见生畏,再见生恶,三看便会腹中翻江倒海。
紫承慌忙低头垂目,只怕再看一眼便要呕吐。
却见那人腿被木夹子固定一处,一只手也是被木夹子牢牢困扎,端是一副重伤垂危的样子。
只这副既丑陋又病弱的狼狈摸样,却那里有半分段依绫俊逸文雅的书卷文气。
不由又迟疑不定起来,呐呐看着床上之人,收敛笑容,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床上之人垂目看他面色变化,撇嘴道:“果然是个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毫无见地胸襟,看我如此样貌便看不下去了?”声音清越,语带讥讽,再也不用怀疑,定是段依绫无疑。
紫承黠目一笑,伸手便在他脸上纠缠,笑道:“你不象是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倒像是个地狱出逃的恶鬼。”
段依绫侧脸躲闪,被他伸手揪住脸上一颗黑痣用力纠扯,啊的一声痛叫,伸出一只没有绑缚的手臂便去格挡紫承手腕。
叫道:“莫动莫动,这是天香胶,不是特制的药水洗擦纠不掉的。。。。。。啊。。。。。。。啊。。。。。。。你快快住手,我的脸皮也要撕下来了。。。。。。啊。。。。。。啊。。。。。。你快住手。。。。。”
紫承一手扯住他一只手臂,仍旧拉扯半晌,只弄得段依绫杀猪似的叫唤挣扎半天,仍旧见那黑痣牢牢长在脸上,未曾挪动分毫。
不由笑道:“果然好东西,一定是从笃门学来的好法子。”
段依绫呼呼喘气,狠狠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小人,枉我毁了潘安般容貌身段,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在车里床上躺了这许多天,你倒是玩的开心。”
紫承伸手按住他腿上木板,笑道:“这些地方也都是乔装?弄得当真好笑。”
段依绫怒道:“你个没良心的贼人,我若不是乔装成一个外出进货遇劫受伤的商人,弄得腌臜萎靡,那里进得了京城来?别说的商家那些爪牙党羽,便是你们那个藏将军就精细难缠的紧。”
紫承呵呵笑道:“那你不是也进来了么?他那里精明得过你?”
段依绫眼睛一翻,牙齿咬住下唇,转而问道:“你怎么这样打扮便出来了,在宫中没有衣服穿么?”
紫承低眉笑笑,哑声道:“好大酸味,想是有人醋海翻波,问我衣物穿着是假,想要知道别的是真。”
段依绫依旧咬住下唇,良久不语。
黑暗中两颗牙齿晶晶闪亮,一双眼中流动闪烁光泽,映着脸上黝黑面皮,异常的明亮清澈。
正是于那日雪后树林分离时一样的爱慕倾心目光,执着狂热又有些个羞怯闪躲。
紫承心中没来由一阵轻痛,闷闷道:“我便是穿着整齐隆重出来,也是一样肮脏残破,你又何必非要知道?”
段依绫牙齿蹂躏下唇,颤了几颤,依旧没有做声。
紫承又道:“我此次回去又是毫无用处,平白被人糟践罢了,可我不后悔。我原是想要想法子解了体内之毒,偷偷逃出来和你一起快快活活。”
段依绫眼神一转,慌忙打断他道:“现下我们有了俗沉原枝,只要我稍加调制便可解你体内之毒,我们便可不用受制于人,从此快快活活。”
紫承垂目听他急急说完,仍旧慢慢道:“你如何有俗沉原枝?你如何可以进入京城?如何说服大师兄与你同谋?你们有什么交易?”
段依绫眼神躲闪,支吾半晌,终究不语。
紫承双目紧紧盯视,一字一顿,却清晰异常:“是他回来了,他又在谋划么?”
段依绫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倔强道:“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我们只管得了我们想要的,远走高飞便是,那里管得了那许多?”
紫承摇头道:“你好糊涂!你我就算可以功成身退,大师兄怎么办?他们势力争斗,祸乱朝堂,日久必生祸患,梁国根基不稳,百姓怎么办?”
段依绫急道:“我如今好不容易救得你出来,又可解你体内之毒,你怎的又生变故?我不管梁国如何,南疆如何,他们争斗如何?我抛却师仇家恨,违逆恩师意愿,都是为了你性命缘故。你那大师兄是个恶毒奸佞之人,你又惦记他作甚?”
紫承低头看他焦躁神色,慢慢摇头道:“你切莫着急,此事慢慢再议不迟,如今小王爷已然被制,你也不用乔装了,起来料理清楚吧。”
段依绫答应一声,却赖赖的不肯起身。
眯缝眼睛坏坏瞧他,低笑道:“我要你伺候我料理清楚,报答我搭救之恩。”
紫承微笑着答应一声,伸手替他解开木板绷带,扶他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