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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0 患难谁与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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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闷雷响过,苍海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深深浅浅的灰色云层将天空遮得只剩下一小块三角形,阳光从那仅剩的一角喷涌出来,在乌云边缘晕出华丽的金边。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他心想,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心里隐隐焦虑,桑甜这丫头到底去哪里了,他已经快把整个融城的饭馆小店跑遍了。
接着又是一记闷雷,他低头思量片刻,轻叹了口气,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青石琢磨出来的扳指,置于唇边,然后缓步向前走去。扳指在唇边发出悠扬的哨声,三短一长,在行人往来的街道上异常的清越而明晰。
他就这般信步在融城最喧闹的街道走了一个来回,然后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转身,身后已经不知不觉跟了四五个人,有卖布袋的小贩,叫化鸡酒馆的店小二,胡子长长的算命先生,还有两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苍海将扳指收好,打量了下来人,问道:“端木在哪?”
五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乞丐恭声回道:“回禀楼主,今日是丐帮大会,端木副楼主已经前往天梯山。”
苍海扣了扣食指,略点头,丐帮帮主去世的蹊跷,是他让端木到融城差探的,本来今天还要跟他交待神秘组织的事情,桑甜却中途玩失踪,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我现在在找一个人,是个女孩,十七岁,身高大概够着我的肩膀,穿着粉色的衣衫,眼睛很大,样子很甜。”
店小二打扮的男子闻言嘻嘻一笑:“看来我们是要去找未来的楼主夫人了。”
“嘿,好小子,居然八卦到我头上了!”苍海失笑,随手上了一记暴栗。
店小二忙捂头,委委屈屈喊道:“本楼楼训,八卦有理,小道无罪。”
其实八卦楼另一宗旨在江湖上更加有名,每一期《江湖逸闻录》都会找不同的江湖知名人士书写,那就是——八卦面前人人平等。
“说起来,属下今天上午遇上一个姑娘,跟楼主形容的颇为相似啊……”小贩挠挠后脑勺,插嘴道。
“什么时候?在哪?她又去了哪?”
“……她跟我买了两个丐帮的麻布袋子,然后似乎往叫化鸡的方向去了……”
苍海转头看向抱着头的店小二,小二吐了吐舌头:“我们店里没见到……”
这就怪了,苍海心里一沉,只觉得越发焦急,忙伸手揉了揉额头。
探子们面面相觑,暗地里盘算,这可是年少老成风流潇洒的大楼主第一次在属下面前露出这种焦色,百年难遇的小道消息啊!改天回去大书特书,要知道关于楼主的消息在江湖上已经叫到一字千金的高价,那天八卦楼出一期楼主特刊,绝对大赚。
当然,前提是要过了兰副楼主那一关。
“那个……今天端木楼主身边似乎有个姑娘,跟楼主相容的很像……”角落边的小乞丐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看他面上谨慎,心里其实早就构造出了惊心动魄感人至深的三角恋八卦。
苍海摆摆手:“总之你们先出动八卦楼在融城的所有人马四处找找,有消息就报给我。”
“是。”五人齐声回答,然后迅速闪身离去。
苍海紧紧握住手里的扳指,低头出神。
按桑甜的性子,倒真有可能跟端木在一起,若是如此,他也可以放心了,跟着端木,至少不会出太大问题。
想到这里,苍海心里又是一叹,口上说可以放心,又怎么放心得下……
滴滴答答,这时候却开始下起雨来。
天梯山上,何沐霭稳稳拦在阿尘跟桑甜面前,拱手以礼。
“在下久仰八卦楼天青楼主大名,不是可否容情前往寒舍小叙?”
雷声,风声,雨声,白衣男子的声音清冷寒洌,如一只锥子狠狠刺入耳膜。
面上的银色面具在时隐时现的电闪之中映着流光,光影交错,修饰出完美的面部曲线。
阿尘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面具的暗影之中莹然有光,一双眸子清朗如星却又让人看不分明。
看得久了,竟有了一股让人醺醺然的醉意,一时间神倦眼困,全身无力。
他这才察觉不妥,要想转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可是那一双魔目竟似磁石般,将他的目光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是抗不住这诡异的蛊惑,失去了意识。
桑甜竟比他多捱了一会,才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桑甜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牢房之中,四处都是微辛的松脂味,地上铺着厚厚的干爽的稻草,倒也避免了仲秋微寒渗人的地气。
头顶上有个小气窗,透过窗扉,可以看见外面已是入夜。
“丫头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身边传来阿尘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疲惫,还有担忧。
桑甜连忙爬起来,四处看看,然后摇摇头:“我没事,你呢?”
阿尘被关在另一间牢房中,此刻斜倚在墙角,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现出几分苍白,他揉了揉太阳穴,朝她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当然也是没事。”
“我们怎么会在这?”桑甜又问,心里明明知道此刻不该打扰他,可是这样的场合,不说话就会十分的尴尬。
阿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跟姓何的脱不了关系。”
接下来,又是沉默,桑甜深吸了口气,犹犹豫豫开口道:“那个……”
“……我现在终于想起何沐霭是谁了!”阿尘却抢下她的话头,勉强坐起。
“是谁?”
“是最近出现的一伙人中的一个,这帮人四处拉帮结派想跟武林盟分庭抗礼,现在居然把手伸到丐帮……”
“可是,以韦治跟武林盟主逐天的交情,不可能公然站在武林盟的对立面……”阿尘的眉毛轻轻蹙起。“这一点说不通……”
“这么说,莫随欢就是被冤枉的啦?”桑甜问道。
阿尘却笑了:“在这件事上,没那么黑白分明,极有可能两边都不是好东西,不过我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这个姓何的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阿尘耸耸肩:“正主还没出场,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位极有可能是又看上了八卦楼。”
八卦楼……
桑甜捏紧小拳头,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你真的是八卦楼楼主天青?”
话说完,她连忙低下头,看也不敢看对方的脸。
她蜷着身子等了等,却等来一声淡淡的轻笑。
“丫头,如果我就是八卦楼楼主,你肯嫁给我当老婆么?”
呃……这个……好难回答……
桑甜一瞬间想起自己老爹信誓旦旦声言“婚姻大事父母作主”的脸孔。
那好像就是在去年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桑甜还是个小文艺女青年……
“女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爹爹我给你相了几门婚事……”
“什么婚事?”桑甜从江湖美人志里抬起头,双眼迷蒙。
老爹挑出一幅画,展开:“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看看,据称是艳压花都的渝陵城第一美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爹爹,现在的好男人流行才貌双全德才兼备,这位渝陵之花据说绣花枕头一包草,四处沾花惹草上个月据说惹了不该惹的草被江湖四小公子之一的上官豫一脚从楼上楼踢了下去。”
桑甜说完,将手里的美人志随意翻了一翻,递给自家没见过世面的老爹:“看,这就是上官豫,当就相貌来说,横着看都甩那个礼部尚书家公子几条街了。”
“呃……那看看这位,新出炉的状元郎,女儿啊,我知道你平日喜欢玩文艺,这位状元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绝对够你玩一辈子!”
桑甜眼皮不抬:“爹爹,论才华,谁都比不过我最最仰慕的天青楼主的,你就省省吧!”
“你看迟家的那孩子怎么样,要文能文,要武也能武,地位有配得上,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
“迟家人个个都是冰山,爹爹你想让我去苦守寒窑?”
“那……韩家那两孩子也很不错,现任文楚侯韩启至今无子,这一身的功勋都是要落到那两个侄儿身上的。”
“爹爹!”桑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这是逼着女儿跳火坑么?韩家两个恶魔怎么欺负女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每年来拜访一次,女儿就要落得一身伤病……”
老爹被女儿这么一哭,心立刻软了:“好好好,不去韩家不去韩家,穆家哥哥最是疼你,要不要?”
桑甜抹去眼泪,斜睨:“爹,这是近亲结婚!”
“你这也不嫁那也不嫁难道想进宫?不过当朝后位至今空悬,以你的相貌跟圣上对你的宠爱,倒也可以搏一搏……不过……一入宫门深似海啊……爹爹怎么舍得?”
桑甜将书一合,握拳:“爹爹,女儿心中已经有人了!”
“谁?”
“女儿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八卦楼主天青!”
老爹飚泪:“女大不中留啊!你好歹是个贵族千金,怎么能够嫁给江湖草寇?”
“爹爹你这是偏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哇!”
于是,一场关于婚姻大事的大论战在桑甜的夺命连环哭中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桑甜摸摸急跳的心口,有些明媚忧伤。
婚姻啊婚姻,你在外面玩了几圈怎么又跑回来了?
隔壁又是一声轻笑,阿尘缓缓挪了过来,凑近她,一双眸子在暗色的光影中晶亮如点了生漆。
“开个玩笑罢了,我不是天青,我叫端木尘。”
“端木尘?就是那个江湖美人志的主笔,八卦楼的第二把交椅?”桑甜呼啦一下抬起头来,耳垂上挂的两串玛瑙坠子也跟着调皮地跳了两三下。
端木尘点点头。
“那你怎么会有那么正宗的麻布袋?”
端木摸摸腰间,眉毛一挑:“早就跟你说是假的,这是八卦楼的师傅做的,只是比一般的仿品要更神似罢了。”
“那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扮成乞丐?”
“还不是为了莫老帮主去得离奇,接任帮主人选扑朔迷离,我家楼主一声令下,我就只好亲自出马了。”端木苦着脸做了个鬼脸,左手一直护在自己的右臂上:“谁让我们楼主有句名言——”
“有挖掘才会有八卦!”两人同时握拳,异口同声。
然后两人全都大笑起来,欢快的笑声将之前的沉闷一扫而空。
端木笑罢,用手拢了拢自己尚有些微湿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然后靠在与桑甜这边相隔的木栅上,伸手随意拣了根稻草,轻轻拨了拨桑甜脸颊边的鬓发。
“害怕吗?”
桑甜摇摇头,伸手拨开稻草。
端木左腕一翻,稻草尖梢又跑到了桑甜脸颊上。
“嗯,是个好姑娘,下一期的美人志我帮你弄个专栏吧?”
桑甜眨眨眼:“可以见到你们楼主吗?”
端木歪头一笑,将稻草一扔,转了话题:“关于莫随欢的八卦我有三个版本,要不要听?”
桑甜摸摸心口,点点头。
“第一个版本,莫随欢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上进青年,少小离家,以成为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侠为奋斗目标,就在他为了这个目标一步一步努力时,吴长老找到了他,告诉他有一条捷径,就是子承父业作帮主,在诱惑面前,莫随欢动摇了,于是跟吴长老合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又谋害自己的师父,直到今天被何沐霭当众揭发,造就了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才俊堕落史。”
“这个版本有一点说不通,在此之前净衣派并没有到岌岌可危的地步,吴长老怎么会想到铤而走险谋害正值壮年的莫老帮主?”桑甜拨拨发髻边垂下的丝绦,提出置疑。
端木一个响指,笑道:“于是就有了第二个版本,莫老帮主猝然去世,吴长老深感净衣派地位受到威胁,于是寻到莫随欢,可惜李长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跟何沐霭勾结在一起,与审判楼楼主韦治在众帮众面前一块导演了一场栽赃嫁祸的戏码。”
“这个版本同样说不通。”桑甜歪歪脑袋,笑了出来:“以韦楼主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我这只是八卦,而不是真相。”端木道,静静看着桑甜双颊边的笑靥,眸中闪过琥珀色的流彩。
“第三个版本呢?”
“第三个版本最为离奇,完全是我自己胡编的。”端木摸摸鼻子,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桑甜,将目光投向牢房过道的尽头。
“那就是,莫随欢跟何沐霭是一伙的,两人联手将审判楼楼主还有丐帮两位长老与万余帮众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话音未落,过道尽头已经走来了三个人,当先一人一袭白衣翩翩,身材高挑修长,发束玉冠,脸上带着半面银质面具。
正是何沐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