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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赌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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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有没有想我啊!”
同事们的欢乐的呼应并没影响到他,文熙硬是没抬头。
昨夜的梦搅得他一夜不安稳,今早带着黑眼圈来上班,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然而这个人依然能这样轻松地过来打招呼,让他有些忿然。就像他是故意跑到自己梦中捣乱,然后还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宋编辑有时候思维也很绮丽)。
“俞航,过年还是过节?酱紫客气!”
“聊表心意嘛。”
有人把一袋精致包装的蛋糕放到眼前,文熙还是梗着脖子没抬头。
俞航坐在他办公桌上,一条长腿点着地,跟那群早已呼啦开吃的吃货们炫耀:“这是我常吃的一家,你们要觉得合胃口,下次我还带!”
众人啊啊呜呜地乱应。
俞航转回身,见这位编辑一声不作,正要低头探个究竟。文熙刚好在此刻抬起头来,两人差点脸碰脸!
文熙不愿跟他对视,厌烦地撇过头去。真是的,不过做个梦,好像真跟他有什么一样。现在连这样靠近,都让他紧张到笔都握不稳。
只是梦见了他的名字,都没看清他的脸,至于这么神不守舍么?
“宋编辑……”
文熙抬起眼皮。
“我想……”
周围的吃瓜群众又来捣乱,喊:“俞航,下周我们集体去泡温泉,你可去?”
“不是你们部门的人,怕人说闲话。”
“谁会说?不过多一个人的名额。跟我住,你那份门票我来出!”
俞航笑笑:“有时间就去。”
文熙想,自己进杂志社三年了,跟同事都没好到这程度。这家伙才来过几次已经跟这群人从上到下打得火热了。
文熙拿过一支笔来,戳戳他:“从我桌上下来!”
“不能坐会吗?我没椅子!”
文熙朝角落里看去,昨天主编室为招待一批人,把那几把椅子全搬走了。
“俞航,哪天有演出,记得散票哦,我们很想看。”
“好啊,提前跟我说一声就是。”
女同事们一片欢呼。文熙不悦地用笔戳着桌面,心想,闹闹腾腾有什么可看的!
“现在业主越来越抠,像你这样贴心真的少有!”
不过送点小蛋糕,就算大方了?这些丫头们将那些动不动把她们请去高级饭店的业主置于何地?
俞航快活地抖抖腿,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的架势:“你们杂志什么都好,就是面覆盖面不够广,有点可惜。”
立刻有人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谦虚姿态,郑重请教。
俞航看看文熙的脸色,故意往里坐了坐:“要是,有那种征婚类文章就好了。把男女主人公的照片一放,配点有个性的文字,绝对反响强烈。”
“你这是想给自己开方便之门吧?”大伙哄笑。
“我这点心思,你怎么这么清楚?”
文熙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下去!”
把俞航吓得从桌上滑下来。
“还以为坐你腿上了!”
手机铃声响起,俞航欢快地接听。可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拢,直至完全消失在阴云中。
勉强从阴云中挤出几缕光线,回头跟大家说,有事先走了,以后再聊,就出了门。
文熙没理会,这种人晴雨不定,说不定是被桃色事件纠缠上了。整天美女美女的,没女的就活不下去了?
傍晚下班的时候,白天还好好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从早上开始,若妍没坐过来,而是坐在身后——李辰的旁边。直到她提前下车,都没跟文熙说一句话。
文熙当不知情。倒是李辰下车时,给了他一个雪白锐利的眼神。
文熙心想,我跟她说话你不高兴,不跟她说话,你也不高兴。到底要怎样?
车子在棉纺厂小区附近停住,文熙下车。要下雷阵雨的样子,这会儿闷热难耐。像胸口积聚着郁闷,排解不开,非要痛快发泄一番才能减少些压力。
“宋编辑——”
文熙回头。
他听出是俞航的声音,但还是不相信地回头一望。当看到那个站在身后不远处、安静站立的男人时,不觉心头一动。
他怎么来了?
白天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儿,现在又像漏了气的玩偶,即使隔着几十步的距离,文熙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负气压,他的脸跟昏昏欲雨的天色如出一辙。
俞航想害怕文熙会转身逃走,试探性地小心挪着脚步,一边用跟轻生的人谈判的口吻:“我,有话想跟你说。”
文熙站在原地。天边乌云聚拢,随时要大哭一场的势头。
“什么事?”
俞航挪到他面前,似乎对文熙没有离开感到庆幸:“能不能找个地方说?”
这个初次见面如此跋扈的少爷,此刻如此小心翼翼、低眉顺首,倒真出乎他的意料。
文熙望望天色:“马上要下雨了,就在这说吧。”
俞航看看四周,陆续有人骑车经过,还有前头大爷打牌说笑的声音,皱了皱眉:“这里不方便。要不,去你家说?”
文熙警惕地看着他。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带同学或朋友来家里。小时候,是害怕他们发现自己没妈妈的事实。长大后,变成一种拒绝,拒绝被别人窥视他的生活,他的弱点。那个家,是一个永恒的伤口,虽然表面已经愈合,但只要外在东西一侵入,就会迅速溃烂、暴露。一个没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他怎么都不可能带他回家。
“到底什么事?”
文熙本想狠心离开,将他甩在身后。但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看到俞航原本散发着青春光泽的脸变得暗沉,表情楚楚可怜,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孤独又凄凉,他的心就狠不起来。
“好吧,你说去哪?”
半小时后,文熙坐在对面,默默看着俞航大口吃面,心里后了老悔。这人真该去当演员,刚才还一副天要塌下来砸坏他俊朗脸蛋的苦大仇深样,转眼已神清气爽、无忧无虑地扒拉着那碗红通通的面条,不时吸一下鼻子,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忧虑。
“现在可以说了吧?”
刚才问过一次,这位少爷答曰:肚子饿了,先让我吃饱。
现在,他鼓着脸颊,惊奇地望着他,好像那个烦恼的灵魂没有跟着身体过来。
文熙用指关节叩着桌面:“你叫我出来,不是有事说么?”
俞航吞下一口面条,哈哈嘴:“哦,现在没事了。”
文熙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攫住他,让俞航暂时放弃了吃的念头:“下雨天,我饿着肚子,跟你出来,就是来看你吃饭?”
“你不是不吃吗?”
文熙郁闷地把面前的一杯水一饮而尽。这是一家小面馆,以辣著称。对于平时连青椒的辣都难以忍受的宋文熙来说,吃这种辣度的面条还不如自杀来得爽快。
饿肚子也就算了,如此可怜兮兮地把他骗出来,啥事都没有,就为了看他吃饭?
文熙正要拂袖而起,俞航却默然放下筷子,低下眼神,身上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文熙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他这一招很没有招架之力。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
夏日的傍晚,面馆里人声嘈杂。但这声音还是穿过一切,精准地传达到他耳朵里。
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才认识几天,却像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这一句哀婉的话,恰如久旱的土地吸取到第一滴甘霖,让他坚硬的内心瞬间变得湿润、柔软,甚至,还有感动。
长期枯竭的情感,因为这一句,获得了新生。友情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抽枝展叶,一向矜高的文熙非但没发觉其过快的长势有何不妥,也没发觉这话身后的意味,只觉得应该坐下来,听他好好说。
然而他坐下来,神色却一点也没改观:“我跟你又不熟,怕这个干嘛?”
俞航有些怆然:“还以为,我俩已经是朋友了呢。”
“你不说过吗,陪你吃饭的都是朋友。所以,你没想错。”
俞航抬头,十分真挚地望着他:“其实,我没几个真正的朋友。之所以那样说,是怕你笑话。”
半斤八两,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呢。文熙想。
俞航深邃的眼波中,有晶莹的水光浮动,文熙受不了这种眼神,只能微微偏开头,不去看。但他心里明白,如果俞航知道自己也一样孤独,怕不会像现在这么低声下气了。
怀着狡诈的念头,他决心充当那个广施恩泽的人,因此,半合着眼眸,耐心听他诉说。
“其实,从昨晚发信息我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主编有话,你估计都不会睬我。上午又那样对我……”他推开面碗,“从小我就知道,没人喜欢我。好不容易想交个朋友,别人又看不上。”
文熙本想安慰说,你还有爸爸妈妈啊。突然想到他的私生子身份,觉得不妥,万一触到他的痛处,自己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就觉得我们能做朋友。如果,我不符合你心目中的标准,说出来,能改的我一定改。”
文熙脑海中盘旋着第一次见他的场景,突然很想拿根小针在他心上戳那么一下:“要是,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交朋友呢?”
俞航沉默下来,眼睛的光芒随之变暗。他沉默了许久,看到前来收碗的服务员,幽幽说:“面钱他付!”
文熙一噎:“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吃!”
俞航目光炯炯,一点没了小绵羊的影子,歪着身子:“既然不是朋友,我没必要次次买单。”
文熙一撇嘴,亏那些同事们还夸他贴心,抠门抠到家了。
他不愿意为了十来块钱,看服务员的防贼似的眼珠子滴溜溜来回转,只好一边从钱包里甩钱出来,一边回瞪着那张趾高气扬的脸。
文熙前脚刚走出店门,俞航就跟着跑出来。
本以为他会嬉笑着过来,说些软话,然而没有,而是长腿一迈,表情倨傲地将车门一拉,上了车。
文熙深呼吸几口,才勉强压制住想要上前踢他一脚的冲动。早已看过钱包,给他付了面钱,就剩几个钢镚。除非刷脸,否则,他连坐公交的钱都不够。这家伙虽然欠扁,但好歹还要坐他的车回家,深仇大恨只能在肚子里搁搁,先把自己弄回家再说。
俞航开车过来,在他身边停下,摇下半扇车窗。
“宋编辑,那么再见了。”
文熙急着嚷:“我还没上车!”
“不好意思,我跟你不熟。还是让你朋友来接吧!”
文熙恨恨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子,后悔刚才没遵从内心意愿上前踢他一脚。
坐了一截公交车,到站了,文熙抓着钱包翻了几遍,也没能从角落里翻出一两个被遗忘的铜钱来。四周渐渐暗下来,他别无他法,只好垂着头往家走。昨天为活动跑断腿,今天被那家伙整,这一双腿,怎么都闲不下来。
爸爸打电话过来,他腿疼,就在一个公交车站坐下,说在外面吃饭。
挂掉电话,呆呆望着马路上流淌而过的车子,感觉自己落泪了。
一滴,一滴,带着热气,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辆车停下。车灯照亮前方,照见无数细线般的雨丝。
原来下雨了……
车门打开,一个人越过车顶朝他呼喊。
等文熙瞧清楚对面的人,即刻站起来。被几次三番戏弄,他再不能上当了。因而拖着一双痛而又痛的腿,踉跄着走进雨幕中。
就在俞航想着要不要跑上去拉他过来时,后面等着进站的公交车狂按喇叭,他只好钻回驾驶室,开车跟上去。
俞航摇下车窗,喊文熙上来。
文熙虎着个脸,只管往前迈,心想,我又不二。
“会感冒的。”
文熙眨着满是雨水的眼睛:“谁知道是不是绑架?”
俞航嚷:“绑架你我能得到什么啊?浑身值钱的就只有那个空钱包。”
文熙白他一眼,继续迎着风雨走。
“宋编辑!”
“滚!”
“你一个读书人,说话这么不文明的。”
“快滚!”
本以为他还会纠缠一番,但这人却出乎意料地爽快,说滚就滚,油门一加,哧溜开没影了!
文熙被雨丝迷了眼,但还是被此举震撼到了:横竖都是要走,还跟过来干嘛?
夏天的雨不冷,可淋着也不好受。文熙抹了好几把脸,想停下拦一辆的士,回家叫爸爸送车钱出来(他之前都没想到,被气懵了)。
站了一会,没见着一辆空车。就在他揉眼的工夫,那辆小车又停到了他面前。
绕来绕去,都不用油钱似的。
文熙还没出声,俞航已经飞快地转过来,车门一拉,把他推进去。
咔嗒上了锁。
文熙已经被这大雨淋得晕头转向,就算不锁,他也不会犯傻再次冲出去。
真打不到出租车,他就要极其凄惨地走回去,想想就腿疼。
“好了,你朋友终于来接你了。”
文熙接过他扔来的一条毛巾,默默擦拭自己的头发。自编自导自演,敢情自己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对他设想好的剧情没有半点影响。
“一开始答应多好,你就不必这么受罪。”
“……”
“我现在说‘打劫!’是不是太没架势了?”
“有没有架势我都没钱。”
“话说回来,你们单位连糊口都困难吗?一个编辑,穷得可怜。”
文熙从毛巾里露出脸:“因为谁啊,我好好的家不回,浪费十几块钱不说,还饿着肚子吃风喝雨?”
这位少爷不知道路线,开了导航。结果,等文熙朦朦胧胧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这家伙的车上!
“好像迷路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地址?”
文熙叫嚷:“你下午怎么找到的?”
“我跟在你们班车后头,它到了我就到了。”
“……”
“那你不早问?”
“怕打扰你休息。”
这方面还真是贴心,贴心到宁可让他饿着肚子在外面空转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肯让他早点回家换掉湿哒哒的衣服睡觉!
文熙拍一下脑门,亲自给他输入地名后,让他快开。
下车时,俞航非要给他一把伞,说:“本来今天,我有点不开心。但现在好了,谢谢你,宋编辑。”
他郑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文熙感觉他劲道有点大。
车子在雨幕中驶离。
文熙撑开伞,上面的气息和坚硬的褶皱以及还悬挂在上面的价码牌,显示这是一把新买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