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嫁给爱情》九拾期

42、放手

　　都说有些事，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可我觉得这个道理在我和张霆默这里是行不通的，起码在我这里行不通。怎么就是没人告诉我，早就懂得了珍惜，可还是几次三番地失去，又该怎么办呢？
　　可我还是不死心，怎么能死心呢？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真的割舍得了我，怎么可能真的对我不闻不问？
　　他只是暂时生了气，气我不该为启明冒险，气我瞒了他结婚协议的事。或许……或许他过两天就不生气了呢？
　　我上次那样伤他，他还是肯回来找我，背着我回家，由着我胡闹，最后还不是被我骗到警察局来了，还不是一心软就把我领回家了？
　　所以这一次即便我再心慌得厉害，心里再没底，我也得再试一把！
　　作为一名无宗教信仰的唯物主义者，我是不信命的，所以这一定不是我和他的结局。就算真是，我也不会认，我偏就不认这个“命”！
　　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他单位又是专防刺探、防骚扰的保密性极高的机构，我当然没有这个通天的本事能把他抓回来，于是我便只能采取低一级别的战略——打和守。
　　反正天姝集团已然崩盘，重新找工作又实在没那个心情，于是我每天就不哭不闹地守在他的公寓，哪儿都不去，每天除了打电话就是打电话，我就不信你人不回来，还能在一夜间换个号不成？
　　就这么扛了三天，在我的一番轰炸中，他竟当真一个电话也没接过，一个短信也没回过，我终于坐立难安，果断开始实行ｐｌａｎＢ。
　　我从小其实没怎么做过饭，以前爸爸在的时候宠着我，他说女孩子就是要宠着的，不然以后嫁人了是要挨婆家欺负的。于是在他的这套“宠女论”下，直到他去世了以后，我才开始学习蒸米饭，可惜就连这米饭也没蒸几天，王珮姗就“另起炉灶”了，那时恰逢我升高中，寄宿制便成为了我不去房地产商的那所被称为“家”的房子里住的正当理由。
　　从高中到大学，学校都有食堂，便宜又实惠，我更加不用做饭了。工作以后，在重逢张霆默之前，没了食堂供应的我像无数个工薪族一样，中午随便出去对付两口，晚上饿就泡了面，不饿就啃个苹果了事。
　　后来张霆默一来，不仅喂饱了我的胃，还填满了我的心。可我的确是太自私了，自私到认为这一切都理所应当，他爱我是应当的，他为我做饭也是应当的。而现在我既要挽回他，自当要拿出点诚意来。
　　挑虾线的过程很是麻烦，一个个弓着身子宁死不屈的“大侠”们挺着滑溜溜的皮，在我手掌里“张牙舞爪”，我挑了区区二十个虾，竟宛如自己被剥下了一层皮，胳膊一蹭才知道脑门上都析出了汗来。
　　超市里不是没有剥好的虾仁，可是我偏就不愿意省这个事，我有得是时间。更何况，与我而言，此刻的每一分耐心都是惩罚，而每自我惩罚一分，张霆默回来的可能就会大上一分——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那天噩梦后，张霆默轻拍着我的肩膀亲口对我说，我不是《复活》里的聂赫留朵夫，我和他不一样。
　　可是现在我想，也许是张霆默错了。聂赫留朵夫也好，我也好，我们都犯了罪，不可饶恕的罪，只是我比他还要惨，因为我不仅对一个人犯了罪。走在赎罪之路上的我们其实不在乎是不是复活，至少我是不在乎的。
　　我们在乎这过程胜过在乎能不能复活，在乎自我折磨胜过在乎是不是赎罪。原因只有一个：我们赎的其实是扎进心灵的愧。
　　从挑虾线到和面、和馅，从擀皮到包上馅，最后再到下锅煮熟端上桌，我足足折腾了一个下午。
　　面对着桌上冒着蒸汽的饺子，我用沾满面粉的手拿起了手机，从手指端掉落的白色的粉末在黑色的屏幕上浮了一层。
　　“我亲手包了虾仁玉米馅饺子，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来。”
　　直到短信都发出去三分钟了，我的手还依旧没有停止颤抖。
　　我亲眼看着那盘饺子从热气腾腾到彻底凉透，饺子皮从晶莹到泛了黄。张霆默始终没有回来，始终没有回我哪怕一个字的短信。
　　我颤抖着拿起筷子，从那堆干瘪的、抱团粘黏在一起的饺子里好不容易才夹起了一个未破损的，也没有蘸醋，一口塞进了嘴里。
　　牙齿在口腔里咬破了那层厚得有些粘牙的饺子皮，舌尖刚一触碰到里面的馅，大脑中枢神经就形成了一个信息，大脑说：这饺子不好吃。
　　虾仁没煮透，舌尖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腥味，除此之外，还很咸，大概是盐放多了。
　　可我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赛。没关系，他不来，我替他吃。
　　我包了足足四十个饺子，数着个儿包的，最后也是数着个儿吃的。我的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的时候，刚好塞完最后一个。
　　我吸着鼻子继续嚼，鼓着腮帮子也要嚼，泪水混进了嘴里也要嚼，最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
　　没到一分钟，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我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开始了无休止地呕吐。
　　我一开始是趴在马桶上的，到后来干脆半跪在了冰凉的地上，以手撑着马桶边沿干呕着，直到口腔里开始蔓延着胆液苦涩的味道……
　　也许是心理作用，吐完感觉自己全身都散发着呕吐物的酸臭味，干脆便站在花洒底下洗了个澡，洗完只觉得身心俱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走回了卧室，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倒在了床上。
　　后来我是被热醒的，只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燥热，全身浮着一层黏泥的汗，十分难受。我知道自己八成是发烧了，撑着眼皮看了眼床头的闹钟，竟然又是下午五点了。
　　原来我这一觉竟然睡了小一天。
　　我心里竟然有一些开心，因为我总算把自己折腾病了。
　　这样绝好的机会怎么能够放弃呢，于是我又给张霆默发了短信：“我发烧了。”
　　等了两分钟，他没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于是我又发了一条：“我要死了。”
　　这次我就不知道他回没回了，因为我实在是困得厉害，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眼皮一沉再也撑不住，便又睡了过去。
　　一片黑暗中我又开始做梦，梦里的人物有的是我认识的，有的是和我素昧平生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在一个大型的宴会里乱成一锅粥，这其中甚至还有王珮姗和那房地产商，两个人亲密地手挽着手，谈笑风生。
　　突然间，素白的满天星一朵一朵，一瞬间开满了整个会场，一片花海平地而起，人群沐浴在其中，倒也不显得十分突兀，可王珮姗却笑得愈发幸福。
　　明明和他们相隔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我却清晰地看见王珮姗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项链，灯光一闪，发出璀璨的光。
　　我认出那项链是当初爸爸在他们某年的结婚纪念日上买给她的，心里一急，便要抬腿走过去拽她的项链。
　　可我怎么也迈不动腿，身体沉得像是被灌了铅，我好不容易刚迈动了一步，脚下的花就被我一脚踩碎了一片，果真宛如一颗颗星星陷进了肮脏的泥土里，我急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这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便挣扎着想赶快醒来。突然，我只觉额间一凉，也正是这份舒爽的凉意将我带离了痛苦。
　　然后我便看到了那张俊逸的脸——我这些天来朝思暮想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可他的样貌却有些模糊。
　　可我就是知道，此刻他一定又将两个眉头挤在了一起，目光焦急，嘴唇紧抿，脸色阴得可怕，一定又是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我连续眨了几次眼，想要再看清他一些，却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他的手很凉，至少比我的脸凉，贴在我的脸颊上很舒服，我看着他笑：“你可算来了，可惜饺子全都被我吐干净了。”
　　他没说话，只微微倾了身子，将贴在我额头的毛巾换了面。
　　我贪婪地享受着额头的舒爽，抬手就要拉他的手。
　　他却敏捷地躲开了，然后他突然站起身子，俯视着我，淡淡地道：“醒了记得吃药。”
　　我现在就是醒着的，清醒得很！难不成他还想糊弄我，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吗？
　　我赌气般撑着身子坐起来，抬腿就要下床。
　　可张霆默却看也没看我，扭头就走了出去。
　　我连外衣也没穿，一路追到了楼下，一边跑一边咬牙冲着他的背影喊着：“张霆默！张霆默……”
　　我一出门才知道原来外面淅淅沥沥正下着雨，雨点不算小，打在单元门凸起的平台上，噼里啪啦地响，清脆得可怕。我记得那天情侣杯碎在地上的时候也一下一下的，如此清脆，听起来却撕心裂肺。
　　张霆默作势要打开车门，我想也没想就冲进了雨里，从背后死死搂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形猛地顿了顿，却还是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放手。”
　　他的声音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有些模糊，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它出口时的艰涩。
　　我把脸贴在他湿漉漉的后背，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任凭他怎么挣扎就是不撒手。
　　雨水早已浸透了我们俩的衣襟，可即便我因为寒冷止不住地哆嗦，也不敢将手上的力道松懈一丝一毫。
　　我感受到他身体因为呼吸剧烈地起伏着。他沉默了近半分钟。
　　他终于转过身来一把攥上我的胳膊，硬是要把我往单元门里拽，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命站在原地，才不过被他拽得挪了一步。
　　我和他隔着几层雨幕。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我知道，他此刻怒到了极点。
　　我突然顺着他的力道猛地凑过去，他猝不及防，身体晃了晃。我趁着这当口对准了他的唇，一下吻了上去。
　　他的唇被雨水冲刷得很凉，我吻上去的时候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起初动也不动，也没有推开我，但没过几秒他终于忍不住也回吻起我来。
　　我欣喜若狂。
　　他的吻里带着疼，带着悲伤，卷着肆无忌惮的疯狂穿过层层雨幕席卷而来。我被他吻得体力不支，差点没呼吸上来。
　　他终于放开了我，把我紧紧地搂进怀里。
　　我突然就哭了，鼻涕眼泪合着雨水刷下面颊。
　　他嘶哑着嗓子开了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痛得让我揪心。我甚至想过，就算当你见不得人的情夫也好。可就算那样，我们也不会幸福，你只会比现在更痛苦。你有多恨你妈妈，到时候就有多恨你自己！”
　　我只顾得上拼命地哭。
　　他无奈：“你到底要我怎样？到底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
　　我从没想过，骄傲如他，竟然真的考虑过做我婚后的情夫。而他最终拒绝的理由，竟然只是觉得我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经受不住违背道德后良心的谴责。
　　一刹那我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那时候他说，他就是因为爱我才放手。他是真的爱我，爱我爱到宁可自己放手，宁愿一个人永远痛苦，也不想逼我，看我痛苦！
　　我哭得哽咽，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他怀里汲取了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然后，果断地离开他的怀抱，果断地放手。
　　我不配爱他，以前不配，现在更不配挽留他。
　　我站在他面前，伸出胳膊，颤抖着手指抚摸上他的脸，出口的声音凄惨得不像样：“知道了，知道了……答应我，离开我以后你也不要痛苦，不要想我，不要受伤……还有，永远记得有个人爱你，像你爱她一样爱你……”
　　我到最后也没敢看他的表情就转身跑进了单元门，因为我怕再看一眼就真的会死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