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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   叶护来得可不是时候。侍卫通报时,人已等候在前堂。
      叶霜尽便跟着沈袭云往前堂方向,入了后厅,沈袭云停了步子,压低声音对叶霜尽道,“在里面等我,别出来。”
      他便“噢”地应了,自己在后厅坐了一会,隐约能够听见沈袭云和谁说话的声音,但听得不甚清晰,于是便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两步,躲在帘后偷听。

      沈袭云将茶奉上,下属送上来些瓜子果干,王子叶护正闲坐于旁,话间显然也是对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兴趣寥寥,只向沈袭云问了个开门见山,“我听闻今日,集市之上有人群暴动,这传言可否属实?”
      沈袭云动作稍停,随后扬起嘴角,向叶护一揖。“王子坐镇高堂,却也能耳闻凡俗之事,消息灵通,袭云佩服。”
      明着说佩服他,叶护却也听得出这话外音是在讽刺他管得太宽。叶护亦轻笑道,“沈将军说笑了,本王也仅是听属下随口说起,这才想到来将军府上拜访……不知那闹事的人,将军如何处置了?”
      “降以杖责,暂押于洛阳天牢之内,次日送往城墙,托予监察主事,充当苦役。”沈袭云回应。
      叶霜尽知道自己是个能动手就绝不多话、能开骂就绝不逢迎的直性子,沈袭云仿佛正好与他相反。叶霜尽一向敬天策府中人做事沉稳寡言、刚正不阿、重情重义,可沈袭云却是活生生颠覆了他心目之中天策府弟子的形象——沈袭云总喜欢先阴阳怪气地把对方说道一通,能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解决的事情,就绝不提枪拍马。
      就像现在,叶霜尽在帘后听着这两人绕着弯子说话,明明心底都把对方当做眼中钉,面上却还能表现得笑脸相迎,实在是令人听得头大无比。
      叶霜尽心想,幸好那两人说得还是中原官话,要是一言不合说起那回纥语,叶霜尽这个偷听的怕是要先他们两个倒地了。
      “噢?”叶护眯起眼,“袭击官军,按我回纥律令,当处以囚禁终身。”
      “可殿下亦深知,洛阳城乃我大唐之东都,这犯事的平民,亦是我大唐子民,如何要按回纥律令来判呢?”沈袭云笑着反问。
      沈袭云笑意看似温和,当中却是一股凛然寒意。叶护转了话题,另挑一点来发问,“大唐律令,竟是如此宽己律人?”
      “非也,非也。”沈袭云合眼轻笑了两声,在前堂缓缓踱步,话语悠悠,亦有两分吟咏似得腔调,“我大唐天子,惜民如子,厚德重教,而轻刑罚,引民向善。”
      这一番话说得可比唱得都要好听,叶霜尽在帘后皱了皱眉,心里暗自不屑,明明不久前沈袭云还骂当朝圣上行军昏庸,听信谗言。叶霜尽若非是站在沈袭云这一边的,只恐现在都要出去摸一摸沈袭云,坎坷那颗良心是不是还健在。
      然后一眨眼,沈袭云就一本正经把话题忽悠了回来,“且逢战时,城墙几经毁损,缺乏劳役,那何不以劳役去抵他罪过?若是人人都要囚禁终身,只恐我这洛阳天牢,早就人满为患了。”
      “若是民风当真向善,又谈何人满为患?”叶护揪住这一点,话里讥讽之意明显。
      叶护只等着看沈袭云自己打自己的脸,要如何自圆其说,未想沈袭云早有所料,立刻接话,“善恶存一念,非一言可划清。我等眼中,此人袭击末将,是为恶。可殿下有所不知,今日关押之人,与被带回贵军军营的女子是一对兄妹。家人离散之痛,叫人如何能忍受?他人眼中,此人保护胞妹,以身对抗强权,如何又能称之为恶?”
      叶霜尽听到这话,却是不自禁扬了扬嘴角——好一个善恶之辩。
      早些年他们浩气盟和恶人谷相争的时候,若是人人都如沈袭云那般想得透彻,又何须那般你死我活呢?叶霜尽想着。
      叶护当即冷笑,“将军的意思是,我回纥今日在李唐所作所为,才是当真为恶了?”
      沈袭云停下脚步,当即作惶恐状,躬身再揖,“岂敢、岂敢!末将失言,还请殿下责罚!”
      叶护轻哼一声,纵然沈袭云话语背后有着咄咄逼人之势,可凭表面字句,却都是在情理当中,挑不出能让他治罪的地方。
      有几分不悦的目光在沈袭云身上停了片刻,叶护自知口舌之上他辩不过沈袭云,便去取了茶来,呷了一口,道,“罢了,将军继续说。”
      “是。”沈袭云仍旧显得毕恭毕敬,向叶护解释道,“回纥盟军取我洛阳城美女、金钱,有我大唐约定在先,如何能说是为恶?袭击官军,理当关押。往后若再出现此类琐事,一律问罪,末将绝不徇私。”
      “如此,是我多事了。我信将军处事清明,自有决断。”
      叶护放下茶碗,这有关城内巡防之事便就此作罢,叶护沉默了一会,声音放缓,回头问沈袭云道,“听闻前几日,你救了沁岚?”
      沈袭云稍作反应,想到叶护口中的“沁岚”是指回纥公主药罗葛沁岚,便答,“当日南市之外,末将见公主轿马失控,生怕公主遇到危险,便出手将那马儿驯服。”
      “如此,我须得代小妹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沈袭云见叶护要向他行礼,便赶忙出手拦住,谦辞道,“举手之劳,不敢邀功。”
      后面叶霜尽听见那回纥公主的事情,耳朵一尖,刚提起精神,却是嫌刚才还在互呛的这两个人现在说话又莫名其妙小声了,隔得有些远,叶霜尽听不太清,很想要挨过去,又怕暴露了自己,只好原地贴着帘子,尽管传来的声音仍旧是含含糊糊。
      “我回纥族人,生性率直,向来是有恩必报。”叶护站直后,又道,“我明日在江月楼设宴,还请将军务必应邀,也好让沁岚亲自答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多谢殿下美意,殿下盛情,不敢辜负。”沈袭云躬身作揖道。
      “夜也深了,我这便打道回府,今日多叨扰将军了。”
      “不敢,是末将招待不周,请殿下见谅。”沈袭云跟随上前,“恭送王子殿下。”

      沈袭云去送叶护离开,叶霜尽见前堂没外人在了,才敢走出来,却仍是惦记着那王子最后和沈袭云说的什么话。他扭头,见呈在桌上的果干、瓜子,那王子分毫未动,心里无由来一阵不服,便索性抓了一把塞在嘴里。
      沈袭云回到前堂时,却是见叶霜尽嘴里正叼着块果干,回头眨着眼睛望着他,活像只在灶台偷腥的猫儿。
      “想不到这给王子享用的干果倒是落你嘴里了。”沈袭云无奈笑了一笑,“没吃饭?”
      叶霜尽便点点头,口中还有些含糊不清,“那王子反正不吃,浪费了可不好。正好我饿了。”话落,便拣了一根递到沈袭云眼前,“吃不吃?”
      沈袭云亦没吃过饭,原先还不饿,被叶霜尽这么一撩,还真有些动摇,于是便伸手捉住叶霜尽的腕子,将叶霜尽递过来的果干吞到口中,又趁机偷吻了吻叶霜尽手指,尝到他指尖甜味,才觉得心满意足。
      叶霜尽一抖,却是皱了皱眉,旋即把手抽了回去,轻咳两声掩饰过去方才的窘迫,问沈袭云道,“那回纥王子后面跟你讲了什么?不是在斗嘴了?”
      “就上次救了那公主的事情,王子明日在江月楼设宴要我出席,以表答谢。”沈袭云答。
      叶霜尽挑眉,“啧啧”两声,碎碎念似得说了句,“仗还没打完,你这倒是先歌舞升平起来……”
      话落,小少爷又用拇指抵着自己下颌,绕着沈袭云踱步,一边眯起眼睛盯着沈袭云的脸打量起来,“我看呐,那回纥公主,就是看你长得不错,对你有意思了。”
      于是沈袭云立刻不要脸皮般地贼笑起来,“多谢少爷夸奖。”
      他停不久,又装作是随便提了一句,毫不知情般,不轻不重,却是挨着叶霜尽耳旁说道,“诶我前几天可是听人说什么……那回纥公主此番来到中原,是要寻觅夫婿,与李唐永结秦晋之好的……也不知是否属实,按你这么说,若是我被那公主招去当驸马……”
      果不其然,那话尾还未消失,小少爷旋即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似得,立刻跳起来匆匆忙忙抢断沈袭云的话端,“怎、怎么可能!你这混蛋坏心眼这么多,那公主要是真找你做驸马,可是倒了大霉!”
      哪想沈袭云忽然一笑,装作无辜的模样一摊手道,“少爷又不喜欢我,管人家公主怎么想作甚?再说了这可是小少爷你说的呀!说公主看上我……”
      叶霜尽脸色直涨红,被沈袭云这么问住了,结巴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
      小少爷直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沈袭云,用蚊子叫似的低声,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对哦,我……我又不喜欢你……”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就干脆是谁都听不见了,仿佛他自己都陷入了思考,“我又不喜欢你……”
      那自己这么急吼吼的生怕沈袭云被人抢走似得是作甚……?
      叶霜尽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霜尽少爷?”
      沈袭云见叶霜尽又在发愣,便轻唤了对方一声。
      叶霜尽一个激灵,又回过神来,看了看沈袭云,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是愣了好长一会儿,没想起自己想说什么。
      沈袭云于是开口笑道,“天色晚了,霜尽少爷今晚便在我这留宿吧。”

      叶霜尽便是那种对不在意的事情懒得多想,一旦在意了起来,便要钻进牛角尖里的人。
      这两日皆是如此,一响沾枕就睡的小少爷,到夜深人静的时间,却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眼巴巴地望着房梁。
      自然,害他失眠的人仍旧是那个,本来应该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昨日他在想,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回忆起沈袭云起来;今日又变成,为什么沈袭云说到那回纥公主的时候,他竟有些莫名的暴躁。
      为何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某一天他发现他那思考不来太多麻烦的人情世故的脑袋里面,竟然被沈袭云占了这么一大块?
      叶霜尽着实不解。
      他试图梳理原因,便问自己,是沈袭云变了吗?但他却是最清楚,沈袭云一点都没变,爱欺负他,爱口头上占他便宜,心眼特别坏的一个人。若非这次担着这么重的任务,沈袭云仍旧会是那个动辄将他气得按剑上前的那个,恶人谷的大恶人。
      是的,沈袭云没变。
      那么,是自己变了吗?
      思绪倏然一空,先是空荡荡的,紧接着又像疯长的乱麻似得,扭在一块,再无条理了。
      想着要梳理原因,却是剪不断、理还乱。叶霜尽更像是与自己置气似得,翻了个身子便逼自己合眼入睡。
      合上眼,人仍旧是清醒的,比方才睁着眼更难受。小少爷烦躁地坐起了身,愣了一会,又猛地翻身下榻,只想着出去吹吹冷风静一下再睡。
      刚沓上靴子,小少爷又听闻屋外一人脚步声音,旋即警觉起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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