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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落院旧人聚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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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走过斑斓美丽的夜市,穿过一条光线渐暗的长巷子,翻过两户人家的院子,沿着蜿蜒偏僻的小路一直往前,花枣已将那片星布珠悬的繁华灯火抛于身后。
她又走了一会儿,在一破落户前停下。鼻子里已嗅到了烤红薯的香气。
那对前门都已陈旧得无法完全合上,从当中半指宽的门缝里透出道道微光,倒是在漆黑的环境里格外醒目。
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吵嘴声令花枣眼里漏出了一丝笑意。
她打开了门。
原本隔着门的声音刹那间清晰无比。
“阿花!”欧阳游见来人是花枣,反应最快,一溜小跑着来到她面前苦着脸道:“你快来!你再不来我都快被这俩人吵死了!”
“哎哟喂,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我活那么久还没见过有人被吵死过呢!你死一个我看看!”一个灰布长衫的微胖男子叉着腰,肩上还扛着装着摇铃的褡裢还未拿下,对着欧阳游怒目圆睁,直让他冒冷汗。
还没等欧阳游接话,另一个与他斗嘴的男子懒洋洋地开口道:“你眼神本来就不好使,看什么看!”
“我眼神不好使谁害得啊!”男子一听,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迅速转身,又把矛头转回那人身上:“我就是眼神不好使才找了你!”
“那也没办法啊。你眼神不好脾气差还不爱干净,只有我勉强能和你凑合过,你找别人谁搭理你啊。”男子虽是一身乞丐的补丁装束,但却衣着齐整,与那路边街角随便打滚讨钱的乞丐决不能一概而论。
花枣轻声道:“我饿了。”
一听这话,两人立刻停了嘴仗。
“枣丫头回来啦。”钱自来赶忙将肩上的褡裢放下,拉着花枣坐在了院内的篝火堆旁。一旁的花三用树枝将火堆里烤得有些焦的红薯挑了出来,递给花枣。
站在门口的欧阳游见两人就这么轻易的偃旗息鼓了,不由一阵无语。
“臭小子,呆站在那里干嘛啊,吃土吗?”钱自来将横放在他脚边的幡踢到了墙角,对欧阳游招招手:“来啊你。”
“哦。”欧阳游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坐到了他身边。
火光映照着人的脸,影影绰绰。
院子里除了一堆篝火和四个人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了。
“枣儿,听陶唐说你今天把钱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花三起身给花枣舀了一碗水道。
花枣吞下红薯,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纠正道:“是‘借’给一个人。”
话音刚落,额头上就结结实实吃了一个栗子。
花枣捂着额头,眼带委屈地望着钱自来。
钱自来避过她的视线,气哼道:“败家子,早晚被人拐了去。”
“败个屁。”花三一脚将钱自来踹倒在地,欧阳游一个躲闪不及,被钱自来扑倒,倒霉地当了垫背的。
花枣很识相地没有说话。
不去管钱自来在一边呲牙咧嘴地打滚喊疼,花三问道:“你今天一天都在那里等借你钱的人了?”
花枣点头。
花三继续问:“结果呢?”
花枣答道:“没回来。”
花三叹了口气道:“没回来就没回来,你回来就行了。”他又给花枣递了个剥了皮的红薯。
“三叔和来叔为啥又吵起来了?”花枣随口问道。
忽然,在地上无赖样子打滚的钱自来停下了动静。
花三也沉默着不说话了。
欧阳游瞅了瞅这个,又瞅了瞅那个,将斜靠在墙角的竹棍子拿起来道:“我师傅晚上睡觉踢被子,我回那乞丐窝给他盖被子去了。”
“就你孝顺!”钱自来抬脚给了欧阳哟一记飞腿,欧阳游掠身躲过,轻轻攀上了屋檐,对着花枣挤眉弄眼一番,一跃翻墙,没了踪影。
小院里只剩下火舌咬噬木柴的细微声响。
“三叔?”花枣不安道。
花三抬手,将花枣嘴角的红薯渣滓抹去:“没事,只是三叔有些担心。”
花枣不解。
花三笑得有些勉强:“担心你去了新环境生活能不能适应。”
“新环境?”花枣抓到了关键词。
花三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早前与你提起,要送你入我早年习武门派一事?”
花枣点点头。
钱自来接道:“如今便是时候了。”
花枣眼含关切道:“三叔,你身上的毒抑制不了了吗?”
花三点头,望了钱自来一眼。
钱自来老神在在道:“这毒纠缠了你三叔十年,现正是关键时期,必须抓住机会利用谷内药泉全力调养生息,否则非但余毒不得清除,后续遗留的疾患更是棘手。”
“你们要回谷?”花枣问道。
“对。”花三道:“你自小修炼的内功十之八九来自我师门。除了轻功以及一些医毒之术外,剑招拳法皆是我派武训堂几代长老心血,你早已算是我派门徒。”说到此处,花三眼里带了一些歉意:“此次回谷,我与你来叔至少闭关五年,这五年内恐怕都无心顾暇你,现如今,趁着云英会各派齐聚的机会,正好将你托付于我师门下……”
花枣扭头瞄了钱自来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眼神闪烁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语气平静道:“我知道来叔不想我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丫头,你就……”
花枣截了钱自来的话头道:“我会替三叔向师门尽孝的。”
钱自来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花枣知道来叔怕孤单,好不容易找到了三叔,自然是要一生一世与他在一起的。”花枣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个极浅的笑来:“花枣自然也会另找一个这样的人来陪。”
花三仔细瞧着花枣略带稚气的脸颊,粲然一笑道:“枣儿明白什么是'一生一世'么?”
花枣严肃道:“自然是明白的。就像是你和来叔这样的。”
花三一愣,目光与钱自来交错的一瞬间,老脸不知怎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倒是钱自来听得花枣的话,抚掌大笑起来,显然花枣这番话相当合他的意。
不知是否因为那篝火被钱自来添了柴薪的缘故,花枣觉得那火光映染在花三的脸上,像是红得快烧着了似的。
花枣问道:“说来说去,我的师门到底是哪个?”
花三回过神来,面色庄重,眼里满是崇敬,就连说出那门派之名都如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
“玉剑派。”
花枣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重复了一遍:“玉剑派?四大派之一?”
花三听她语带惊喜,脸上并无拒绝之意,内心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心里想着,若是花枣万般不愿投入玉剑派,即使少不得一些麻烦,他也要将她带在身边的。如今花枣没有排斥的态度,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想到好几年都要与花枣见不到面,心中升起了一股惆怅之情。
这些年来,他与钱自来早已将她当作二人的亲身女儿,一腔心血皆付与她身上,到底是不舍得的。
“十二年不见,今日再听得这三个字从师弟口中说出,真真是百感交集。”
门外响起了一道花枣极熟悉的男声。
花三身形一颤,猛地站了起来,直直盯着那道门,专注的眼神像是要在门上穿两个洞似的。
透过门缝,花枣窥见说话那人的衣袂一角,心里已知来人身份。
她见钱自来全然没有开门迎客的意思,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打开了院门。
站在门口的正是今日在天水大街对她出手相助的方存竹,只是不见了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娃娃。
方存竹见是花枣开门,也不惊讶,温和一笑道:“早几年曾在师傅那儿见过你的画像,可是娃娃长得快,一年一个样,今日白天我还不够确定哩。”说着,他便抬手在花枣头顶上来回摩挲,像是要把之前没过完的瘾过个够。
花枣虽然不明白这位师门长辈为何如此喜欢她的头顶,但她对于这样的接触并不反感。
“乌人凡,你倒是好手段,将我师弟拐了去,还顶着张丑脸跟我师傅谈判,真不愧是杀人不见血的乌人谷谷主。”方存竹温暖的目光一落到花枣身后便凉了个彻底。
他拍拍花枣的肩膀,侧身走入院子,冷笑道:“不知方某在此地拜见谷主,需不需要奉上一颗人头?”
钱自来一改在花三面前的泼皮样子,表情变得莫测而神秘起来,晦涩不明的眸光令人捉摸不透。
他轻轻一笑道:“既然是别雨的师兄,乌某自然是扫榻欢迎,怎有代价一说?”
方存竹怒道:“你还知道他叫花别雨!那你可还记得,他曾意气风发,一把长剑横扫贼寇的模样?!”
“师兄!”花三出声打断了方存竹的控诉:“如今我变成这幅模样,与他并无干系。”
“怎么无关!若不是他,你怎会误入歧途!你原本虽是与那不归教的疯丫头在一起,但也算是情之所至,可后来怎会……”
“师兄!”花三此时眼眶已红,面色早已苍白如纸,他垂下头不愿与方存竹对视,颤声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师弟,就别再说了罢……”
方存竹见花三心神震荡的模样,终是心中不忍,长叹道:“是了……是师兄多嘴了。”
一时无话,花枣站在这院子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站着,神情茫然。